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張忠倫、張忠生到袁家軍家去。袁家軍對二人沒有好感,他們當年跟著鄉長保長抓壯丁,袁家軍和哥哥必須去一個,哥哥袁家祥有妻兒,隻能是袁家軍去了。他在國民黨軍隊裏擔驚受怕地混了兩年多,總算被人民解放軍打垮了,他不願再當兵,迴到老家,又不想下苦力種莊稼,於是當上了土匪,混個小隊長當,兩年後就解放了,被共產黨當壞人收拾。他後悔,該像陳鎮中那樣當兩年解放軍,立點功迴家來,享受政府的補助多好。

    袁家軍語氣生硬地說道:“二位保丁,你們又來抓我當壯丁呀!”

    “老袁!對不起,當年抓你當壯丁,讓你受苦了,哥子們給你道歉。今天來,是有要事相商。”

    “我算老幾?莫開玩笑,我擔驚受怕地過日子,不想再和別人打交道。”

    “張曉風關起來了,你不知道?”“知道呀!我因此還喝了半斤高糧酒呢!”

    “你不想報仇?”“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談啥子報仇啊!”

    張忠倫單刀直入地說道:“你知道,我家老頭子可以不死,硬是被張曉風搞材料,整成死刑,老天有眼,老太爺病死牢中。工作隊蘇隊長是我姑姑的兒子,他支持我們整倒張曉風,你們也受了他的氣,就不想報仇泄恨?你們也來出點力,隻有好處的。你們不幹,我也不勉強,我老表謝吉鬆是鄉武裝隊副隊長,再把你搞到燒陶灣去關起,那是很容易的。蘇隊長給你定個五年六年勞改,那是比掐死一隻螞蟻還容易的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袁家軍雖然恨張曉風,但是,他並不想整張曉風。可是,不與張忠生同流合汙,就得進土牢房,就會挨整。隻好再一次昧起良心去害人。他說:“我本不想惹事,不得已,隻能和你們一起幹,隻希望不要惹火燒身。”

    “不會,再大的事,有蘇隊長撐著。”

    第二天,袁家軍找到舒鬥成、孫占元,商量如何對張曉風落井下石。

    袁家軍說道:“張曉風被關起來了,你們也高興。去年,修學校,要搶在年關前修好,他逼著我們白幹了一百天,我們恨他。可是,今年初,看到那麽多娃娃能在新教室裏讀書,我侄女說在樓上讀書很舒服,我就不那麽恨他了。說到底,他也是為了大家。他落難了,我有點幸災樂禍。我不想找麻煩,麻煩卻要找我。”

    “老袁,什麽事讓你為難?”孫占元問道。

    “陳家老大判刑、老二槍斃,他們恨張曉風;張國金保長的外侄是土改工作隊的蘇隊長,本想保住他舅舅的腦殼兒,張曉風卻不給他麵子,把張保長搞成死罪,聽說張忠倫兩弟兄逼於無奈,下毒害死老頭子,蘇隊長肯定恨張曉風。這次,陳鎮東說張曉風放跑了李思琪,蘇隊長趁機把他關起來了,謝吉鬆是蘇隊長的姨表弟,他和張忠生聯起來,要我們幫忙整張曉風,如果不幹,謝吉鬆就要把我們弄到燒陶灣去整,然後判我們的刑。我就隻好答應了。”

    屋裏很靜,三人都明白,張曉風得罪人全是為政府的事。不陷害張曉風,自己就要被人害,人是自私的,時刻要保護自己。舒鬥成說道:“那就想個方子整他一下。”

    孫占元提議道:“搞輕了,蘇隊長那兒通不過,要討好他們,就隻能給他整重的。”

    袁家軍閉著眼睛想了幾分鍾,說道:“老孫,你是最後一批自新的,你約幾個人,有三個就夠了,就說,在碑亭灣打解放軍時,張曉風也參加了的,大家死口咬住他,說他還帶了一枝槍迴去,還有子彈。”

    孫占元說:“萬一查出來,沒有那個事咋個辦?”

    “你咋個這麽老實呢?”袁家軍教導孫占元。“蘇隊長會去查嗎!張曉風放沒放李思琪?他陳鎮東見沒見過李思琪?另外有什麽證據?很容易就能查出來,蘇隊長就不查,就要借機會弄張曉風。我們盡量給他糊起,他蘇隊長查不查,是他的事。”

    “家軍說得對,這次土改,有好多人都被渾搞,方羅漢被踢死,聽說高粱寺鬥爭大會也打死了人,都隻憑嘴巴說就定罪。‘嘴巴兩塊皮,邊說就邊移’,‘口說無憑’,他們偏偏就信嘴巴子。”

    舒鬥成獻計道。“我們就說是聽說的,又不說是我們親眼所見,當初不說,是因為怕張曉風報複。現在不怕了,才檢舉揭發他,信之者就有,不信之者就無。我們要免災,隻能順著說。”

    “總之,我心頭還是沒有底。”

    人不聰明,一時也教不成聰明人,袁家軍想,隻好孤注一擲,他說道:“這樣吧,由我們三人聯名檢舉,大家按手印。”

    舒鬥成說道:“工作隊審問我,咋個說?”

    袁家軍於是給二人傳授“如此如此”,工作隊一定會相信。

    第二天,一封檢舉信來到蘇文英手裏,上麵寫道:

    土改工作隊領導:

    我們有重要情況舉報,聽說張曉風參加了去年五月間碑亭灣打解放軍的行動,還帶走了一枝老套筒步槍,還有幾發子彈。我們自新時不敢說,一是沒親眼見,隻是後來聽說的,二是看到張曉風是政府的人,不敢得罪,怕他整我們。現在他關起來了,我們就敢說了。我們爭取立功補過。

    自新人: 袁家軍(手印)

    蘇鬥成(手印)

    孫占元(手印)

    一九五一年七月初二

    字寫得潦草,不過倒還認得。蘇文英會心地一笑,知道老表們開始行動了。這信來得太及時了,他來到謝平原辦公室,把信往桌上一扔:“老謝,問題嚴重了!你說怎麽辦?”

    謝平原為張曉風的事傷透了腦筋,明知是蘇文英報複張曉風,又無法阻止。現在又見到舉報信,他說:“張曉風會去打解放軍?這麽重要的事,要慎重,要有鐵的證據才行。”

    “無風不起浪,有人揭發了,我們為著對革命事業負責,是要慎重調查的,不可冤枉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特別是隱藏在幹部隊伍裏的壞人。”

    晚上,蘇文英把李仲清叫到自己寢室裏,把袁家軍的信給他看。李仲清看完信,隻是笑了笑,不說話。蘇隊長問道:“李隊長,你怎麽看這封信?”

    李仲清沒摸準蘇隊長的意圖,不好談自己的意見,又不能不談,他又笑道:“是按真的說,還是按假的說?”

    “此話怎講?“按真的講,碑亭灣打解放軍,張曉風肯定沒有去。”“你能肯定?”

    李仲清點點頭,說道:“蘇隊長,我給你講一件張曉風的事:方雲昭老師的愛人生孩子,老師們去送禮,陳鎮東擠兌張曉風膽小,叫他殺雞。他是個好勝之人,左手抓雞,右手執刀,把雞放在條凳上,左腳踩著雞腳,一刀砍下去,又怕砍了自己的手,刀在半空中就停了。平時走路,螞蟻他都不願踩,如此膽小,會去打解放軍?”

    “形勢逼人改變,那些老革命中,就有知識分子,屬於‘君子遠庖廚’一類,不也拿起槍杆殺人?你憑他那點就說他不會去,理由不充足。”

    李仲清不想真心為張曉風辯白,大量的證據可以證明張曉風沒去打解放軍,他也不能無中生有,於是笑了笑,說道:“他肯定沒去,因為那天是張曉風爺爺的七十大壽,我們八個結拜弟兄都在三清灣幫他操辦壽宴。張國瑞倒是去了的,下午很狼狽地跑迴來,張曉風還數落了他一頓。”

    “哦!是這樣的。按假的說,又是什麽意思?”“莫須有呀!”

    蘇文英大笑道:“哦!我懂了。”

    在李仲清看來,蘇文英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是不可兼之的。你要整張曉風,還講啥真的假的,真亦假來假亦真,關鍵是你怎麽把假的搞得和真的一樣無隙可擊,把真的搞成假的而無法翻案。

    “心有靈犀一點通”,蘇隊長過去一直佩服張曉風的君子行為,現在,他才發覺,李仲清也是一個人才,比自己還要奸猾。他說:“李仲清同誌,我是有心培養你,我們不久就會離開青龍鄉,你要爭取入黨,才會大有前途。”

    “蘇隊長,我感謝你的培養。”

    蘇文英立即找來謝吉鬆,把袁家軍三人的舉報信交給他,說道:“這封舉報信是假的,你告訴袁家軍,碑亭灣土匪攻打解放軍,張曉風在家給他爺爺做七十歲生日,根本沒去。在那次之前,也發生過伏擊解放軍的事嘛。”

    當天晚上,謝吉鬆又交來袁家軍的舉報信,把“五月間碑亭灣”改成“正二月”。

    第二天,在全鄉幹部大會上,蘇文英宣布土改工作隊(蘇文英)的決定,他說:“經青龍鄉土改工作隊研究決定:撤消張國林同誌青龍鄉農會主席職務,由陳大全同誌接任;李仲清同誌擔任青龍鄉代理鄉長,謝吉鬆同誌擔任鄉武裝治安隊大隊長,陳雲海任副隊長,何方雲任鄉政府財糧委員,兼管婦女、衛生工作,劉忠華任鄉農會副主席,兼管教育工作,李仲奎任鄉政府文書,兼管宣傳組織工作。”

    會場上,各村農會主席都替張國林主席不平,可是,誰又敢說呢,蘇文英今天說你是,你就是;明天說你不是,你就不是了。

    張國林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蘇文英搞突然襲擊,使他很難堪。他為張曉風的事,氣還未消,撤他的職等於火上澆油。他憤怒了,大聲吼道:“老子不稀罕你蘇文英的農會主席,迴家種莊稼,餓不死人。蘇文英!你舅爺張國金該挨槍子,張曉風沒有幫你的忙,你龜兒子夥同張忠倫,毒死張保長,使他逃脫法律製裁,你幾老表就想法子報複,要把張曉風往死裏整。張曉風是好人,是好幹部,老子為他說了話,你就拿老子開刀,你娃子的心腸好呆毒呀!”

    張國林的長煙竿敲著桌子,站起來,且罵且退,不容別人插話,在門外還指著蘇文英罵道:“你龜兒整張曉風,昧了良心,生個娃兒沒屁眼,斷子絕孫!”

    “沒教養的畜牲!”蘇文英被張國林罵得狗血淋頭,氣得臉變土色。“給我抓起來!”

    “劉先生說了公道話,你抓他。老子是雇農出身,不怕你打擊報複!”

    謝吉鬆一聽,立刻站起來,拳頭捏得咕咕響,要追上去抓張國林。各村農會主席都大睜著兩眼盯著他,眾怒不可犯。

    蘇文英看見謝平原的嘴唇在動,臉色很難看,自覺失態,向謝吉鬆搖搖頭。謝吉鬆指著門外說道:“狗日的張國林太猖狂,總有一天,老子要收拾你!”

    謝吉鬆頭上有四處因為生瘡而成癩痢頭,陽光射到他頭上,返光到屋裏牆上,眾人心裏發笑。“蘇隊長得道,癩老表沾光”,這句話在青龍鄉流傳開來。

    會場平靜後,蘇文英繼續說道:“當前的主要任務是劃分土地,全鄉人平土地兩畝多一點,各村土地有好壞差別,人有多有少,盡量調劑,人多的村往人少的村調,土地差的計算麵積放寬點。由謝隊長繼續負責抓好此項工作。老莫就協助謝吉鬆搞清張曉風的案子,李仲清和陳大全協助謝吉鬆的工作。散會!”

    撤掉張國林,是殺雞儆猴,誰要替張曉風說話,誰就下去;提拔謝吉鬆,專門對付張曉風;排

    擠開謝平原,為打整張曉風掃清障礙。

    如果李仲奎在會上,像張國林一樣不知好呆,一定被人取而代之。他悶悶不樂地迴到寢室,倒在床上,為張曉風擔心。

    李仲清喜憂參半,當上代理鄉長,將來坐上青龍鄉頭把交椅是穩當的了,他高興;根據蘇隊長的安排,張曉風兇多吉少,他為張曉風擔憂,李仲清隻不想張曉風在他前邊擋道,當上鄉長,他就不想再整張曉風了。蘇隊長也許摸準了他的心思,改由謝吉鬆負責,想補償張曉風也無法插手。李仲清在紙上寫下“張曉風”和“李仲清”兩個名字,指著說:“曉風呀!你為什麽要比我李仲清優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李仲清!你為什麽這樣卑鄙,想升官,就迫害兄弟!如果張曉風有個三長兩短,你李仲清就是千古罪人。”他越想頭越昏,竟然睡過去了。

    謝平原萬般無奈地迴到辦公室,“官大一級壓死人”,張國林就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被蘇隊長金口一開,一年的辛苦工作化為烏有,太霸道了。如果張曉風當初幫蘇文英放過張國金,也不會有今天的劫數。謝平原想,把蘇文英的所作所為告訴餘縣長,沒有充分的證據是不行的,聽說蘇文英是鄭書記的紅人,事情複雜,就看他下一步怎麽動作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謝吉鬆第一把火就要燒張曉風,蘇隊長指派莫希有協助,謝吉鬆和莫隊長下午趕到燒陶灣,立即提審張曉風,務必要掏出有價值的材料。

    謝吉鬆知道自己肚皮裏有多少東西,他說道:“莫隊長!張曉風嘴巴子會說,我們肯定說不贏他,要讓他明白,我們是在審他,萬一他不老實,就給他來硬的。”

    莫希有也沒審過人,一年來,他對張曉風有好感。張國林挑明了一些事情的真相,被趕出農會,他也看出來,蘇隊長要擲張曉風於死地,他不想害張曉風,也不想得罪蘇隊長。他答道:“謝隊長認為怎麽辦好就怎麽辦。”

    謝吉鬆說道:“莫隊長,我沒見過這種陣仗,你經驗多,你說咋個整就咋個整,多找幾個民兵,把架式擺得像縣大老爺審案一樣。”

    張曉風被關押已經六天了,他天天想,自己到底犯了什麽罪,唯一的就是得罪了蘇隊長,使得張忠倫毒死了張國金,自己沒有做什麽呀!後來,他甘脆不想了,難得有機會睡大覺。

    張曉風被兩個武裝民兵帶到四合院正廳大屋中,正中間,一張三抽桌後邊,一張太師椅上坐著癩子謝吉鬆,左邊桌頭坐著莫希有,右邊站著陳雲海。桌子前邊是廖雲忠和廖雲孝拿著漢陽造步槍,另四個拿木棒,其中一個是許德章,他不敢正視張曉風。

    謝吉鬆看過川戲,他要像縣太爺審案,擺出公堂的樣子。謝吉鬆拿來一根捶衣棒,摸仿縣太爺的語氣,在桌子上一拍,大聲問道。“張曉風,你知罪嗎?”

    莫隊長和陳雲海穩住了沒笑出聲來,六個民兵就忍不住笑了。

    “謝大老爺,不知罪從何來?”

    “共產黨的政策是……”謝吉鬆說不出具體內容。

    “首惡者必辦,脅從者不問,立功者受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張曉風給謝吉鬆補上。“謝大老爺,晚上把燈搞亮點的,多學習點文件。‘書到用時方恨少’,你這樣沒水平,蘇隊長頭上也無光呀!”

    張曉風的話,從他癩痢頭上落,使他很有些尷尬,又沒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擊。再也不用捶衣棒,無可奈何地說:“那你就坦白吧,免得我們為難。”

    “我坦白,我這個人是很坦白的,坦坦白白地做人,坦坦白白地給共產黨做事,你謝大老爺不知道?哦!我辦案子的時候,你還是小民兵,據我知道,你是蘇隊長的老表,一說就是亮的,仗勢欺人嘛!那麽,你也坦白一下,是不是蘇隊長和你,要為老煙鬼舅舅報仇,如果是,你就是‘提起豬腦殼找不到廟門’,你舅舅的材料不是我搞的;你再坦白一下,張保長的命,是不是你們幾個老表商量後,在菜裏做了文章,他吃了就抽瘋死的?這一招玩得好喲!‘大樹頂上的喜鵲,高明’!”

    “舅老爺是病死的,沒有商量!你不要亂說。”

    “哦!那是張忠倫個人幹的呀!毒死親老漢,刮毒!”

    張曉風太會說了,謝吉鬆漲紅著臉,一時語塞。莫隊長知道其中利害關係,也不製止張曉風,他要看謝隊長怎麽審下去。

    謝吉鬆突然覺得自己處於下風,再也裝不成縣太爺,露出他無賴的本相,大聲吼道:“是老子叫你坦白交代,反而成了你要老子坦白,老子憑啥子要坦白?”

    “你娃子給哪個充老子?三十多歲了還衣爛無人補,要不是當個狗屁隊長,‘大南瓜’也揀不到一個,這是亮起的,你癩子隻配當狗老子。你為人不坦白,就愛搞見不得人的勾當,你是‘泥菩薩懷娃兒,肚皮裏有鬼’呀!”

    謝吉鬆大聲嚎叫道:“老子不給你咬字眼,你說,是怎樣參加國民黨的?”

    “要跟我咬文嚼字,癩隊長,你是‘飛機上釣魚,差得遠’!”

    三個歇後語,引得大家捂住嘴巴笑,連謝吉鬆也覺得,張曉風肚子裏咋個那麽多酸溜溜的話,他用力咳了一聲,克製住自己不發笑。喝斥道:“你為啥子參加國民黨?”

    張曉風覺得太可笑了,他質問道:“癩隊長!你咋個是‘秋天剝黃麻,淨扯皮’呢?你怎麽知道我參加了國民黨,難道你也是國民黨的官兒?”

    “龜兒子還想給老子糊起。有人檢舉你,你還不承認。”

    “誰檢舉的,當麵對質,好不好?口說無憑,我也聽說過,你謝吉鬆,因為討不到老婆,逢場天,趁人擁擠的時候去摸姑娘家的屁股,結果摸了一個‘大南瓜’。”

    “張曉風!你亂說!”謝吉鬆頭癩,無女人緣,張曉風觸及到他的痛處,當即大吼起來,走到前麵,一棒向張曉風打去。張曉風急忙用左手一擋,肩上挨了一棒。莫希有沒想到他會動武,來不及製止。陳雲海也沒估計到他要打人。張曉風雖是書生,憤怒時也有力,右手一拳打中謝吉鬆的鼻梁,鼻血射出來。陳雲海立即站到二人中間,兩手一分,兩人向後退去。陳雲海扶住張曉風,許德章伸出手想去扶張曉風,不敢上前。民兵廖雲忠、廖雲孝是謝吉鬆的表哥,趕快扶住謝吉鬆,不讓他倒下去。

    謝吉鬆手上摸有鼻血,吼道:“張曉風,你敢打老子。”

    “白紙寫黑字,清清楚楚的,是你先動手打人,我的左膀子被你下了。”

    莫希有大聲說道:“陳雲海!去找塊濕毛巾來,把謝隊長的鼻血止住。”

    大夥忙了一陣,總算止住了鼻血。莫希有問道:“謝隊長,還審案嗎?”

    “當然要審!張曉風,鼻血的債,總有一天要你還。你是怎樣參加國民黨的?”

    “你說我參加國民黨,那是對我的侮辱,我看不起國民黨那些官兒,他們腐敗,坑害百姓。”

    謝吉鬆不知所措,審訊室裏靜得隻聞唿吸聲,靜場兩分鍾後,他才說道:“你說的,我們會去調查。陳鎮東。你認識嗎?”

    “認識,他是個老師,不是被抓起來判了七年刑嗎?”

    “他就是你的入黨介紹人。”謝隊長扔出鋼鞭材料。

    “笑話,你這是‘亂墳堆裏賣布,鬼扯’,陳鎮東是國民黨員,我知道。那年冬天,老師們開會,他說,隻要在入黨表上簽名就算入黨,根本不要介紹人,就隻有王新鵬入了。那些老師還在,可以去問。我和陳鎮東爭論得不愉快,第二年春,我就沒教書了,到鹽廠記鹵水數字。莫隊長,你可以去問方雲昭、劉誌高、唐雨梅等老師,你要給我主持公道。我討厭陳鎮東,一對鼠眼,為人不坦誠,今年年初,決定校長時候,他給我提過,想當校長,我看不起他的人品,當然反對他當,後來查出他是‘一貫道’,判了七年刑,他恨我,就想給我栽髒。你們居然相信他的話。”

    張曉風說得有根有據,不好再審下去。 莫希有說道:“這件事調查後再說。”

    謝吉鬆不罷休,又問道:“張曉風!老實交待,你是怎樣放跑李思琪的?”

    “你憑什麽說我放了李思琪?你應該去問看守李思琪的人,他們才知道是怎樣放走的。”

    “你才能發通行證,是你給了他通行證,他才跑得掉。”

    “你根據什麽說李思琪是靠通行證逃跑的?是李思琪給你說的嗎?有人守著,有通行證也逃不掉呀!你是胡攪蠻纏,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莫希有隊長!我張曉風不是傻子,放跑李思琪,是多大的罪呀!我硬是‘睜著眼睛尿床,明知故犯’呀!他們怎麽千方百計地要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呢?難道我辛辛苦苦幹一年,居然把‘莫須有’的罪名獎勵給我!這不是在‘人腦殼上砸核桃,欺人太盛’嗎?”

    莫希有是個很正直的人,他也知道,張曉風與蘇文英的矛盾緣起張國金,張國林大鬧全鄉幹部會,已經把矛盾公開化了,也沒有使蘇文英退步,反而加緊迫害張曉風,把謝平原隊長排開,莫隊長自知無法阻止,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說道:“李思琪到底怎樣跑掉的,這不是小事情,我們還要調查。張曉風,你要迴憶當時的細節,謝隊長,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第一次過堂,無功而返,迴到鄉上,謝吉鬆向蘇隊長作了匯報,蘇文英了解審訊全過程後說:“張曉風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再泡他一段時間,把他的銳氣泡完,再審問他,爭取有突破。”

    蘇文英迴到寢室,躺在床上,想著一年來張曉風的所作所為,他還真是全心全意幹工作的。說他攻打中國人民解放軍,隻憑檢舉信是不行的,隻能在放李思琪一事上尋找突破口,他不放李思琪,他又去看他幹啥呢,關鍵是說了“送上路”的話,如果能搞定是他放的,性質就嚴重了。下次就從這裏入手吧。

    張曉風自認為說清了問題,十來天再也沒過堂,以為工作組去調查自己所說的情況,實事求是嘛!咋個會無中生有呢?張曉風心寬了,劉玉華臉上也漸漸有了笑容。

    “曉風,娘的五十生日就要到了,你能不能給謝癩子說一下,放你迴來,給老娘祝賀一下。”劉玉華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

    “你以為是坐茶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給老娘講清楚。爺爺去世了,老娘生日就不請客了,我不在,大家會傷心。等到我的事情搞清楚後,我迴去請大家喝酒,感謝大家為我擔驚受怕的,快了,轉告鄉親們,我沒事。”

    農曆七月二十二日,“大娘媽”五十大壽的第二天,張曉風第二次受審。比前次多了一個主審官蘇文英。

    張曉風看見蘇文英,心裏想,蘇隊長來審問又怎樣,黑白混淆辦不到。

    “張曉風,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知道就好。我問你的問題,要據實迴答,不準說假話。”“當然,蘇隊長請發問。”

    “李思琪是怎樣逃跑的?”“不知道。”“李思琪逃跑那天,你去看過他,有沒有這迴事?”

    “有。”“你當天晚上是不是同陳大全、溫家兄弟喝過酒?”

    “是的,是陳大全請我去的,喝到大概十點鍾,我就迴到街上來,家家戶戶的人都睡了。”

    “鄉政府辦通行證,你能不能辦?”“我和何方雲同誌都能辦,我不在,就由他辦。”

    “我再問你,必須老實迴答,你對李思琪說,送他上路,有這事嗎?”

    “有,當時陳大全在場,我是送他上西天的意思。”“不必解釋,有這件事就行。”

    張曉風邊迴答邊想,難道李思琪逃跑真的要搭在自己身上?

    “我再問你,李思琪會怎樣逃出屋子呢?又會怎樣逃到外地去呢?”

    張曉風背脊開始起了涼意,他鎮定自己的神情,迴答道:“你蘇隊長都不知道,我又怎麽知道呢?”

    “窗子是好的,牆壁也是好的,門也是鎖好了的,你說李思琪會遁土吧,不可能。隻有一種可能,用鑰匙打開了門放出去的。”蘇文英分析可能性。

    “你得問陳大全,鑰匙在他身上。請問蘇隊長!你憑什麽斷定,是用鑰匙開門跑的呢?”張曉風覺得,蘇文英是憑推理,主觀臆斷。

    “那就是你,你和李思琪有老關係,你說送他上路就是給他遞點子要放他走,當然,外人都會以為是送他上黃泉路,你準備好了通行證,你灌醉了陳大全和溫家兄弟,取了陳大全的鑰匙……”

    張曉風哈哈大笑,說道:“可笑之至,蘇隊長,你就是主觀判斷呀!你憑什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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