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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藍的“老公”很狡猾,這是隱藏在天性中,無師自通的本能。他雖然沒上過學,從沒去過比鎮上更遠的地方,在金藍麵前說話句子從來沒超過三個,超過他就舌頭打絆說不清。


    但在取迴錢的那天,他的大哥和大嫂問他為什麽一天不在家,去哪兒了,他說他去鎮上找工作了。要搬新家,剛結婚,家裏沒收入。


    “沒人找。”他沮喪的坐在椅子上。


    他大哥跟大嫂之後就商量了一下,給了他三百塊錢,讓他暫時先對付對付,家裏一些不用的盆盆碗碗也讓他搬走了。


    那個破屋子其實是個棚子,人進去要彎腰,好處時它是磚壘的,裝個門就能住人,也不怕買迴來的媳婦跑了。


    大嫂生怕這個弟弟再住幾天,家裏東西都要給他搬空了,第二天就幫他們搬了家。東西少,一趟就拿完了。


    到了“新家”後,金藍被派了“活”,讓她把地掃掃,把床鋪上。


    金藍站著發愣,這是人住的屋子?這不就是個豬圈嗎?


    屋頂離地麵最多一米五,人進來是要一直彎著腰的;地上別說地板,就是□□的土地!沒窗戶,“門”的地方是個洞。更別提電燈了,根本沒走電線。


    “大嫂”家已經夠窮了,一家幾口人住在一個屋子裏,沒有廚房,就一個灶,不遠處就是床。金藍的“新房”跟條胡同差不多寬,隻能放一張不到一米五的單人床,然後人就隻能側著走了。據說這個房以前是給大嫂家的兒子住的。“大嫂”說的時候,似乎希望金藍覺得榮幸。金藍真不想告訴她,這房間還沒她家的廁所好。


    “大嫂”看到金藍不動要上去踢她,“老公”看到趕緊拉了金藍一把,推她站到裏頭說:“她不會幹,我來。”


    “大嫂”還說了句:“這就怕上媳婦了?”


    金藍一句話都沒說,自從她給了“老公”卡之後,他好像就覺得跟她是一國的了。何況她也確實不會鋪這種床。


    先是把不知從哪裏撿來的塑料布,也不擦洗,就這樣鋪在地上,然後往上墊各種垃圾,鋪了草、樹枝、報紙、雜誌、書、破衣服、破棉花、破布,這麽虛虛的墊上後,“大嫂”還讓他們帶了兩床棉被,鋪一個蓋一個,這就是床了。


    金藍後來才發現,這張床已經是非常好的東西了。因為屋裏沒有灶,“老公”在外麵撿了幾塊石頭架起來,這就是家裏的灶台了。


    碗隻有一大一小兩個,鍋是一個十六厘米的小奶鍋,不知是不是垃圾堆裏撿的,筷子四五支,長短不齊,當然沒有勺子。


    “大伯”來的時候帶來了一扇門,最重要的是鎖是新的,一個鎖四個插銷,兩個男人費了很大功夫把門裝好,“大嫂”迴家去端飯,還跟金藍說:“今天這飯就省了你的事了,明天就是你做飯了,下點麵條,放點鹽,你要是吃不慣,家裏還有點醬油,我一會兒給你送來。”


    金藍不說話,“大嫂”就生氣了,對“老公”說,“看,現在連人都不會叫!”


    “老公”推了金藍一把,她碗裏的湯都潑出去一半,“叫人!”


    金藍這才叫了一聲:“知道了,謝謝嫂子。”


    “大嫂”心滿意足了,繼續教訓金藍,讓她勤快點,每天都要做飯,收拾家裏,好好跟“老公”過日子,早點生個兒子,“這樣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好像隻有金藍都乖乖的做到了,他們才承認她是家裏的一份子。


    金藍點點頭,她怎麽說,她都點頭。


    大嫂和大伯走了以後,“老公”悄悄跟她說,“買煤氣灶做飯好。”


    金藍說:“你想買什麽都可以,錢都給你用。”


    “老公”有點激動,他從來沒有自己的錢,這麽多錢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他說:“錢太少,要是再多一點,就能在村裏蓋個房了。”


    金藍想了一下,說:“也行,就是有點麻煩,不知道鎮上有沒有能辦信用卡的地方。”


    “老公”不懂,“什麽是……信用卡?”


    金藍說,“就是你先花銀行的錢,以後再還給銀行。”


    “還能這樣?”他說,“是貸款?”


    “算吧,不過這個比較簡單。”金藍說,“你可以給我辦一個,然後你拿卡去花,錢就是我還。”


    他很警覺,“你怎麽還?”要是要拿那個取錢的卡還,他可不願意!那錢到他手裏就是他的了。


    金藍說:“我也可以不還啊,他們又找不到我,花完後再換一個銀行再辦個信用卡不就行了?很多人這樣幹,銀行也沒辦法的。”


    因為上一次,就是他聽金藍的就取來了錢,而且沒有警察抓,所以這一次,他就又心動了,聽說可以不還,就說:“那我能不能辦?”


    “你辦的話算你借的錢,要你還的,他們找不到我,能找到你啊。”金藍說。


    他確實不想自己借錢,自己借就要自己還;金藍借的,反正不是他還,找也找不上他。


    “能借多少?”


    金藍說,“五萬吧?”


    五萬?!


    五萬都能在村裏蓋個四五層的小樓再加一個大院子了!


    不行,如果在村裏蓋,大哥和大嫂要知道了就該來要錢了。


    金藍看他猶豫,馬上改口說,“不過一開始可能借不了這麽多,好像隻能拿兩萬。”


    兩萬?


    一下子少了一多半,他特別不舍得,好像這錢已經進了自己的口袋,又被人給掏出去了。


    “怎麽才能借五萬啊?”


    金藍猜不透他是怎麽想的,隻好說的含糊點:“有的銀行能借五萬,有的隻能借兩萬,你拿我的身份證都去試試,問一下再辦信用卡。”


    從這天起,這個男人就每天都到鎮上去,他兜裏有錢!身上有卡!他跟別人說是去找工作,可他隻是去找人問這個信用卡的事。他也怕金藍騙他,就問別人這個信用卡是不是真能花銀行的錢。


    結果竟然是真的!辦一個信用卡,買東西時就能刷卡!卡裏沒錢也能刷!


    隻要東西搬迴家,誰管還錢的事?銀行還能找到村子裏去?何況借錢的又不是他!


    他到鎮上唯一的一個銀行問,銀行看他的樣子實在不想給他辦,就算他拿出金藍的身份證來也不想辦,怕他這身份證是撿的,辦了人跑了怎麽辦?可他一直糾纏,隻好各種推脫,一會兒說表填得不對,一會兒說必須本人來,一會兒說需要證明身份的文件,什麽文件?不知道,你去派出所開吧,不然去你們村委會開也行!


    他不能去派出所,也不想去村委會——被人知道怎麽辦?他也看出來這個確實是可以辦,就是這裏的人不想給他辦,就天天來。


    這天,他又是天不亮就蹲在銀行門口等開門,銀行的人都認識他了。


    但今天銀行的人讓他進去了,他想這是被他纏得沒辦法,還是要給他辦吧?


    銀行保安把他請到一個漂亮的辦公室裏,給他倒了杯熱水說,“等著吧,一會兒人來了就給你辦!”然後鎖上門,出來後跑到經理辦公室,對裏麵的劉中源說:“抓住了!鎖起來了!”


    劉中源立刻站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說:“謝謝你!謝謝你們的配合!”


    “應該的。”銀行經理說。他們不是本地人,都是被調到這裏來的,一般隻跟鎮政府的人打交道,搞小額創業貸款,但基本都被鎮政府的關係戶和親戚朋友給包了。一開始他們隻以為這男人是個騙子,所以把身份證信息上報,結果他是個人販子!這下警察來了,有他的好果子吃!


    劉中源想問出金藍的下落,可又怕打草驚蛇。他們局這次就來了兩個人,找到人後再從他們局裏叫人來救人。但就算這樣把握還是不大。


    劉中源也是沒想到,他還沒到這裏就聽到有人拿著金藍的身份證去銀行想辦信用卡,一來就找到了人。他本來還想借著於誌高找出包嬸後再找人的。現在倒是提前達成了目標,這個人應該知道金藍的下落。


    不能求助本地的警察,那要怎麽辦呢……


    劉中源猶豫之後,跟銀行的人說:“能不能請你們再幫一個忙?跟他說,要辦卡可以,需要本人的照片,他必須提供一張照片才行。”


    他水都喝完了,人還不來,門推也推不開,他有點害怕就敲門喊起來:“要尿出來了!不給出來就尿屋裏了!”


    保安小跑著過來,打開門,他猛的往外衝,站在走廊裏害怕的瞪著保安:“你幹嘛把我鎖屋裏?”


    保安反倒奇怪的看他:“你不會開門?門沒鎖啊。”保安壓壓門把說,“這麽一擰就開了,你搞什麽啊!”


    他走過去仔細看,還進去把門鎖上,果然一壓那個把就開了,他臊的笑了,丟臉了,“不知道,不懂,鄉下人,嗬嗬……”


    保安翻了個白眼,不客氣的說,“經理說了,卡能辦,就是要照片,你帶照片了嗎?”


    他說:“照片?我別的卡上都沒照片!你騙人吧?”


    保安去拿了一張職員的id卡給他看,“信用卡都要照片!看,就是這樣的。能買東西的卡能不放照片嗎?丟了被別人用怎麽辦?”


    他嚇了一跳,“別人不能用?我聽說可以給別人刷。”


    保安改口說,“那都是丟了的,丟東西的人要報警,不然別人買東西他付錢?這不開玩笑嗎?沒人告就沒事!”


    他放心了,可照片……照片……


    保安說:“算了,看你也是個鄉下人,來了這麽多迴,這樣吧,我的手機借你用,你用這個拍了照給我拿過來就行了。”說著掏出一個手機給他。


    他看到手機後,摸摸,喜歡得不得了。


    保安說:“不值錢,就三百塊!”


    原來這麽便宜啊。他頓時覺得這手機他也能買得起了,這麽大才三百。


    保安看他不會把這手機貪了,就催他趕緊迴家拍照片,“跑快點!你下午來下午就能給你辦了!”


    他是跑迴去的,一路沒停,到家時什麽都顧不上,先灌了一大碗的冷水,罵金藍:“你怎麽不跟我說辦這個卡要照片啊!今天人家好不容易願意給我辦了!沒照片隻好迴來了!”


    金藍知道他這幾天迴迴去都被人以各種理由擋迴來,她就是想讓他引起別人注意,所以也不在乎被罵兩句。


    “要是我的手機還在就好了,那個能拍照。”她說。


    他嘿嘿嘿的笑,獻寶一樣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你看!”金藍愣了,雖然是華為,但這個村裏她還沒有見誰用過。


    “不值錢!”他裝得好像見過很多市麵,“才三百!等借迴錢了我給你買一個。這是那個銀行穿製服的人借我的。”


    金藍的手隱隱發抖,她努力控製自己,努力笑著說:“好,謝謝啊,那誰拍?”


    他說:“你教我怎麽拍!”


    金藍不敢刺激他,就教他怎麽拍照。這個手機好像被調整過,可以直接拍照。


    金藍跟他靠到一起,說:“咱倆拍一個,當結婚照!”


    他玩拍照玩上癮,把手機內存都拍滿了,跟金藍的合照足有幾十張。


    結果下午沒來得及趕過去。


    銀行裏的劉中源等得心焦,生怕一個手機就把這小子的眼睛給糊住了。


    保安也很心焦,那真是他的手機!要不是警察借,他真不會借給那男的!他說:“我昨天該跟他說信用卡可以取十萬塊的!那他肯定就不會跑了!”


    萬幸的是手機定位起作用了,劉中源隻等著技術部那邊的消息,隻要鎖定位置,就能大概推斷金藍在什麽地方了。


    第二天,保安看到那男的又蹲等在銀行大門口時,上去就抓住他說:“讓你下午來!你害我白等了一下午!還以為你拿我的手機跑了!還給我!”


    男的說:“你不能看不起人!才幾百塊的手機……我今天就也去買!”


    保安說,“行,行,你辦好卡就能去買了。手機給我,我給你辦,你還在上迴那個辦公室等著吧。”


    保安把人再鎖進去,還給他拿了幾張帶畫的宣傳頁看,然後拿著手機跑去找劉中源,“有!有照片!”


    劉中源看了照片才明白!這個男人不是人販子!而是買家!


    對,金藍被拐已經將近一個月了,人販子不會把人在手上留這麽久,她已經被賣了。這也能說明為什麽這個人會大搖大擺的用金藍的銀-行-卡和身-份-證,因為他不是人販子,他不懂,人販子比他精明得多,不會用金藍的東西。


    那麽隻要跟著他,就能找到金藍!


    劉中源馬上匯報,局長那邊立刻說,“我派人過去!看住他!於誌高那邊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劉中源說:“我把於誌高留在縣裏的看守所了,那邊是武警,不買本地警察局的賬。”留在那裏,一是嚇嚇於誌高,讓她說實話,已經到了這裏,就容不得她不配合了;二來,也是怕她到了這裏再逃迴家去。劉中源實在不敢小看她。


    於誌高已經在他們局裏留了底,放看守所可以;這男的現在還算“良民”,不能往看守所送。劉中源隻好跟同事兩個人在招待所裏日夜看著他,等待同誌的到來。


    為了不讓他有機會逃跑,劉中源兩人開始審他,不讓睡覺,不許躺下,審問時可以坐椅子上,平時隻能蹲牆角,不許說話,不許抬頭,上廁所要喊報告。


    一天一夜以後,這個男人就有點崩潰了。


    “好多人買了,怎麽就抓我?”


    “都誰買了?報名字!”


    “於老根、馬吊、於建國……”


    “我不會判刑吧?我沒有打她!我對她可好了!”


    “你好好交待就不會!人在哪兒呢?”


    “在家裏……”


    “你家在哪兒?”


    “二裏溝……”


    當手上的口供越來越多,劉中源和同事在激動之中也更加不安了。沒想到這裏竟然是個販賣婦女兒童的大窩點!他們不但賣外麵的媳婦,還賣自己村裏的人!前後□□個村子,竟然都跟此事有關!人販子隻有兩三個,可□□個村子的人都在給他們“幫忙”,他們管這叫“幫忙”!


    有人看到單身的女人會給他們打電話,如果能領到指定地點,就可以分錢!


    審訊過程中,這個男的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都這樣幹……”他不覺得自己是在犯罪,反而認為被抓是倒黴,他還委屈!


    而且人販子在他們村裏有很高的威望,他們幫大家解決困難,還讓他們賺錢。這個男的竟然認為人販子是村裏的媒婆,還是最好的那種,因為他們帶來的媳婦收的錢比彩禮少,而且媳婦都不用再迴娘家了,如果生不出兒子,隻生女兒,不想要這個媳婦了,人販子還管“退貨”,加錢還能再換一個;如果生下的女兒不想要了,人販子要,還給他們奶粉錢。


    這樣的人,哪裏不好了?是大好人!


    男的認為不該抓人販子,也不該抓他。抓了人販子,“村裏怎麽娶媳婦?”,抓他,“我隻是娶個媳婦,我又沒打她!我還給了錢!”


    “愚昧!”劉中源說,這種地方的人世代接受的是另一種價值觀,跟他說話,會覺得自己麵對的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又熬了一天,男的已經困的蹲在那裏都直往地上栽,劉中源和同事換班睡覺,看到他睡著就喊起來。


    劉中源去外麵抽煙,突然聞到一股燒麥秸杆的味,那種草木燒糊後的嗆煙味。


    遠處的黑夜裏,深山中有金色的亮點在閃爍。


    “起火了!”劉中源扔了煙,立刻跑迴屋裏打電話,跟同事說:“他們馬上就到!好像起山火了!”同事探頭往窗外看,果然是山火,現在已經能看到更多了,煙味已經順風飄了過來,而且寂靜的深夜裏,好像遠處還有像踩破氣球那樣的聲音。


    劉中源掛了電話,說:“還不知道起火原因。”


    同事想到了,如果起山火,滅火的肯定是消防上的人,是武警,肯定會就近調官兵過來!那時就可以請他們幫忙找人了!那就不用他們兩個人單打獨鬥了!兵們可都是異地參軍的,他們絕不是本地人!不會被地方保護主義困住!


    “你說的對!”劉中源立刻打電話再次匯報,局長指示:“可以,可以請求他們協助,你到時直接去交涉,我這裏給你辦手續!”


    劉中源他們一直焦急的等到將近中午,局長那邊才把手續跑下來。而且起火後,那個男的好像突然開竅了,一個勁的說起火的地方就是他村子那裏,要迴去救人!還哭:“媳婦要被燒死了啊!他們不讓我去救你啊!”


    劉中源和同事被他鬧得舉棋不定,同事問劉中源怎麽辦?


    劉中源咬牙搖頭說:“不行!我們兩個頭一次走山路,不帶他去就容易找不到地方;帶他去,萬一他到半路上喊一聲呢?把村民喊來怎麽辦?我們要等,就算不等武警的人,也要等咱們的人來!”


    終於,手續到了,武警的人也到了,增援劉中源的同事被堵在了半路,早就下了火車,竟然是靠兩條腿找來的!


    劉中源鬆了口氣,借銀行的傳真機打出文件,讓同事看住那個男的,他去找武警裏負責的人。


    李兵山:“有警察找我?工作證呢?”拿來一看,不是本地的,而是江州的警察,喊進來一問,又是一個查拐子的。


    “我們早上剛解救出來三個,你看看是不是你找的人。”李兵山把秦青三人的資料給他看。


    劉中源先是期望又是失望,搖頭說:“不是,我找的女生是江州大學一年級的學生,她是被同校的同學騙來的,我那裏扣了個男的,就是買她的人。現在我們知道她的位置了,就是需要人帶路去救她出來。”


    李兵山直接喊人,“徐富!你帶上你們班的人跟著這個警察,去把人救出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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