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相見,很多話想說,很多話又說不出來。


    這種感覺很微妙,像是整理一團亂麻,找不到開始的線頭,就這樣塞在一起。


    方念心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著急,就像是在家的湖水邊,她看著他,仿佛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還都是那麽美好。


    “你還好吧。”


    話音未落,何安在就想扇給自己一巴掌,這問的是什麽屁話。


    他的窘迫落在少女的眼中,方念心掩嘴輕笑,點點頭。


    何安在撓撓頭,有些困惑,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


    方念心手肘擱在桌上,秀手捧著臉,細細的看著何安在的眉眼。


    其實也沒多長時間,一兩個月的光景,即便是這樣,方念心也看出少年的很多的不一樣,比如說感覺。


    何安在到底還是有些記掛自己的錯,也沒有注意言語有些不恰當,“我上次聽初一說,有個叫做寶靈根的大藥,可以醫好你的喉嚨,可是當時沒有那麽多錢去買。”


    少年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又說道:“也不算是沒錢買,葉晨曦有錢,但是我不想欠葉晨曦人情,先生也說過,欠人東西不好。所以就沒有買下來。”


    這樣說著,何安在臉上有些懊惱,,垂著頭,他沒想到兩個人會這麽快就能再次重逢,如果能預料到的話,就算是欠人情也要把寶靈根買下來。


    方念心輕笑,有一些小小的得意,她對於這些仙丹靈藥什麽的不感興趣,就算是不能說話也沒有什麽大礙,反倒是對何安在不願意欠葉晨曦的人情有些小小的慶幸,更多的高興還是何安在心裏還是牽掛自己的。


    ‘沒關係的,以後還有機會呀。’方念心伸手碰一下垂頭喪氣的何安在,比劃手語。


    何安在歎了口氣,抬起頭正看到方念心笑得燦爛,心裏那點點的陰霾也被陽光衝散,不再那麽懊悔。


    就像是日出東山,第一縷陽光灌入陰暗潮濕的古屋,接著便是擋不住的光芒,蜂擁而入。


    話匣子,也被打開。


    何安在手舞足蹈,連說帶比劃的講起這一路上的事情。


    當講到小沐春被欺負時候,方念心皺著眉,悄悄握緊拳頭。


    當講到阿七的時候,方念心也變得帶著哀色。


    當講到初一大顯神威,抬手間滅殺一位渡海三境的修士,方念心笑逐顏開。


    隻是這其中有些事情,何安在都是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比如說蒼涼,比如說葉晨曦。


    ·······


    ·······


    “我知道了。”薑初一點點頭,麵色陰沉,“快要藏不住了嗎?”


    寧如意臉色亦是沉重,“搖光聖地這些年一直處於模棱兩可的態度,大荒那邊已經有所提防,隻怕拖延下去”


    其實寧如意並不是簡單的伴著何安在闖蕩,她有著自己的任務,是聖女交代的,那就是與鎮守此地的聖人接頭。


    如今搞清楚眼前這個浪蕩的劍客正是鎮守萬裏長城的聖人,便不再隱瞞,如實匯報。


    隻是她怎麽都不相信眼前這個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薑初一,那個劍道前三人。


    在她的印象中,那種站在遠端的劍客無一不是風度翩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模樣,隻是眼前這個人。


    她實在不敢恭維。


    薑初一擺擺手,示意不要再繼續講下去,繞開話題道:“你覺得何安在怎麽樣?”


    寧如意明顯一愣,隨即迴過神,“不怎麽樣,就是個書呆子榆木腦袋,脾氣還很強。”


    她想起少年接過劍鞘時候,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會還錢的樣子,心裏沒來由的煩躁,哪裏有半點俠客胸懷,太在意小節,終究成不了大器。


    所以寧如意有些頭疼。


    薑初一伸手拿過一壇子酒,晃了一下,還餘著小半壇,他倒了碗酒,笑道:“是,這家夥是有點死守規矩,把這規矩道德看的比天還高,可這一點,你不能說他不好,對吧。”


    何安在的臭脾氣,他薑初一在了解不過了。


    雖然和何安在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可他跟陸茗嫻認識的時間久,不愧是陸茗嫻教出來的學生,那死守規矩的樣子,可是一模一樣。


    不過有一點是不一樣的,就是何安在沒有陸茗嫻聰明,也沒有陸茗嫻絕情。


    這一點是他很看好的。


    薑初一喝了一口酒,說道:“死守規矩,不妨可以理解成有底線,人那總要有點底線的,不然那和畜生有什麽區別,隻不過有的人底線高,有的人底線低,何安在他不過是比普通人高了那麽點。”


    說著,薑初一伸出手食指和拇指在空中比了一下,似乎是覺得不恰當,又稍稍的拉開了一點,“但是總的說來,他是個正人君子,對吧。”


    寧如意想了一想,然後點點頭。


    薑初一笑道:“那不就行了?大道齊行,說到底還是齊行,而不是齊飛,還是你心裏把何安在想的太完美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落差,齊行齊行,是能陪著你走下去,而不是殺下去。”


    “可是,沒有實力怎麽能在大道上走?”寧如意反駁道。


    薑初一笑了笑,晃動手中的酒碗,他指了指寧如意道:“所以才需要你。”


    “我?”寧如意氣笑,“我能怎麽著?”


    薑初一笑著搖頭,默默喝酒。


    他沒有解釋。


    也懶得解釋。


    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去想明白的,別人幫不了,也幫不得。


    寧如意氣惱,竟然伸出手去拿酒壇子。


    薑初一向後一拉,躲開她的手,笑嘻嘻道:“不要喝酒,喝了酒,那就更難想明白了。”


    寧如意雙臂交叉橫在胸前,氣唿唿地。


    想想想。


    怎麽都這樣酸裏酸氣的,一點都沒有江湖俠客的直抒胸臆,蕩氣迴腸的氣勢。


    跟這群酸裏酸氣的人說話真叫人頭疼,還不如去找小沐春玩。


    寧如意越想越氣,索性站起身,一拂袖轉身離開。


    少女前腳剛走,一身著破爛道袍的老道後腳便來了。


    他火急火燎的坐下,瞪大眼睛一副不滿的表情,“薑初一,你不道德啊,這陳年的纏夢酒,你就這麽自己偷喝?”


    薑初一慢悠悠地扔了一隻酒杯過去,“給給給,看你猴急的。”


    來者正是天心老人。


    天心老人接過酒杯,手指輕輕那麽一勾,酒壇子就自主的飄了過來,瓊漿玉液傾倒而出。


    本就不大的酒碗滿滿當當,似乎一個不小心就會灑出來。


    天心老人慌忙把嘴湊上去,吸溜了一口。


    頓時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仿佛那香醇的酒液倏然滾過舌尖,一縷說不準是醇香,還是果香,清香的氣味,如一縷連綿的絲線,徐徐遊離在渾身上下。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薑初一撇了撇嘴,鄙夷地瞅了老道士一眼。


    天心老人毫不在意,細細迴味酒香,嘖嘖稱奇:“不愧是千年纏夢釀,那句話怎麽說來?”


    “清江一醉,纏夢不歸。”薑初一嫌棄,一把奪過了酒壇子,給自己滿上,“就你這,還喝酒呢,真是浪費。”


    九州的酒,有很多。


    可真的能入這些聖人眼的,隻有兩種酒。


    一種叫做清江酒,一種叫做纏夢釀。


    都是頂尖的好酒。


    而所謂的清江不醉,指的便是這清江酒很烈,隻需要一杯就可以把斬仙台境的修士撂倒。


    而纏夢不歸,指的便是喝了纏夢,就連家都不想迴,隻叫人飄飄欲仙。


    這纏夢釀最叫人稱奇的一點就是,開封之後,隻消三個時辰,若是沒有喝幹,那剩下的酒,無論多少都會變成清水一般,無色無味,但是酒勁卻會更強。


    而且這纏夢釀製作工藝極為複雜,原釀主料之一的纏夢花更是舉世罕見,所以現在流傳於世的也不過百壇酒,那可真是喝一壇就少一壇。


    天心老人也不反駁,小心翼翼地捧起酒杯,小口小口地抿,然後閉上眼,竟然已經有些醉意上頭。


    這種感覺,就像是天蒙蒙亮,黃鸝在濃密的山林中輕輕鳴叫,走出屋門,深唿吸一口氣,隻覺得滿身都是舒坦。


    薑初一看著天心老人那沒出息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再加上人總有些奇怪。


    這就像是自己本來是沒有什麽食欲,恰巧看到別人在吃飯菜,吃相極其享受,自己也會沒來由的覺得食欲大開。


    薑初一舔了舔嘴唇,倒沒有喝酒,反而問道:“你覺得那個女孩子怎麽樣?”


    天心老人迴味無窮,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還不錯。”


    薑初一挑了挑眉,反問道:“還不錯?”


    天心老人迴味過後,歎了口氣感歎道:“相對於修道者來說,這樣的資質隻能說還不錯,可若是對於你們劍修來說,那”


    老道士飽有意味的看了薑初一一眼,欲言又止。


    “那什麽?”薑初一不耐煩地道。


    天心老人思考了片刻,豎起兩隻手指頭在眼前晃了晃,“論劍道資質來說,我隻聽聞過一個人能出其左右。”


    “那就是千年前的那個人,叫何安在。”


    薑初一眯眼睛,顯然是有些不高興了。


    “你也別生氣,事實就是這樣。”天心老人說道,“畢竟你薑初一說到底還是這方殘破的小天地裏的人,而他們不是。”


    “隻不過天底下的天才何其多?就你薑初一的那個年代,還有幾個能跟你相提並論的?”


    “一個都沒有。”天心老人自問自答,“所以說呀,還要看以後了。”


    薑初一眉頭挑了挑,無法反駁,隻好默默喝酒。


    隻是這酒,卻是越喝越沒味道。


    越喝,越覺得心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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