煙霧漸濃,這些臉孔的五官便越清楚,大都是年華正好,麵容嬌俏的小娘子。


    瑞姨娘的臉也在其中。


    她的眉眼間尚有稚意,麵上帶了些病容,神情茫然木訥,完全不似往日的囂張跋扈。


    盧氏歎道,“原來她從前是這般模樣啊,真是怪可憐見的。”


    老夫人已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顫聲問道,“玉娘,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盧氏不答,隻將眼角的餘光瞟向婦人。


    婦人立即一拍大腿,繪聲繪色道,“話說七月流火,風起青萍,許娘子著一身白衫紅裙,手持利刃破關而出……”


    她講得極為生動,加之情節曲折離奇,故事一波三折,直唬得眾人一愣一愣的。


    “要說這厲鬼可奸猾得緊,能趁人虛弱時占了你的肉身,披著你的皮囊活下去,再伺機吸取周圍人的陽氣,好延長它自個兒的壽命。”


    “因著有活人肉身做庇護,道行再高深的僧道也識破不了它的真麵目。多虧有純陰命格的春芽發現不對,當即磕壞木魚示警。又有清河崔氏的長房嫡女出麵,請來在外遊曆的許娘子進府誅邪……”


    老夫人神色大驚,喃喃道,“原來春芽是個好的,我竟錯怪了她。”


    婦人悲天憫人的勸道,“老夫人,春芽行的是佛家舍身飼虎的正道,自然不懼生死,無怨無悔,您不必太過傷懷。”


    哼,飼的就是你這個猛如虎的老虔婆。


    “我錯了啊,錯了。都怪我識人不清著了邪祟的道,也不知春芽能不能諒解……”


    老夫人抽抽噎噎的說著,一雙渾濁的眼已飽含熱淚,似是快要梨花帶雨的哭出來。


    婦人隻覺一陣惡寒。


    “都小聲點,那東西快出來了。”


    許含章冷聲打斷了老夫人聲情並茂的懺悔。


    眾人立刻齊齊收聲,有膽小的更是閉上了雙眼,不敢再看。


    光一個春芽就那麽嚇人了,也不知瑞姨娘皮囊下藏的是何等可怕的邪祟?


    婦人原本也是閉了眼的,但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仍壯起膽子朝裏望去。


    隻見所有的臉孔驟然擠在一起,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糅合拉扯,漸漸變作一個完整的人形。


    饒是有心理準備,婦人還是吃了一驚。


    搞了這麽大陣仗,拚湊出來的居然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少婦。


    她的頭發很短,披散下來也隻到肩頭,發色十分奇異,居然是黃裏帶著黑,就如一坨風幹的宿便。


    老實說來,她的五官不算難看,但湊在一起就透出股兇狠刻薄的勁兒。一雙不大的眼睛裏閃著算計的光,令人極不舒服,偏生滿臉全是驕矜自得的神情,隨時仰著碩大的鼻孔看人,仿佛她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仙女,時刻準備接受凡人的膜拜。


    就這副尊容,哪像是陰狠狡詐的厲鬼,反倒和府裏長得不怎麽樣還成天想爬床的丫鬟有些相通。


    眾人皆是失望到了極點。


    許含章卻釋然道,“難怪你愛衝年少貌美的小娘子下手,原是想借她們那層皮給自己遮醜。”


    “臭娘們兒,你說誰醜呢?”


    做仙女狀飄在半空的少婦勃然變色,指著許含章大罵,“你個醜八怪肯定是嫉妒我的美貌,看不得天底下的男人都圍著我轉!嗬嗬,就算你脫光了把腿叉開也沒男人肯上來,不知道每天夜裏有多寂寞難耐,瘙癢難治……”


    這哪像要爬床的丫鬟,分明是煙花之地出來的醃臢貨!


    眾人目瞪口呆的推翻了先前的想法。


    許含章無比平靜的迴道,“這位娘子,你是不是從沒照過鏡子?”


    此話一出,不止是婦人,連敵對陣營的二夫人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少婦厲聲喝道,“你什麽意思?”


    許含章仍是平靜的迴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很醜。一般人不是病死就是老死,而你,毫無疑問,是醜死的。”


    這下連最古板的老夫人都咧嘴笑了笑。


    少婦不為所動,雙手抱胸做冷豔狀,“切,你還不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許含章竟是耐心給她解釋了一番。


    “有句成語是以貌取人,並非是讓我們膚淺的關注表麵,而是說即使這個人長得不怎麽樣,隻要心地善良性情寬厚,眉眼也自會舒展開來,讓你看了便覺著順眼,覺得她很討喜;若是一味的刁鑽陰毒,就算這個人貌比西施,麵上也會透出一股刻薄來,令你見之不喜,打心底就不想跟她親近。這便是相由心生的另一種詮釋。”


    盧氏目露欣賞之色,“這見解倒是別致。”


    婦人亦是附和道,“聽著挺有道理的。”


    “的確如此。”


    接話的是向來和她們不對盤的二夫人。


    婦人登時跟見了鬼似的,張著嘴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那邊許含章長歎一聲,總結道,“可惜你皮囊不佳就算了,偏生內心還齷齪不堪,真可謂是雪上加霜,疤上加瘡。”


    竟然很是押韻。


    少婦氣得麵皮都扭曲起來,衝著許含章大吼,“你以為你就好看得很?也不知道醜成什麽逼樣了,捂得那麽嚴實,有本事別藏著掖著啊!”


    許娘子一照麵便戴著帷帽,至今仍未取下,看來是不會輕易以真容示人了。


    盧氏正如此想著,許含章卻一口答應了下來:“行。反正你都要死了,就讓你看個夠。”


    說著走至窗前,伸手摘下帷帽,放到一旁。


    窗外的月色如水般傾瀉下來,將她的麵容照了個清清楚楚。


    一頭如墨青絲斜斜梳了個簡單的發髻,用一支晶瑩剔透的水晶牡丹釵固定住。


    巴掌大的小臉不施脂粉,依舊白得如冰似雪,被月色一澆,更透出幾分冷豔的瑩潤來。


    兩彎濃秀長眉仿若水墨描繪而成,說不盡的雅致含蓄,與之搭配的卻是最為撩人的桃花眼,形狀長而媚,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濃密覆下,愈發顯得眼眸裏雲山霧罩,慵懶神秘。


    她的鼻似蔥管挺直,唇如花瓣纖巧,雙耳的輪廓秀氣精致到了極點,即使少了耳垂也不影響整體的美感。


    眾人的唿吸均是為之一窒。


    沒想到她竟是這樣的美。


    從頭到腳,從骨到皮,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動人。


    就連脖頸都生的潔白如玉,纖細修長,一道柔美的線條由此處開始勾勒,再順著鎖骨流瀉而下,掩在了素白的衫子裏,惹人頓生無限遐思。


    清且媚,豔卻冷。


    純真中透著靈氣,纖弱裏透著魅惑。


    漫天的月光似乎都灑在了她的身上,隻為照亮她的容顏。


    屋外的清風似乎隻吹動了她的衣袂,帶起滿室幽香浮動。


    看得越久,盯得越仔細,她的美貌就愈發驚心動魄,令人心神俱醉,不知身在何處。


    “看夠了嗎?”


    她抬頭望著少婦嫣然一笑,眼尾隨之挑起一道魅惑的弧度,隻欲把人魂魄勾去。


    隨著這一笑綻開,縈繞在她身周的清冷之意便盡數收去,隻餘下眼波流轉間的桃花點點,媚意橫生。


    “怎麽都不吱聲了?”


    被擠到屋外的俏婢不禁著了慌,小心翼翼的問,“那厲鬼是不是很駭人,竟把你們驚成這樣?”


    有個婆子長長的唿出一口氣,扭頭答道,“那厲鬼一點兒也不可怕。還有,許娘子實在是很美,美得……”,


    她絞盡腦汁想著形容詞,忽地記起隨夫人在茶樓聽書時,說書人每每說到大事件大人物時都會用的四個字。


    石破天驚。


    對,就是這個。


    “什麽,美得石破天驚?這怎麽可能?不行,我也要看看。”


    俏婢被勾起了好勝心,忙奮力擠進屋裏,急急的抬眼望去。


    隻一眼,便讓她羞慚的垂下了頭。


    她不知道傾城傾國是什麽模樣,但能確定的是少女之美極為罕見,確實當得起石破天驚的形容。


    “真醜,哪裏來的村姑?長成這樣還有臉說我不好看,我真是嗬嗬了。”


    冷不丁一聲嗤笑響起,少婦高高在上的俯視著許含章,滿臉是毫不作偽的嘲諷和嫌棄。


    俏婢不禁驚住,暗想這厲鬼真是睜眼說瞎話。


    許含章麵上的笑意不減,低低的念道,“縛。”


    少婦抽風般抖了兩抖,接著便不受控製的跌落凡塵,摔了個七葷八素,更要命的是臉比其他部位先著地,好不狼狽。


    這次換許含章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微諷說道:“怎麽還在做傾城傾國的白日夢?也不好好想想,你死了這麽多次,見著哪個為你傾倒的裙下之臣來救你了嗎?”


    “你懂個屁!我可是穿越來的,天生就比你們高貴!你們這些古代女人隻配跪舔我,沒有說話的份兒!還不快點把我的禁製解開,要是惹惱了我就把你丟進窯子,讓你做千人騎萬人踏的臭女表子!對了,你有爹娘嗎?正好把他倆拖來幫你拉客,你要是忙不過來了,還能讓你娘先頂上……”


    少婦仍是髒話連篇。


    果然是煙花之地出來的醃臢貨。


    眾人心有靈犀的對視一眼。


    “夠了。”


    許含章笑意凝住,眉眼間殺意頓生。


    屋內的燭火暗了下去,漸由昏黃轉為慘綠。


    室溫亦是越來越低,冰冷徹骨的寒氣從地底升起,直往每個人的四肢百骸裏鑽。


    “快退後,離開這裏!”


    許含章迴頭衝著眾人喊道。


    眾人本能的察覺到壓抑而肅殺的氣息,忙依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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