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輪之戰,這場關係到九州與十萬大山未來十年走向的比試,竟然是因為坐鎮萬裏長城的聖人懶得起名字,而隨意寫的四個字,屈辱的把名字定了下來。


    正如人間大勢,這世間太平與否,其實多是聖人所決定的。


    聖人有心,則萬物生生不息。


    聖人不仁,則以萬物為芻狗。


    看似莊重無比的比試,其實也不過是兩方聖人一時的心血來潮,是輸是贏於他們來說都無傷大雅。


    何安在搖了搖頭,這麽省事的名字估計也隻有初一能想的出來,“贏了會怎麽樣?”


    薑初一嘿嘿笑道:“打完你就知道了。”


    何安在皺眉,想要多問幾句,但是初一始終是搖頭不肯多說,神秘兮兮的叫人猜不透。


    一路上的奔波,何安在這才想起拳法劍訣的練習都已經落下了許多,看著薑初一悠閑自得的樣子,何安在愣了一下,帶著笑意說道:“初一,你之前是不是說過要教我練劍?這馬上就要比試了,我沒點本事可如何是好啊,哦對了,我對於我家先生的‘陽春三劍’可是眼饞得很啊。”


    薑初一悻悻然,雙手一擺:“你家先生的‘陽春三劍’我也不會,隻有我初一的劍,你學不學?”


    何安在白了他一眼,心思微動,做出一副嫌棄的樣子:“你說過,這世間能讓你講嘴上道理的隻有我家先生,那你肯定是拳頭上不如我家先生的。不學,不學。”


    說著,何安在雙手懷抱在胸,側過去身,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薑初一的表情。


    “不學拉倒。”畢竟是活了幾百年的人,何安在心裏的那些小九九他薑初一用腳趾頭想想都能明白,本來就不想麻煩的老家夥,完全不吃這一套,順勢而下,推了個一幹二淨。


    何安在頓時有些苦惱,欲言又止,可惜說出去的話,那就是潑出去的水,所謂的騎虎難下,就是何安在現在這般。


    “行了行了,苦著個臉給誰看呢?”薑初一不耐煩的擺擺手,突然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壇子酒,小心翼翼的拍開泥封,拿出兩個青瓷酒碗來,把酒壇子推到何安在麵前,“這練劍就像是喝酒,喝一種酒,越喝越純,可若是把幾種酒摻在一起喝,那就是自討苦吃,很容易就會醉倒,喝酒如此,練劍也是如此,劍法不同,雖然都是練劍,但其路數也不盡相同,練三千劍法,不如精一劍。”


    何安在似懂非懂,哦了一聲,一副思索的樣子。


    薑初一拿捏酒碗,遞到少年麵前輕輕敲木桌,沒好氣道:“倒酒啊,哦什麽哦。”


    這個模樣,太木訥,簡直和那個書生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沒一點眼力勁兒。


    何安在迴過神來,慌忙端起酒壇子倒酒,一個不小心撒落出去一些,惹得薑初一好一陣子肉痛。


    何安在如今喜歡喝酒,但是每次也不敢喝太多,點到為止。薑初一卻不然,捏起酒碗一仰脖子,就這麽抬頭低頭,一碗酒就這樣幹幹淨淨的了。


    他慢慢地喝了一小口,隻感覺滿嘴的清香,就像是剛從樹上摘下的果子,咬上一口,汁水果香溢滿唇齒,沒有清江酒的烈,也沒有尋常酒的燒心。


    讀書郎一時語塞,說不出什麽詞匯形容,就是覺得好喝,又趕緊抿了兩口。


    何安在酒量不如薑初一,況且這纏夢釀又著實醉人,不過兩碗下肚就喝的滿臉通紅,頭昏腦漲的,仿佛是有著一團火在周身的經絡四處遊走,如龍過淺溪,把原本纖細的經絡撐得半大,最後盤踞在劍氣海中。


    薑初一眯起眼睛,嘴角不自覺地掛起一絲笑意,纏夢釀是好酒,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大好藥酒,雖不能直接提升修為那麽霸道,但強筋鍛骨,滋潤傷體,還是有些奇效。


    這種效果因人而已,不盡相同。


    酒是個好東西,喝多了就會叫人想多說點什麽。


    酒喝的多了,心裏藏的那些話就想吐出來,給這瓊漿玉液騰個位置。


    薑初一埋頭喝酒,或許是覺得隻喝酒有些枯燥,便尋來一碟牛肉。


    何安在醉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都是自言自語的酒後胡話,也不管薑初一有沒有在聽。


    從小時候犯的錯到一直以來的內疚,從對爹娘的思念又到對先生的抱怨。


    當然最苦的還是生者的感情。


    也不知道怎麽,就聊到了兩位姑娘。


    薑初一夾了一塊牛肉丟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笑問道:“怎麽?你覺得自己是個朝三暮四的人?一邊喜歡葉晨曦,一邊心裏還有個方念心?”


    何安在趴在桌上,目光呆滯,盯著桌上重影疊疊的酒碗,想了想,道:“是,我也不想啊,可是我自己又管不住自己,我知道這樣不好,這樣太輕浮。”


    薑初一嗬嗬笑道:“你擔心個啥?現在達官貴人誰不是三妻四妾的,你這才喜歡兩個姑娘就覺得自己輕浮了?算不得算不得。”


    何安在打了個酒嗝,悶悶不樂道:“那你薑初一不還是隻喜歡一個人?喜歡了那麽久,我也想學你一樣啊。”


    喝了酒,膽子也大了,敢說一些平日裏不敢說的話。


    薑初一咳了幾聲掩飾尷尬,接著說道:“話不能這麽說,咱倆是不一樣的,我欠了她很多,所以我要還的,就跟你說的一樣,我自己也管不了自己啊,這心裏就是容不下其他人了,我能怎麽辦?”


    說到這裏,薑初一也有些傷心,這叫什麽事啊,明明是你小子三心二意的,偏偏還要扯上我幹什麽。


    何安在是真的醉了,用手拍著木桌子,酒壇子亂晃,嚇得薑初一趕緊護著珍貴的纏夢釀。


    何安在突地坐直身子,端起碗,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朦朧,一雙眸子漆黑仿若夜空一般,千滋百味掛在其上,他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方念心,方念心。”


    “我也欠了方念心一輩子的債啊,其實我都快恨死我自己了,我恨不得把我的心裏都填滿她自己,這樣就不能塞進來其他人,我喜歡她呀,初一,我喜歡她啊。”


    “一個葉晨曦也就算了,我家先生還給我安排了個寧如意,說什麽金童玉女。”


    “你說金童玉女我也就認了,可偏偏那個寧如意還看不起我,整天嫌棄我這嫌棄我那,我跟她講道理,她就是一閉眼,一捂耳朵,啥也不聽,不高興了還收拾我一頓,你說我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得。”


    “什麽狗屁的金童玉女啊,什麽狗屁的大道,我就想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找個好大夫給念心治好病,就算是日子苦一點也沒什麽。”


    “初一,你說說,這都是什麽狗屁啊,我為什麽就非做不可啊。”


    說到最後,何安在已經趴在桌子上,神誌不清了,嘴裏一直嘟囔著方念心的名字。


    他甚至忘記了先生說過的君子,天下,甚至忘記了自己已經走出了小鎮。


    薑初一歎了口氣,他知道何安在是真的愁,也是真的苦,這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憋得太久了,,背負了太多,也就是現在喝醉了,才能趁機發泄一陣子。


    有時候,薑初一甚至覺得何安在的成熟很可憐。


    何安在睡著了,他趴在桌子上,腦袋枕著胳膊,竟然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薑初一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摩挲少年的腦袋,歎了口氣,沒來由的喃喃自語道:“人在天下,終究是身不由己,你終究會懂,隻不過現在太早了點。”


    “睡吧,好好的睡一覺。”


    似乎是有所察覺,何安在動了動,把頭埋進臂彎裏。


    夢囈聲短短,弱弱。


    何安在埋著頭,有微弱的撒嬌聲傳出來:“爹,娘。”


    薑初一百感交集,望向門外,那裏老早就站著一個姑娘,她腰間懸佩一把碧青劍鞘的長劍,沉默片刻,嗓音低沉道:“聽到了。”


    薑初一笑著點了點頭,招唿她坐過來,拿起何安在的酒碗倒了杯酒,遞過去,“不嫌棄吧?”


    寧如意搖了搖頭,接過酒碗捧在手中。


    薑初一說道:“這小子心裏苦,可他不說,你對他不滿意,那是言行於表,他都看在眼裏,可是他一樣對你不滿,但是他都忍在心裏。”


    寧如意默不作聲,目光複雜地看著酣睡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薑初一有些無奈,眼眶微紅,“何安在不是我的弟子,可我早就把他當成我的弟子了,眼看著小家夥委屈成這個樣子,可我能怎麽辦呢?我又能怎麽辦呢?這浩然天下又不是我一個薑初一說的算的。”


    “若是跟以前身無牽掛,大不了我一個人一把劍,捅破天,給小家夥的因果斬了。”


    “可現在不行啊,我有愛的人,有弟子,我鬧大了。好賴也就是一條命,活了幾百年了,死了也夠本。”


    “可我死了,她怎麽辦,我的弟子怎麽辦。”


    “難啊,苦啊,他們總說我薑初一最逍遙,其實我也苦啊。”


    寧如意仰頭喝幹酒,並無太多的悲喜,隻是神色有些堅毅,“你的愛人弟子你來保護。”


    “我的金童,就交給我。”


    無關感情,無關責任,甚至寧如意此刻還討厭何安在。


    這一切,隻為了大道。


    寧如意對自己如此說到。


    許是喝過酒,姑娘的臉上有兩團紅暈。


    薑初一神色微愣,轉而笑了,端起酒壇子說道:“再來一碗?這纏夢釀,可是連聖人都眼饞的好酒。”


    寧如意視線落在何安在身上,隨即搖了搖頭,“不了,我怕我會和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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