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洪氏是個強勢的,她一定鬧到了中院,問一問徐昭星是不是故意針對她。

    她才說要三家均分茶山,她就拿了茶山的進項,做什麽詩武大會的彩頭。

    洪氏心疼的吃不下晚飯。

    實際上她確實是強勢的,但人就是這樣,一鼓作氣再而衰。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沒有那個勇氣。

    洪氏頭上的抹額並沒有因為立春轉暖就去掉,該減的冬衣一件未減卻顯得袖子寬大,就連她自己對著銅鏡時,也能看見自己的額頭上平添了兩條皺紋。

    她歎息一聲,心道,其實有時候並不是歲月催人老,而是那些不爭氣的人。

    她把蔣恩趕去了書房,以往,他和那幾個妾怎麽胡鬧,她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如今,他花酒喝過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也睡過了,她便覺得他整個人散發的氣味都是帶了些令人反胃的狐騷味道,更看不了他的臉,索性他愛怎樣就怎樣,隻要不礙她的眼就行了。

    還叫人捉住了蔣東痛打一頓,開了蔣恩的庫房,將裏頭所剩無幾的幾樣值錢物件,搬了個一幹二淨。

    憑什麽呢!

    憑什麽她總要拿出自己的嫁妝!

    蔣恩因為這事,從太學院裏迴來找洪氏吵架。

    他怒道:“你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洪氏冷笑。

    說“法”,她拿了自個丈夫的私房並不算違法。

    說“天”,看看蔣恩現在的模樣,這樣的天,不要也罷!

    接下來,為了節省府中的開支,洪氏將兩個沒有生養過的妾賣掉了,又算了算捏在自個兒手裏的所有財產,一分為四,給自己留了一份,剩下的三份,留給自己的一女兩子。

    至於蔣恩的其他孩子……洪氏忽然就理解了自己的婆婆。

    洪氏從不認蔣恩的生母為母親,她的婆婆自然是侯夫人。蔣恩一直覺得侯夫人不公允,她原先也這樣埋怨過,現在才明白公允…是個屁!

    蔣肆畢竟在大房呆過一段時間,那些年被蔣東壓迫的狠了,心裏對這個人也是極度怨恨的,一聽說蔣東被打,驚喜的同時,便迫不及待的將消息傳到了後院去。

    對此,徐昭星不作評論,她一向都認為自個兒作的死自個兒受,自個兒選的人誰也不用埋怨。

    在昭娘的記憶裏,當年嫁給蔣恩,是洪氏自己

    拿的主意。

    據說結婚後流的眼淚,都是選老公時腦子進的水。

    唉!女人什麽都不怕,就怕腦子裏進了水。

    像洪氏還好,腦子裏的水流幹了,還能看清婚姻的本質,自強一把。

    像餘氏那個耳朵根子軟的,蔣威三不哄兩不哄,又是一腔的柔情錯付渣男,自己還覺得“爺的心裏還是有我的”,到死也不會清醒。

    總之,這個地方有毒,有男人的地方,到處都彌漫著烏雲煙瘴氣。

    徐昭星挺愁的,還是愁蔣瑤笙的婚事。

    若蔣瑤笙是自個兒的親女兒還好,她還能拿出來“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魄力。

    可偏偏又不完全是,便唯恐自己少做了一點、少付了一點責任,受到良心的譴責。

    “詩武大會”的詩評選,徐昭星交給了慧珠,一共選出了八首,再由慧珠手抄一份,匿去了姓名與字跡,送到了章得之那裏。

    別人都叫她“徐大家”,她心裏明白就她一本詩經看都沒看完的水平,還是別丟人現眼了。

    至於蔣恩那個五經博士,舍近求遠,自動忽略,也能算得上強有力的侮辱了。

    章得之很快就選出了甲等,還附上了評語。

    慧珠將他送返的詩呈上給徐昭星看,她擺了擺手,扔到了一邊。

    既然是大儒選出來的勝者,自然沒人會提出異議。

    她對文人騷客筆下的風月一向不感興趣,卻是對比武非常非常感興趣。

    藏書房院內的比武擂台已經搭好了,徐昭星還讓蔣肆去找了樊星漢,拜托他向京兆尹借了兵丁二十,以防明日比武時,有人鬧事。

    這武評的評委,一定得由她來當。

    蔣瑤笙覺得她娘是在胡鬧,舉行詩武大會就算了,自己來評選也算了,但觀戰的客人沒請一個,隻在擂台的側麵搭了一個通用的棚子,說是誰來誰坐。

    可人分三六九等,萬一有人衝撞了貴人可怎生是好?

    她娘不以為然,到了正式比賽的早上,自己早早便上了藏書房的二樓,預備著坐在走廊裏觀戰,且沒有帶麵紗。

    蔣瑤笙急的沒有什麽好辦法,也隻能早早地換好了衣裳,早早地帶好了麵紗,守在她娘的身旁。

    比武仍舊由慧珠做主持,按照報名的先後,已經用2選1的淘汰方式,先行比過了投壺,淘汰掉了一批人。

    是以,今日參加比武的一共有二十一人。

    這二十一人將按照抽簽的方式,兩兩比試。

    徐昭星一共叫人準備了二十一根竹簽,竹簽上的數字卻是零到二十,抽到竹簽為零之人輪空,直接晉級。

    如此,第二輪將剩下十一人,依舊按照抽簽的方式,依舊是抽到竹簽為零之人輪空。

    第三輪便剩下了六個人,剛好兩兩比試。

    第四輪還是抽簽為零之人輪空,剩餘兩人比試。

    第五輪是決賽,由上一輪輪空之人和上一輪比試勝出之人,決出最後的勝負。

    第一三五輪比的是拳腳功夫,第二四輪比的是射箭。

    慧珠站在擂台上宣布了賽製,參加比賽的二十一人沒有人提出異議。

    慧珠又道:“此次比武比的是拳腳功夫和射箭,點到為止,不允許使用任何兵器暗器以及□□。我家二夫人有言在先,列位在我家比武,受些小傷無可避免,但禁止大傷見血,請列位拿捏好分寸,並寫下保證書。詩賽的勝者已經由章先生決出,我家二夫人有言在先,將拿出我家茶山一年所餘做彩頭,若詩賽勝者與武賽勝者為兩人,則兩人均分彩頭。若為一人,則一人獨占。”

    徐昭星原以為沒人會在意她家的詩武大會,畢竟明日便是聖上大婚的日子,還畢竟寡婦門前是非多。

    不料,來的客竟然也不少。

    樊星漢帶來了京兆尹,章得之也是和她不認識的其他人一道來的。

    棚子裏,徐昭星早就讓人備下了茶水瓜果點心,自取自用。

    即使京兆尹上門,她也不曾從樓上下來,隻是待他們看過來的時候,虛行一禮。

    不多時,棚子裏便坐滿了客人。

    就連蔣威也來了,還帶來了兩個與之交好的友人。

    他見棚子裏已經坐不下人,便帶著他們徑直往藏書房的二樓而去。

    蔣瑤笙嚇了一跳。

    不待徐昭星交待,慧潤擋住了他們,好聲好氣道:“三爺,走廊裏的都是女眷。”

    蔣威嬉皮笑臉道:“二嫂乃女中豪傑,不拘小節。”

    慧潤並不敢讓,蔣威帶來的小廝便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

    有些時候,真的懶得和這些人浪費口舌,還不如對牛彈琴。

    徐昭星走了過去,一句話都未

    說,卻逼得那小廝連連後退,直接退到了走廊的盡頭,她拎起他的後衣領,直接把他扔了下去。

    幸好走廊的盡頭挨著湖,隻聽“撲通”一聲,小廝便在那湖水裏,掙紮著喊“救命”。

    一切都不過是眨一眨眼睛便發生的事情。

    徐昭星轉迴了頭,向著蔣威走去。

    蔣威一揖作到了底,道了句:“打擾了二嫂的雅興,二嫂莫怪!”便腳底抹油開溜了。

    湖邊,蔣陸遞了根竹棍,將落水的小廝拉了上來,拉到背靜的地方,揍了一頓,扔迴了西院裏。

    這是比武還未開始,就提前看了一場武戲。

    棚子裏的人十有八九都看見了徐昭星那裏發生的事情,有人目瞪口呆,有人竊竊私語。

    說什麽的都有。

    說“徐大家好神力”。

    還說“徐大家果然不拘小節。”

    隻是那說話的口氣,讚歎不過是客氣,讚歎中也還飽含著鄙視的情緒。

    潛台詞還不都是“一個女人拋頭露麵不說,還這般粗魯”!

    京兆尹同樊星漢道:“怪不得樊爺與蔣二夫人相交,原來二夫人是這樣的脾性,是個爽快人。”

    樊星漢強忍著詫異,糾正道:“我與二夫人並非相交,乃是與二爺情如兄弟。”

    語畢,他一抬頭,便瞧見章得之在笑。

    難道他聽的見自己說的話?

    怎麽可能!

    章得之與他雖是前後腳的功夫到的這裏,卻是選了一個離他較遠的位置。

    棚子裏,雖無人高聲言語,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也是噪雜的要命,即使是相鄰的兩人,若不挨的近一些,說出來的話,對方還不一定能聽得清。

    樊星漢覺得自己是多想了,就是這時,那廂的章得之遙遙向他舉杯,又是一笑,可眼中並沒有一絲的笑意。

    如果說先前的笑像是嘲笑,那麽如今這一笑便充滿了鄙夷。

    樊星漢強壓下心頭的疑問和怒火,也向他舉了舉杯。

    心裏卻道,亂了亂了亂了,上一世的昭娘可是沒有半點武藝。未成婚前,不過是閨中嬌滴滴的小姐。成婚之後,也不過是後院裏普通的婦人。

    倒是那樊離,有著一身的好武藝。

    樊星漢的心亂如麻,連擂台賽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都沒有注意。

    ——

    第一輪的抽簽結果公布,抽到零的居然是餘良策,眾人恭喜了他的好運氣,便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第一輪的第一場比賽,乃是薑高良對高敝。

    慧玉拿了慧珠整理好的資料,給二夫人和三姑娘科普。

    “高敝乃是惠州高家子弟,高家算得上二等世家的末尾。那薑高良乃是廢王之後,奴婢不說二夫人和三姑娘也了解這人…”

    其實她是說者無意。

    但蔣瑤笙卻是聽者有心,總覺得她的話中還有話,下意識瞪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去看她娘。

    她與薑高良通信五封,次次都是由慧珠轉交。

    頭一封信,薑高良洋洋灑灑寫了五頁,寫了去年在臨鄉縣侯家怎麽偷看她,寫了他父親千叮萬囑不許他與權貴結交,更不能結親。

    看完了信,她的理解是“我雖仰慕於你,但我們確實不能在一起”,還有“上次我口出惡言乃是誤會,誤會你把我當做那種以貌取人之人”。

    她本不想寫迴信,但慧珠催了她三次,第四次又給了她一封薑高良的親筆信。

    這一迴,信裏寫的是太學院裏的生活日常。

    被籠子關住的金絲雀,哪有不羨慕外麵生活的?

    這一迴,蔣瑤笙迴了信,問了薑高良知不知道長安城外祁山山頂上的雪化了沒有,還問了他祁水的源頭是不是祁山。

    薑高良再迴信,說的便是自己跑馬到了祁山,還爬到了山頂,帶了一瓦罐的雪迴家,用雪水配了桂花煮茶,別有一番風味,隻是可惜不能與她共飲。

    如此兩次三番,她便迷上了和他通信。

    慧玉與慧珠最親,保不齊知道點什麽。

    看來,她不可以再讓慧珠替他們傳信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那高敝已經向薑高良揮出了一拳。

    高敝乃是惠州人,惠州在江水以南,自古就有這樣的說法,說江水以南的人不如江水以北的人健壯,那高敝的身高確實比不上薑高良,看起來黑黑瘦瘦,倒是襯托的薑高良更加的玉樹臨風。

    徐昭星還以為那高敝會比較靈活,誰知道看走了眼,竟然是高大威猛的薑高良更加的靈活。

    高敝揮出那一拳,薑高良一閃身躲了過去,又以閃電之速一個漂亮的迴旋踢,把高敝踢下了擂台。

    徐昭星先是目瞪口

    呆,又失落一笑,比看見蔣威那個臭不要臉的上了樓的表情還要豐富。

    她好像是以章得之為模版,高估了這些太學生的武力。

    薑高良不費吹灰之力晉了級,麵紗都快要遮不住蔣瑤笙那一臉的崇拜之情,壓根沒發現她娘的失望,還一心覺得…好刺激。

    接下來的幾場比賽,沒一場能讓徐昭星提起來勁。

    就連蔣瑤笙也發現了,沒有薑高良的比賽,就好比一群野人在摔跤,看一眼,就想洗一洗眼睛。

    第二輪的比賽也沒有懸念,除了抽到零簽的韓喜直接晉級到第三輪,徐昭星認識的小鮮肉餘良策和薑高良也都晉級。

    每人二十支箭,餘良策射中了二十,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這倒出乎了徐昭星的意料,那餘良策竟不是個被女人掏空了身子的草包,可見先入為主要不得。

    還有那薑高良射中了十六支,是晉級中的五人中最差的。

    第三輪的比試看起來比第一輪的便好看多了,不說拳拳到肉,也是比賽焦灼。

    餘良策對上了韓喜。

    慧玉在一旁道:“韓喜乃是這些人中唯一沒有權勢的、普通到還有些窮苦的百姓,據說是因為哥哥救了宰相,被破例送到的太學。”

    一個是打小在演武場滾大的武將之孫,一個是從小侍候人在宰相府長大的家奴幼弟。

    一個耍的是套路,一個練的全是野路子,誰輸誰贏,確實未知。

    徐昭星這才像是活了過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擂台。

    那餘良策耍起拳腳來,自帶了亮光,動作瀟灑飄逸,再配上他那張俊臉和挺拔的身姿,估計在場的女人都希望他會贏。

    徐昭星也希望他能贏,沒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為韓喜是趙器的人。

    她和趙器沒有什麽直接的恩怨,可她卻差點因為他的插手沒了性命。

    是以,當兩人糾纏到最後,餘良策一腳踢飛了韓喜,徐昭星站起來,狂拍手。

    隻能說那小手開合的頻率,讓人應接不暇,足以代表了她欣喜的心情。

    第二場是薑高良對戰牢元勳,這真不是放水,確實是薑高良運氣。

    牢元勳根本不在乎什麽彩頭不彩頭的,來參加比試就是為了陪薑高良而已。

    如今兩人對上,牢元勳根本沒有使出全力,兩人像平時拆招一樣,拆解了幾個迴

    合,他便假裝不敵,敗下陣來。

    第三場贏的人叫鮑笛。

    第四輪抽簽,薑高良又撞了大運,抽到了零簽,鮑笛和餘良策比射箭,輸的沒有一點懸念。

    最後的勝者將會在餘良策和蔣高良之間產生,倒像是安排好的一樣。

    這時,徐昭星偏頭去問蔣瑤笙:“你覺得誰能贏?”

    蔣瑤笙瞬間紅了臉,不答反問:“娘覺得呢?”

    徐昭星笑了笑道:“那餘家的小子功夫確實不錯,但那薑高良……”那小子是個藏拙的,沒有逃過她的火眼金睛。

    且,她瞧著他的套路興許還和章得之師出一家。

    待比賽完了,她一定要先解了心裏最大的疑惑。

    ——

    章得之少年遊曆,和一個江湖藝人學了一門江湖技藝——讀唇語。

    即使隔的老遠,他也看到了徐昭星在說什麽,他猜的到她心裏在想什麽,笑了一笑。

    樊星漢一直在注視著章得之的一舉一動,覺得他這一次的笑,像是發自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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