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張靜遠去幫媽媽幹活,媽媽和陳三娘不能丟下豬兒不管去開憶苦思甜大會。張靜遠想去看“憶苦思甜”大會,可是,一周才迴家幫媽媽一次忙,他還是決定幫媽媽割苕藤。

    陳三娘一個勁地誇張靜遠:“靜遠!你多有孝心呀!個個星期都來幫忙。”

    “我們靜遠考了全班第三名。”劉玉華很高興地向陳三娘說。“靜遠!注意割,別割了胡豆苗。”

    “有出息,有出息,不枉費你媽辛辛苦苦地幹。靜遠,你還要努力整,考他個第一名,狀元!你媽會更高興。”

    “陳三娘,我一定會努力爭取的。”張靜遠割起苕藤來更快了。

    冬天的太陽還帶有一些暖意,張靜遠心裏熱烘烘的。他似乎又長大了不少,他向往著美好的未來,自己數學好,今後一定要當一個工程師,在辦公室裏畫圖紙,在工地上指手畫腳地,多威風呀。吳康明隻是個司機,怎麽敢與工程師比,我張靜遠一定要成為三清灣第一個最有知識、最有本事的人。他邊想遠景邊割苕藤,臉上流出笑意,一不留神,鐮刀割到手了,鮮血直冒,張靜遠哎呀一聲,趕緊捏住手指,不讓血再流。

    “怎麽搞的?”劉玉華正在揀苕藤,馬上跳過來,看孩子的傷不重,一邊責備一邊把張靜遠推到土邊上去,說道:“別割了,迴去找塊幹淨的布捆一下。”

    迴到家,“大娘媽”心疼地說:“靜遠,你咋個不小心點,流了的血要好多東西才補得起喲!”

    “沒啥子事,娘娘,血已經止住了。”張靜遠找來一塊布條,將手指纏了幾遍,用牙咬住,紮了結,手指有點脹痛,但血不流就行了。

    中午,媽媽檢查張靜遠的手指,確實沒問題,她才放了心。

    張靜遠說:“媽!你放心,我到學校後,到醫務室去看一下就沒事啦!媽!我還給您說一件事,我給同學臉上蓋墨水瓶蓋子,叫‘蓋所羅門的印’,把同學的衣服搞髒了,挨了批評。”

    吃過午飯,唐清玉等同學還沒來。劉玉華說道:“靜遠!你在學校給同學蓋印的事,我早就知道,我不責怪你,媽沒有辦法讓你吃飽飯,那餓的滋味,前兩年受夠了。你能明白自己錯在那裏,就算有進步,我相信你會懂得更多道理的。”

    張靜遠笑道:“我還怕您和姐姐罵我呢,蓋印的事是我腦殼發昏幹的,中學老師就是不一樣,就是到我們家來過的蘇縣長上我的語文課,他的涵養才好,沒有責備我,完全給我講道理,叫你心服口服的。這件事,我收獲很多,我就拚命地學,要考出好成績給大家看。”

    張新慧說道:“靜遠!蓋印的事,沒有批評你,是靠你自覺改正。這次考得好一點,不要驕傲,爭取期末考得更好。我還有八角錢私房錢,你拿去吃幾碗麵。”

    “姐姐!我不要你的錢,你拿去買紅頭繩來拴嘛!你看唐清玉和陳蘭英,穿得多好看,你賣兔子存點錢,去買件燈草絨衣服來穿,多好呀!”

    “我們靜遠也懂得收拾打扮了哇!可惜媽沒有錢給你買好看的衣服。”劉玉華慚愧地說。

    “我是男娃兒,講啥子打扮喲!媽編的布穿著熱和,我才不管別人說我穿得好不好。古人說,男才女貌,我的任務是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讀好了,啥子都有。”

    其實,張靜遠是怕傷了母親的心,能供自己上初中,已經是使家裏很困難的了,在衣著上還能提要求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初中生肯定要看重外表,他沒有條件講究,隻能是無奈的選擇。

    “媽!靜遠有才,清玉和蘭英有貌,您老人家的兒女親家打得好呢!”張新慧笑著說。“靜遠!不要影響學習喲。”

    “看你說些啥子,我從小就把她倆當妹妹看,盡是歪起想。”

    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唐清玉、陳蘭英、唐清波、李良軍和劉文軒轉過院子的下廳照壁牆。唐清玉大聲喊道:“靜遠!每次都是我們來請你,你爭取自覺一迴,在外邊等我們行不行?”

    大夥兒都向劉玉華和張新慧打招唿,李良軍走到劉玉華麵前,說道:“阿姨!我在來的路上碰見我爸,他送了謝書記迴城裏,謝書記今天來你們大隊參加憶苦大會,很關心你們家的情況,特別問了靜遠的學習。”

    “謝謝他的關心,你們都是我劉玉華的好朋友的兒女,靜遠給別人蓋印,犯了錯誤,你們幫助了他,阿姨謝謝你們,你們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幫助,都把學習搞得好好的,我們這些大人就高興。”

    劉玉華說完,又拉住唐清玉和陳蘭英說:“我一看見這兩個乖女兒,越長越乖巧。心頭比大熱天喝了糖開水還舒服!”

    “阿姨!再見。”唐清玉最大方,在劉玉華臉上親吻一下,揮手說道。

    半期考試後,學校進行了助學金評定工作,張靜遠寫出了申請,班主任伍雲基老師找張靜遠個別談話,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給他評乙等助學金。在全校討論時,校團委書記、政治老師劉遠青說:“張靜遠的父親是土改時打死了的,不能因為他成績好,就給他評助學金,還是要講點原則。”

    伍雲基老師說:“張靜遠的家庭成分是下中農,貧下中農是我們依靠的對象,他家的確很困難。當然成績好也是一個原因。所以,我認為給張靜遠評乙等是應該的。至於他父親張曉風被打死,也沒有做什麽結論。”

    蘇曉陽說道:“張靜遠的母親是個非常能幹的人,帶著五十歲的母親,一歲的張靜遠和三歲多的女兒,日子有多艱難,可以想象。她紡紗織布做衣服鞋子,我那次去調查合作社的事,正碰上他編布。她是個很識大體的人,西江縣的第一個互助組就是她幹起來的。我同意給張靜遠考慮助學金。”

    張靜遠每月能領到三元錢補助,可以減輕媽媽的負擔,心裏實在高興,他不知道是伍老師和蘇主任爭取來的,還以為是全班第三名的成績起了作用。於是,學習更加努力,語文雖然提高了一些,文章不是一下子就能寫好的,還是隻考了全班第五名,五科總成績倒是全班第二名,隻比第三名多兩分。

    張靜遠拿著期末成績通知單,心裏還是很高興,美中不足的是,班主任評語中有“該生愛在上課時開小差,紀律性差一些”的話。看來,伍老師還是挺喜歡自己的,把蓋印事件說成開小差。

    再說,經過憶苦思甜大會,使廣大社員更加擁護社會主義,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工作隊通過訪貧問苦,動員大家起來揭發“四不清幹部”的問題,正如許德章所說,張蔡兩大姓一統天下的二大隊十二生產隊,“四不清”的蓋子就是揭不開,姓陳的三家,都說張天培是個好幹部,陳三娘說:“人民公社搞公共食堂,拆了我們陳家院子的房子,後來,食堂不辦了,張隊長親自帶人,在冬臘月給我們舂土牆房子,照原來的樣子,新修來還我們,我們不能忘記幹部們的恩德。他們是不是‘四不清幹部’,我們不知道。”

    王雲山召開社員大會,他說:“十二生產隊的蓋子要揭開,我不相信,會沒有問題。你們不是有個粉坊嗎?有問題沒有哇?關鍵是認識問題。比如,張明月的那個花園,就是要滋生資產階級思想的。我走了那麽多地方,就沒有看見過,農村居然有花園,花園是城市人談情說愛的地方,鄉旮旯用不著,白占了地盤,可以把魚池填了,花草樹木砍了。”

    會後,一天時間,百年以上的桂花樹、銀杏、楠木全部砍倒,資產階級的花草一齊除掉。

    王組長找到貧協主席張天雲,動員他檢舉幹部的“四不清”問題。張天雲說道:“每次開隊委會,我都參加了的,要說幹部會上私分集體的東西,我記得是沒有過的。至於有人說,他們背著我,貪汙私分生產隊的糧食,我不敢說有還是沒有。他們幾家好象是要吃得好一些,也許是他們更會劃算吧!”許德章通過學習文件,進一步提高了階級覺悟,他說:“王隊長!他們還在台上幹起的,哪個好站出來說話呢?土改時,地主好威風,弄到台子上鬥爭,就有人敢出來說話了。”

    王隊長和兩個隊員每天找社員談心,一接觸到“四不清”問題,他們都會說“沒有問題喲!”或者“不清楚有問題沒有”。談話就會很尷尬,很難進行下去。

    張天培看到工作組想方設法,要置幹部們於“四不清”之境地,很想不通,找到張忠華,說道:“幺叔!前幾次我們商量的搞麵坊的事情,我是不想弄的了,免得別人說,你幾個幹部又搞了貓膩。”

    張忠華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天培!隨便他工作組怎麽整,我們是清清楚楚的,他能給我們糊起?看在鄉親們名下,把集體的經濟搞好點,讓社員們少餓肚子。我們的粉坊就搞得好,每年都可以加工那麽多粉條,粉渣可以喂豬,總是賺錢的生意。他們說有問題,可以查嘛。我敢說,開麵坊更是個賺錢的生意。”

    “我知道,肯定賺錢,社員有麥子換不到麵,麵坊搞起來,生意肯定好,麥麩子還可以喂豬。好是好,一想到這個‘四不清’,我就不想幹了。”

    “天培!那年子讓你背烏龜,你都受了。這迴搞得再兇,我們是清白的,還怕他們整嗎?他們公社幹部、大隊幹部多吃多占的事情多,總要從他們先整起噻!”

    張天培召開隊委會議,三個隊員也參加了。張天培說道:“‘四清’運動開始後,按有的人的想法,我們就成了‘四不清’幹部了,現在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今天主要是研究開麵坊的事情,希望大家發表意見。我過去是極力主張開,現在看來,萬一開起來,有人從中貪汙,還不如不開。”

    王雲山知道張隊長說的氣話,於是笑道:“我們不能因噎廢食,麵坊肯定得開,壯大集體經濟的事情,是好事。我知道,大家對這次運動有抵觸情緒,能夠理解。毛主席說了嘛,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幹部都是好的,有問題的畢竟是少數。這次清工分、清帳目、清倉庫、清物資,有沒有問題,清一清,不就知道了。所以,運動要搞,生產隊的生產安排、隊務管理照樣進行。”

    蔡世發說道:“王組長說得對,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張明月的花園平整出來,就可以做曬麵的壩子,原來的碾房就改成麵坊,張明月的角籠子房就可以做磨粉房,砍下來的楠木做麵板、麵槽最好。管麵坊的人要找好,肯定要那種心地坦白的人才行。”

    張忠華說道:“買麵機的事,我去白馬鎮機械廠問了,隨時都可以去買,如果定下來了,就可以去預訂,一個多月就能交貨。”

    王雲山強調說:“麵坊一定要開起來,今天就定了。要抓緊時間準備,先把師傅找好,徒弟好找。”

    除夕是年終總結的時候,按風俗,全家人必須吃團圓飯,出門在外的兒女在中午前必須趕迴家。唐雨梅應該去三清灣張家過年,可是,陳新宇不願去,又怕母親不高興,於是說道:“媽!三叔叫我們三個去吃年飯,我們不想去,你和張叔迴三清灣,我們就在家。”

    唐雨梅說道:“你們的爺爺婆婆雖然不在了,你們是陳家的後人,如果你三叔要請你們過年,你們就應該去。清玉就不去了,讓她陪我迴三清灣過年。”

    張天培聽說唐雨梅要以張家媳婦的身份到三清灣吃團年飯,很是高興,對劉玉華說:“玉華嫂子,唐雨梅挺著大肚子,來我們家過年,老頭子很高興,就是我家太窄了,找個坐的地方都難。”

    “她來了,就到我家裏坐。我幫你陪客人,我正有好多話要和雨梅說呢!”

    除夕早飯後,唐雨梅說:“清玉,你看媽挺著大肚子,走路不怎麽方便,今天是過大年,張叔家要吃團年飯,我們必須去,你就給媽當保鏢吧。”

    “張叔才是您的保鏢!”唐清玉笑著說。

    “你張叔事情多,他要去應酬鄉親,就顧不上我了。你不想去劉阿姨家嗎?”

    “我肯定想去,我還想找張靜遠擺龍門陣呢!”

    三人小心冀冀地走迴三清灣,張天才把禮品送迴家,唐雨梅和唐清玉直接到劉玉華家。劉玉華在廚房裏忙著搞過年的菜肴,聽說唐雨梅來了,對“大娘媽”說道:“大娘!您把雞湯和四大碗蒸好,最後煮個魚就是了。我要陪一下唐雨梅。”

    劉玉華快步走到大壩子中間,拉住唐雨梅的手,摸摸她的大肚子,笑道:“你是生娃娃的好手,有七個月了吧?”

    “多一點,娃兒成天在肚子裏左蹬右蹬的,腦袋好像在左邊。”

    “男左女右,應該是男孩,你和我一樣,生娃兒是花花胎。”

    “生了兒子,天才肯定高興,可以傳宗接代嘛!”

    “媽!我和靜遠去講會兒悄悄話,你和阿姨也有講不完的話。”

    張靜遠領著唐清玉從後門穿過廚房,十幾步就到了大黃顛樹下,二人在大樹根上坐下來。竹林裏很靜,小麻雀在竹林中跳躍。張靜遠十四歲了,從沒有過和女孩子單獨相處過,他的心怦怦跳;唐清玉從小耳濡目染,性格開朗,根本不顧男女之大防,喜歡張靜遠就毫不 掩飾地表現出來。

    二人坐定,唐清玉說道:“靜遠哥,在學校裏,男女界限分得好清喲,我憋得很,不敢和你說話,怕別人笑話我。”

    “我也是,和文軒他們很隨便,雖然挨著你和蘭英坐,眼睛不敢往你們那邊看,更不要說,大著嗓門喊‘清玉妹’,喊‘蘭英妹’了。”

    “還是小學時好,想喊你就喊,多自由。”你出了蓋印的事,我為你多著急呀!不敢表現出來。”

    “初中生的男女界限分不清,人家就要亂說!”

    “是呀!靜遠哥,不知道怎麽的,我這半年來,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感覺,晚上睡覺前,躺下來想事情,總會想起你,好多次做夢都見到你。”

    唐清玉說話時一點不臉紅,張靜遠真佩服她的大膽,他知道,這也許就是小說書裏講的愛情,愛情的內涵到底是什麽,他搞不明白,隻能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能使人心情愉悅。聽到清玉的多情話語,他很高興,表情卻很羞澀,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唄!”

    唐清玉突然在張靜遠臉上吻了一下,笑道:“想得再多不如親一下!靜遠哥,你也表示一下!”

    張靜遠正在吃驚唐清玉的大膽,聽到她的要求,心裏甜滋滋的,畢竟是人生第一次逾越規矩,他摸摸臉部,還沾有女孩子的唾沫,他很遲疑,自己的嘴巴與天仙一般的唐清玉的櫻桃小嘴唇接觸,是不是太褻瀆了冰清玉潔的美人兒。

    唐清玉閉著眼睛等待張靜遠的迴報,很久也沒有動靜,她睜開眼來,說道:“靜遠哥!臉紅得那個樣子喲!”

    張靜遠雖然喜歡兩個小妹妹,但是,他從來沒有往戀愛的方向想。如今,小美人主動往那個方向引,他沒有思想準備,也就隻好當成小娃娃辦家家。他環顧四周,見竹林裏沒有人,立即抱住清玉,狂吻了幾下,馬上放開,紅著臉,生怕突然出現人,被別人看去,成為笑柄。

    在人生旅途上,張靜遠和唐清玉從這一刻起,就已經成為大人了,就好比今天提倡超前消費,他們在超前享受愛情,不含絲毫利益的精神享受。

    唐清玉摸出一張五圓大鈔,塞進張靜遠的衣服口袋,用手按住,很嚴肅地說:“靜遠哥,我知道,你蓋印是因為肚子餓,我就想幫助你,可是,蘭英和我形影不離,我沒有機會,也怕其他同學笑話我。今天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媽也不知道。”

    張靜遠馬上想起,蓋印之後,陳蘭英也曾悄悄地要給他三元錢,被他拒絕了。他說:“這怎麽可以呢,你媽給你的零花錢也不是很多呀!”

    李仲清一直找機會給女兒零花錢,他說:“清玉,你是我的幹女兒,你比韻泉他們更有出息,你家的經濟也不寬鬆,我當義父的幫點忙,表示點心意,是應該的。”

    唐清玉將此事告訴母親,可是,一貫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唐雨梅卻說:“他要給,是他喜歡你,他是黨委書記,你們幾個的事,還得仰仗他,千萬不要得罪他,他當幹爸爸,是該有表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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