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一進了榮喜閣便再無消息,謝玥那裏雖然時常哭鬧,卻也沒半點用處。她如今是住在謝珺的東跨院裏,上頭有兩位媽媽照顧,又有謝縝嚴命她聽姐姐的話,沒人撐腰的情況下,她也隻能暫時委委屈屈的收斂起來。

    謝璿對她倒不是很上心,隻是夜深睡不著的時候琢磨,總覺得奇怪,到底是沒忍住,趁著姐妹倆在內室裏說話的當口,道出疑惑,“姐姐,夫人被送到榮喜閣裏養病,是什麽意思?她好端端的,哪裏有什麽病。”

    “這也無非是托辭而已,老太爺既然看重澹兒,如今她蓄意謀害,又怎會有好果子吃?”謝珺冷笑著,眼底的怨毒一閃而過,“她如今也算是惡果自食了吧。”

    “那……老太爺是不是打算讓她慢慢的消失?”謝璿聲音很輕。

    謝珺扭頭看了一眼,詫異於妹妹的敏銳,原想著她還小,不該接觸這些陰暗的事情,轉而又覺得,既然已經進了是非,倒是說清楚的好。

    她本就常受教於謝老太爺,自然更能揣摩老人家的心思,便道:“按照老太爺的性子,恐怕就是這個打算。夫人屢次興風作浪,先是害你,如今又害澹兒,當年還鬧出了那麽多的荒唐事情,恐怕早已被厭棄。隻是府裏已禁不得大風波,夫人這一病,恐怕便是無藥可救,再不會有什麽聲息了。”

    “那麽她最終,會是病死的?”

    謝珺將妹妹攬到懷裏,歎了口氣,“也許是吧。老太爺的心思,誰能猜得到。我聽著說是老夫人把那些烏頭都要到了她手邊,總不會是拿來玩的吧?”

    “這樣啊……”謝璿忍不住往謝珺懷裏鑽了鑽。

    前世謝澹呆呆傻傻的樣子驀然浮上眼前,如果老夫人看中了這藥效,叫羅氏漸漸癡傻衰弱,可不就能名正言順的讓羅氏“病逝”了?如果羅氏就此銷聲匿跡,那也算是好事,誰叫她心腸歹毒,屢屢生事,最終觸到老太爺的逆鱗?

    她又抬起頭來看著謝珺,“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夫人吃了幾次虧之後已然老實了許多,按著她沒有娘家撐腰的處境,即便要折騰,也應該是在挽迴了父親、重新站穩腳跟之後,又怎會這樣急吼吼的對澹兒下手?”

    “除夕那晚老太爺那樣器重澹兒,自然會讓某些人著急。”

    “可是當時看到那玉佩的時候,不是二夫人的反應更大麽?”謝璿坐直身子,忍不住便握著了謝珺的手,像是尋找一點安全感,“姐姐,其實我一直在疑惑,銀朱不算是夫人的臂膀親

    信,如果夫人要害澹兒,自然該派心腹,怎麽會用她?”

    “你是懷疑……”謝珺低頭看向謝璿,她的眼中亦有懷疑,姐妹倆目光碰觸,各自了然。

    “姐姐也這樣想是不是?二夫人在見到那枚玉佩後亂了陣腳,於是買通銀朱出手,如果這事兒沒人知曉,將來她自然如願以償。如果被查出來,也盡可以把事情推到夫人頭上去,正好早早的出去隱患。”

    稚嫩的聲音慢慢流入耳中,所說的確實這般險惡刻毒之事。

    謝珺忍不住上下打量妹妹,“璿璿,你真的變了。這些事情,我原以為你不會明白,畢竟你也才十一歲,哪會猜到這些彎彎繞繞。”

    “我是變了啊,澹兒也在長大,事關生死的時候自然會更留心。姐姐,”謝璿忽然覺得傷感,重新靠迴謝珺懷裏,“再過幾個月你就出閣了,到時候隻剩下我和澹兒,我隻能快點懂事,保護好自己和澹兒。”往後不再有長姐作為依靠,謝縝那裏根本不能指望,就隻剩她跟謝澹相依為命。

    謝珺微微咬唇,也是心疼。

    “我沒法常迴來看你,但我會在老太爺那裏請求,希望他能照拂於你。璿璿,我都不想出閣了……”謝珺幽幽一歎,頭一次透露出對姻緣的擔心,“慶國公府必然也有各種事情要應對,你和澹兒又叫人放不下,唉。”

    “好在夫人已經折騰不起來了,姐姐,咱們還是往好的地方看吧。”謝璿一笑,“慶國公府的那位許少留聽說人品很不錯的,姐姐不必多慮。”

    ——前世雖然在前往道觀後跟謝珺的接觸有限,謝璿卻也記得些謝珺出嫁後的事情,那位許少留確實是個青年才俊,難得的是人品不錯,沒什麽妾室通房之患。至少在謝璿的印象裏,謝珺婚後跟她相見的幾迴,氣色都是很不錯的。

    那一日烏頭的事情並沒有驚起任何波瀾,百草和陳氏固然受罰,理由卻是她們偷了要緊的東西,有謝老太爺親自發話,暫時倒是沒人敢嚼舌根。

    至於棠梨院上下,謝老夫人雖說小事上糊塗偏信,這等大事上畢竟還保持著恆國公府當家主母的清醒,處理得頗為妥當,加上由大小兩位徐媽媽照應,倒沒什麽大風浪。

    隻是苦了謝玥,最初幾天還翹首以盼,希望羅氏能夠安然迴來,後麵大概是漸漸明白了什麽,便有些焦躁不安。

    往榮喜閣裏去問安的時候,謝玥也是左顧右盼的,跟謝老夫人撒嬌賣哭了好多迴,卻半點用處都沒有。

    恐慌漸漸積累,連續數日沒見到羅氏,謝玥便時刻吊著眼淚包,在謝老夫人跟前,雖然強自忍耐著,卻還是說不到兩句話就帶了哭音。

    她畢竟隻是個十一歲的姑娘,謝老夫人雖算不上疼愛她,到底也起了可憐之心,瞅著她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便勸道:“玥兒近來是藏著什麽傷心事呢?”

    “我想見我娘。”謝玥抬起頭來,眼淚忍不住就滑下來了,“我能不能去看她?”

    “你娘是患了怪病,會傳染的,怕過了病氣給你們,才會搬到這榮喜閣裏。”謝老夫人麵不改色,說得煞有介事,揮手叫身後的丫鬟端了些蜜餞糕點給謝玥,語氣慈和了些許,“等她病好了自然就出來了,你且安心的跟著你大姐姐,往常練字讀書,不可荒廢。”

    謝玥含著眼淚撇著嘴,好半天才嗚嗚咽咽的點了點頭。

    嶽氏是個聰明人,更不會去觸逆鱗,便也裝模作樣的惋惜幾句,還朝著謝玥安慰道:“玥兒要是覺得冷清,隻管來我的春竹院裏,嬸子陪著你。”

    “嗚嗚。”謝玥咬緊了唇瓣,往嶽氏那裏蹭過去,貼在她懷裏。

    嶽氏自然還是那副慈愛的模樣,順著謝玥的頭發安慰,一團和藹。

    旁邊謝璿冷眼看著,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羅氏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固然是她立身不正,心懷惡念,嶽氏那裏卻也沒少推波助瀾,甚至這迴烏頭的事情,恐怕還是刻意陷害。如今羅氏惡果自食,嶽氏卻還能對著謝玥做出這幅模樣,委實叫人反胃。

    偷偷看了旁邊的謝珺一眼,就見她也是努力的瞥開目光,眼底壓著的全是厭惡——

    當時的她,何嚐不是像如今的謝玥這樣被蒙在鼓裏?一心以為這位嬸子是個慈和的菩薩,誰知道這笑臉的背後藏著的會是惡毒心腸?知人知麵不知心,嶽氏那顆心,可真是藏得又黑又深。

    謝璿悄悄握住了姐姐的手,眼底裏也是陰雲翻滾。

    按照前世韓夫人的說法,當初羅氏會跟謝縝攪合在一起,裏麵也有嶽氏的影子。若果真如她所言,那麽嶽氏的城府可就真的是叫人害怕了!

    這事的真假謝璿無從判斷,但嶽氏的壞心卻是無可懷疑。

    謝璿想要迴報前世嶽氏將謝澹害成癡傻的“大恩”,想要保護謝澹此生無恙,便得主動反擊,哪怕這件事十分艱難——對付羅氏的時候,那也隻是棠梨院裏麵的事情,她隻需要逼得謝縝出手,那麽羅氏就

    絕無生路。

    嶽氏則完全不同,她是二房的夫人,這些年賢惠在外名聲傳遍,在那一座春竹院裏,她的壞心未必無人知曉,恐怕二老爺謝紆便是幫兇。平白無故的,謝縝不可能去把這位弟妹怎樣,想叫嶽氏徹底滾蛋,恐怕隻能是靠謝老太爺。

    她這裏默默的打著小算盤,就聽對麵嶽氏笑吟吟的叫她,“……璿璿,璿璿?發什麽呆呢?”

    “啊?”謝璿一怔,迴過神的時候才發現她雖是低頭,目光卻落在了嶽氏的方向,恐怕那位已有察覺。

    她自然不能吐露心思,又不能將謊話說得太離譜,隻好強自一笑,違心的道:“隻是看著二嬸子對玥兒這樣好,有點羨慕罷了。”

    “這有什麽,你不高興的時候,二嬸子也是一樣疼你。”

    謝璿隻是一笑,對麵嶽氏卻是接上了話茬,朝謝老夫人道:“璿璿如今是越來越懂事了,難怪能得貴妃和公主的青睞,就連阿玖都自愧不如。”

    “是啊,上迴進宮謁見,貴妃還提起了璿璿。”謝老夫人頗為得意,將目光投向謝璿。

    謝璿對著謝老夫人講不出奉承的話來,隻好靦腆一笑,朝二夫人道:“對了,最近沒怎麽見著三姐姐去後麵園子裏逛,是身子不舒服麽?”

    “說是受了寒頭痛昏重。依我說啊,是整天埋頭看書,把個腦袋都看傻了。”

    謝珺這會兒正是跟謝璿十指交握,發覺謝璿微微有些僵硬,便接過了話頭,“二嬸子這話我可不信,三妹妹那樣聰明,過目不忘的本事羨煞旁人,讀多少書都不會傻。”

    “不信就自己去瞧啊。”嶽氏笑得合不攏嘴。

    謝珺便道:“也有許久沒去二嬸子那裏了,明兒必定過去,順便看看三妹妹和二妹妹。”

    “還等什麽明天,今兒她們也閑著,待會過去瞧瞧豈不就好。”

    一團和睦的表象之下,謝珺也沒法推諉,等眾人從榮喜閣裏出來,便同謝璿和謝玥一起,跟著二夫人往春竹院去。

    二房住得離棠梨院較遠,院子周圍幾叢翠竹,所以取名春竹院。謝璿有時候暗恨嶽氏的惡毒,便會把這名字想成是“蠢豬院”,順便暗暗的起個“蠢豬二夫人”的雅號——雖然這位二夫人實則是一條心機深沉的毒蠍子。

    這時節裏竹葉還是墨綠,晚風裏竹影婆娑,沙沙微響。

    謝璿前世在玄真觀裏的時候就喜歡在竹林裏閑坐發呆,如今聽著熟悉

    的風穿竹葉聲,忍不住有所觸動,偏頭瞧過去的時候,就見一隻肥肥的大黑貓在竹林裏蜷縮著,見了她,睜圓了眼睛瞪著她,叫人心中發毛。

    一點都不如吵吵可愛!謝璿迴瞪。

    春竹院的格局與棠梨院相似,正院裏住著謝紆和嶽氏,東跨院裏是兩人的嫡出女兒三姑娘謝玖,西跨院裏則是二姑娘謝珊和其生母馮姨娘。

    馮姨娘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她是嶽氏的陪嫁,後來雖抬了通房,生下謝珊後又掙了個姨娘,卻始終都對嶽氏惟命是從,端茶遞水伺候起居都極為盡心。嶽氏也就賞個臉,將謝珊記在了自己名下,在謝紆跟前賣個好。

    這會兒院裏安安靜靜的,嶽氏帶著姐妹三個進去,才見謝玖半躺在榻上,果然正抱了一本書瞧著。謝珊則是沉默著在旁邊的大案上練字,修長窈窕的身上穿一襲竹青撒花的裙子,如院外的修竹般沉默挺秀。

    姐妹倆雖沒說什麽話,看著卻分外和諧。

    聽得外麵的腳步聲,謝玖便坐起身來,見了是謝珺姐妹三個,便笑道:“呀,好一陣子沒見大姐姐和六妹妹過來,當真是稀客了,春碧,看茶。”一麵又披了件衣裳起身,請姐妹們到桌邊坐著,那邊謝珊也停筆走了過來。

    謝珺聽著她說話時的鼻音,便是一笑,“果真是受了風寒,這時候哪能費神看書的,該好生養著。”

    “養了幾天也不見好,索性拿幾本書來瞧,興許還能有點效果。”謝玖笑著將茶杯推到姐妹們跟前,“隻是這些天委實太閑了,二姐姐跟個悶葫蘆似的不說話,都快憋壞我了。”

    “原來二嬸子帶我們過來,是因為怕你憋壞啊。”謝珺仰頭看向嶽氏,努力讓自己笑得毫無芥蒂。

    嶽氏見狀也是一笑,“姐妹們一起說說話,也勝過各自閑坐呀。”她順勢在藤椅上坐了,像是要多跟姐妹們坐會兒。謝玖便道:“我們姐妹們說體己話,娘,你且迴屋歇歇吧,姨娘像是有事找你。”

    送走了嶽氏,謝玖便將門一關,叫人擺上棋盤,姐妹們下棋玩。

    中間提及過兩天的謝池文社,謝玖說她也想去瞧瞧,謝珺便答應同去。

    二月初三,龍抬頭的第二日,謝池邊上早已柳吐新嫩,水漾清波。

    因為是開春後的第一社,便比平時的都要隆重熱鬧許多。南平長公主和駙馬劉嶽受元靖帝之命執掌文社之事,這迴夫妻倆帶著兒子劉琮舉家前來,還有越王、晉王、三公主和五公主賞光前

    來,自然引得眾多世家子弟趨之若鶩。精美華麗的馬車和軟轎一應停在遠處,謝池邊的柳絲之下,便隻有衣香鬢影、綾羅玉帶。

    謝珺帶著謝玖和謝璿來到岸邊的時候,果然如約的看到了翹首以待的韓采衣和唐婉容。她們二人的後麵,則是韓玠跟唐靈鈞。

    韓玠今日並不當值,一改往常麒麟服月華刀的威儀模樣,隻穿了一襲暗紋織金的玄青長衫,腰間錦帶玉佩,意態悠然。然而畢竟是在青衣衛待久了,哪怕隻是貴公子的打扮,渾身卻還是有股冷厲的氣息,叫過往行人下意識的避讓兩步。

    融融春意之中,他的目光牢牢落在自遠處走來的謝璿身上,如影隨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謝池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斛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斛珠並收藏謝池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