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春被徐媽媽安排在了棠梨院附近一處空置的小院春芳閣裏,論起環境來也不算太差,不至於拂了尚書大人的贈送之情,不過也隻是稍稍優待而已。據謝璿觀察,謝縝這兩天要麽待在外書房,要麽就悶在正屋裏,除了讀書做事,竟連目光都沒向旁的女人身上多落幾次,活像是要堪破這個“色”字。

    這般冷落之下,應春就有些坐不住了。

    這恆國公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謝縝帶迴來個美貌姑娘的消息一傳開,那一日在榮喜閣中問安的時候,就連老夫人都知道了。

    對這樣的事情,謝老夫人倒是喜聞樂見的——羅氏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陶氏更為她不喜,棠梨院裏如今缺了個女人,雖說謝老太爺不樂意再添新麻煩,老夫人卻是盼著兒子能得個新歡的。

    哪怕是瘦馬這種男人喜歡女人厭惡的身份,在謝老夫人來說也是無妨的,無非一個玩物而已,隻要能叫兒子振作起來,抬舉舍棄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她難得的熱心,隻是礙著身份不可能專程去瞧兒子帶迴來的一個瘦馬,於是便向隋氏道:“棠梨院裏畢竟缺個伺候的人,我聽著那人被安排在春芳閣了是不是?初來乍到的,她也未必懂府裏的規矩,迴頭你派個媽媽過去,叫她些規矩,也好服侍伺候人。”

    “媳婦待會就叫人過去。”隋氏溫順的答應。

    ——大伯子屋裏的事情她不能插手,有老夫人的命令就又不同了。

    旁邊嶽氏便笑道:“說起來,那日她被帶迴來的時候我遠遠的也瞧見了,可真是生得好模樣,看那柔順的性情,像是會伺候人的。隻是畢竟外頭送來的,心性如何,還沒人知道,不如我待會過去瞧一眼,若是個懂事的,也能叫老夫人放心。”

    這倒是深合謝老夫人的性子,便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

    這般議定,散了之後嶽氏帶著謝璿和謝玥迴棠梨院,順道就去春芳閣中。

    羅氏升天之前,謝玥那裏不曉得是受了什麽蠱惑,還是一派天真樂觀,見天的往嶽氏身旁湊,怕是還想跟越王多搭點關係,每日裏容光煥發,生機勃勃。

    自打羅氏離開,謝玥便著實傷心了一陣子,每日裏茶飯不思,十一歲的姑娘家,生生的瘦了一圈兒,像是經了霜一般,每日裏都蔫蔫的。這段時間她時常悶在東跨院裏,連嶽氏那兒都不怎麽去了。

    謝璿冷眼瞧著,其實是有些慶幸的,畢竟謝玥不去外頭惹事,棠梨院裏也能

    安生不少。

    隻是謝縝有命,說謝玥新近喪母,要謝璿多加陪伴。大小徐媽媽最初雖也打壓謝玥的氣焰,如今畢竟憐她喪母之痛,也常提醒謝璿多去安慰。

    這可就是為難謝璿了。

    她跟謝玥的關係算不上好,小時候經常被謝玥欺侮,哪怕謝璿重活一世不去跟她計較這些小事,到底姐妹倆沒什麽感情。何況羅氏那等可憎,謝璿巴不得她早日升天呢,如今心裏沒什麽哀戚,實在是沒法安慰。

    奈何大小徐媽媽實在嘮叨得很,謝璿雖不情願,為免麻煩,也不時的過去“陪伴”——不過是大眼瞪小眼的坐著,各自無言罷了。

    這邊正無趣對坐著,外頭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笑鬧聲,過不多時就見謝澹和謝澤進了院子,後頭跟著韓采衣。

    謝澤一衝進來,就往謝玥身邊湊,畢竟是一母所生的姐弟倆,如今站在一起,姐弟倆都有些鬱鬱,倒有了些相依為命的意思。謝璿再硬的心腸,見狀也不由一歎——其實論起來,謝玥雖然刁蠻可惡,卻也算不上太壞,至少前世今生,謝玥做過最討人嫌的事情就是欺負她,挖空了心思在小事上沾便宜,倒沒有過大惡之舉。

    謝璿對她的煩厭,大多還是因為羅氏。

    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反感,一時半刻是消不掉的。

    她也不再枯坐著,迎住韓采衣,帶著謝澹出了東跨院。

    韓采衣也有挺久沒見她了,原本還想著夏日避暑或是謝池文社能一起玩,誰知道羅氏故去,謝璿這裏守孝間不能多交遊取樂,反倒悶壞了天生好動的韓采衣。她等不到謝璿上門,也隻能自己追上來,說些外麵的事情,“你不知道這兩次的謝池文社有多熱鬧,唉,你要是能出門就好了。”

    “也就這半年吧,明年就會好些了。”謝璿曉得韓采衣的性子,帶她迴屋恐怕能把她悶死,所幸出了棠梨院,往後院去散心。

    “那我這半年可就難熬了。”韓采衣有點惋惜。

    “難熬什麽,你表哥不是也經常去嗎?有他在,還愁哪裏不好玩?”謝璿打趣。

    韓采衣歎了口氣,“也不能天天跟唐家表哥玩啊,說起來上迴他見過澹兒之後,念叨了好幾迴呢。後來聽說我哥經常來教澹兒武功,也吵著要收個徒弟,賽過我哥呢。”

    “那他收到了?”

    “沒有。”

    旁邊謝澹跟韓玠來往的次數多,不自覺的對韓采衣也有些親近,

    聞言忍不住一笑,道:“唐大哥自己都打不過玉玠哥哥!”

    “所以他癡心妄想。”韓采衣哈哈一笑,又向謝璿倒:“說起來澹兒還真是天資聰穎,我還想他此時入門學功夫,平常又要讀書進學,應該沒多大進益,誰知道今天碰見的時候試了試,他這身手學得還真像那麽迴事。”

    “澹兒當然聰明啊!”謝璿得意。

    韓采衣也是讚許,“以前瞧見謝玥那個弟弟頑皮搗蛋,澹兒總是乖巧沉默,還想著倆人如果打起來澹兒必定吃虧,今兒看那個樣子,嘿——”她轉頭看向謝澹,“你是不是已經收服他了?”

    “我本來就是哥哥,謝澤當然打不過我,他現在挺聽話的。”

    三個人說說笑笑之間,便見迎麵謝津牽了那隻大獒犬走了過來。那隻大獒犬在府裏養了半年多,如今對謝津十分親近,隻是它畢竟體格高大,麵相兇狠,被鐵鏈子牽著大搖大擺的走過來,依舊十分嚇人。

    謝璿知其兇猛,下意識的往側麵避讓,韓采衣卻是個膽大的,瞧謝津拿鐵鏈牽著它,便故意做鬼臉去逗,惹得那獒犬兇巴巴的叫了兩聲,作勢要撲過來。

    因謝澹比謝津年幼,此時途中相逢,少不得得過去拜見兄長。

    他是個男孩子,倒不是太怕獒犬,正要迎上去的時候,忽聽那獒犬一聲怒吠,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了似的,精神陡然振作,猛然往前一撲,就要去咬謝澹。這一撲,就將那鐵鏈子繃直了,待得謝津都有些站立不穩的往前踉蹌了兩步。

    謝澹險些被這兇獸咬中小腿,下意識的往後一避,瞧獒犬瘋了似的狂吠,忙往後躲,口中道:“大哥,救我!”

    然而謝津並沒有救他。

    這獒犬乃是他帶迴府的,半年相處,自然該熟知其秉性,有辦法安撫躁動中的兇獸,謝澹也是因此才向他求救。

    誰知道謝津腳步踉蹌之間,竟未出省喝止,反而是將手一鬆,像是牽不住了似的,將那鐵鏈丟開。這下子獒犬沒了束縛,愈發兇狠起來,追著謝澹便又撲了上去,勢頭十分兇猛。

    謝澹雖跟著學了幾天本事,那也隻是入門而已,對付個謝澤綽綽有餘,哪能對抗這等關外出名的兇獸?他嚇得臉色有些發白,不敢硬碰硬,隻能努力的騰挪閃躲,應付得捉襟見肘——害怕獒犬傷了姐姐,這等危急的時候他竟然還記得努力後退,免得將獒犬引到兩位姑娘身邊。

    另一側的謝璿已經嚇得有些呆了,不敢打攪謝澹

    的心神,忙朝謝津道:“大哥哥,喝止它啊!”

    “迴來,別咬啦!”謝津倒是出聲了,喊得也挺賣力,奈何那獒犬充耳不聞,一門心思的隻往謝澹身上撲,仿佛謝澹那兒有吸引它注意的東西一樣。

    這廂韓采衣也顧不得什麽了,她畢竟自幼練著功夫,雖沒有打虎擒狼的本事,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謝澹處於險境而無動於衷。兩人一獒攪在一處,暴怒的狂吠聲中,謝澹的衣衫被撕扯得粉碎,連韓采衣都驚叫了幾聲。

    謝璿大急,眼瞅著謝津是故意不幫忙了,便往那鐵鏈上趕過去,想以此製止。

    獒犬也不理會兩個姑娘,一個勁的隻往謝澹身上撲。謝澹畢竟多年讀書,身子骨不耐摔打,躲閃了這半天,又是緊張又是驚嚇的,這會兒行動已經顯得遲緩起來,後腿一時沒收走,險些被那獒犬叼在嘴裏。

    韓采衣就在他的身邊,努力往前一拉,才險險救下那條腿。

    獒犬像是被點燃了兇性,越撲越勇,眼看著就要叼住謝澹的腳,謝璿和韓采衣的驚唿聲還未出口,側麵忽然有把刀疾飛而至,不偏不倚,正正砍在那獒犬的脖頸上。

    謝澹的一隻腳此時已然進了獒犬的血盆大口之中,就隻差被合齒咬斷,那獒犬吃痛後猛然張口,在謝澹飛速救出腳的那一瞬,鮮血四散濺開,那柄刀重重的插入泥土之中,獒犬那碩大的頭卻混著鮮血飛出,滾落在韓采衣身後。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謝澹和謝璿幾乎同時癱坐在地上,就連一向膽大的韓采衣都是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在場的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音,隻剩下急促的唿吸聲,謝璿、謝澹和韓采衣都是心驚不止,謝津則是萬分心痛——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討來的一隻關外獒犬,費了多少心神才訓練出來,就這麽被砍頭了?

    怒火猛然燒起,他憤怒轉頭,就見韓玠的身影已經到了跟前。

    麒麟服齊整華美,他隨手取了月華刀歸入鞘中,就勢蹲在了謝澹身邊,“如何?”

    “沒,沒事。”謝澹心有餘悸,側頭見那可惡的狗頭就在旁邊,想要踢一腳泄憤,腿上卻是無力,還是韓采衣幫他一腳踢飛,怒道:“可惡!”

    她的怒斥還未落下,謝津便已走上前來,朝韓玠怒道:“韓兄這是做什麽!你可知這獒犬是什麽來曆,竟然一刀就殺了!”看向身首異處的獒犬時,他眼中的痛惜顯而易見。

    “一隻畜生而已,能有多大來曆。”韓玠渾不在意

    。

    “好大的口氣!”謝津惱怒。

    “你倒是好大的膽子,放任獒犬傷人,還有理了?”韓玠已然起身,俯身盯著謝津,目中隱然怒火。他在青衣衛中曆練了一年多,身上的淩厲氣勢越來越盛,隻是這麽沉聲一斥,竟叫謝津忍不住退了半步。

    兩人對峙之間,就見謝老太爺匆匆走來,到了近前就賞了謝津一個耳光,“早叫你不要養這等畜生,如今險些傷了澹兒,你自己沒本事製止發瘋的東西,還不興別人幫忙了!”

    “可他也不該直接砍死。”謝津不服氣。

    “砍死完事。”謝老太爺氣哼哼的。他這段時間親自照拂謝澹,謝澹長得好,長輩跟前又懂事,已漸漸的進了老人家的心坎兒裏。剛才那兇狠的狂吠已經讓老人家心中狂跳,再一瞧滿地破碎的碎布和謝澹殘破的衣裳,更是心疼,隨即怒道:“迴去叫你父親過來,看我怎麽處置!”

    謝津就算有些沉浮,捧在心尖的愛犬喪命,也有些壓不住火氣,一瞧老太爺如此偏袒,更加不服氣的道:“獒犬並沒有傷到他,反而丟了性命,為何要處置我?”

    “放任它行兇,難道不能怪你!”

    “是獒犬自己掙脫了鐵鏈,難道是我故意放狗咬他?”

    這樣一反駁,謝老太爺倒是冷了一瞬。旁邊謝璿早已攢了滿肚子的怒氣,不由冷笑道:“是啊,真奇怪,澹兒好好的並沒招惹過它,怎麽這獒犬一見了他就發兇性,隻往澹兒身上撲,難道是有人教過?”

    這話一出口,謝老太爺猛然想到了什麽,看向謝津的時候愈發氣惱。

    謝津剛才的不服氣霎時軟和了不少,別開目光道:“這我怎麽知道。”

    謝老太爺縱有疑心,這會子獒犬已死,對峙不出什麽來,便起身拂袖道:“你跟我迴去,把馴養這畜生的人都叫來!玉玠,你先把澹兒送迴去叫郎中看看,改日我再帶你去那裏。”

    韓玠躬身應了聲“是”,帶著韓采衣和謝璿芥蒂到了謝澹的住處,便吩咐人去請郎中。

    好在今日雖然兇險,到底謝澹逃得快,除了擦破些皮又受驚嚇之外,倒是沒什麽太要緊的。那郎中開了安神的方子便告辭,因此時謝縝尚未歸來,謝老太爺也未有命令,韓玠便先陪著謝澹。

    幾個人坐了會兒,韓玠遞個眼神給謝璿,倆人悄悄的出了屋子。

    伺候謝澹的人都在屋中候命,院子裏倒是沒幾個人,韓玠尋了個僻靜

    的地方,瞧著沒人了,才開口道:“澹兒最近,有沒有跟晉王有過接觸?”

    “晉王?”謝璿想了想,“應該沒有吧。”

    “據我所知,這獒犬是郭舍的長子郭晉宗送給謝津的,他們共有三條這種獒犬,平日裏都會訓練著撲東西,我見過他們訓練用的——”韓玠俯身在她耳邊,將聲音壓得更低,“是晉王曾用過的一枚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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