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高良沒見到蔣家的二夫人前,還在想她長的是否和那蔣家三姑娘相像。

    蔣家三姑娘他是見過的,去年臨湘縣侯家擺宴,他與縣侯的四子高巍有些交情,便也去了。

    路過花園,瞧見一眾女眷,均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那蔣家三姑娘個子略高,打眼的緊。

    不知名門貴女們聚在一起,說的是否都是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反正,那日,高家的五姑娘高五兒拉著高巍,不依不饒地道:“四哥,你快看看,那就是蔣家的三姑娘,是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待看見了他也在,居然也不避諱:“薑哥哥,你也來看看。”

    高巍實在拗不過高五兒,還硬拉上了他。

    說來好笑,長那麽大,頭一迴躲在老槐樹後,像個登徒子似的偷看小姑娘。

    更好笑的是,僅僅一眼之緣,便將蔣三姑娘的樣貌牢牢記在了心間。

    說不上動心與否,他對這些事情就好像少了根筋,這一點倒是隨了他無情的爹。

    等了好半天,蔣家二夫人終於差了丫頭來請,來的丫頭並不是知遇。

    他斂眉跟在後麵,謹記著他爹說過的——萬事不好奇。

    院子不算太大,薑高良跟著丫頭過了繁花似錦的花園,便上了長廊。

    他還以為自己眼花,踏上長廊又迴頭一看,那花園背陰之處,方方寸寸的一片地方,盛開著妖豔的石蒜花。

    他心想,哪有人在院子裏種石蒜!

    石蒜還有其他的名字,紅色與白色合稱彼岸花,紅色單稱曼珠沙華,白色單稱曼陀羅華,黃色又叫忽地笑。

    這花園裏的石蒜,一半為白,一半為紅。

    傳說,彼岸花開在黃泉路邊。

    這蔣家二夫人是不畏生死嗎?

    薑高良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那僅僅是徐昭星嚇唬別人的新招式而已。

    自打彼岸花盛開,連大房的眼線都不敢來了。

    薑高良帶著些許的詫異,隨丫頭到了花廳,恭敬地行禮。

    徐昭星打量了來人幾眼,覺得這孩子長相周正,可說不出為什麽,一舉一動,竟有一股老學究的氣質。

    看著就像學霸,不是像那種不學就會型,而是像那種帶著厚底眼睛,斯斯文文、不苟言笑,刻苦用功的學霸。

    她心想,敢情,蔣瑤笙好

    的是這類型。

    也還成,看著踏實,就是不知定親了沒。

    徐昭星不慌不忙,提也不提章得之,而是“慈眉善目”地和薑高良話家常。

    “薑公子請坐。”

    “謝二夫人。”

    “薑公子不是長安人士?”

    “學生乃陳留郡人。”

    “薑乃國姓,不知薑公子這一脈……”

    說白了,東顏朝乃是薑家的天下。隻是薑姓那麽多,也不可能都是皇親國戚。

    即使是皇親國戚,也分個三六九等。

    兩百年前,那個被女人坑出了心病的武帝登基,一肚子的心眼,總害怕別人以他為榜樣,登基的第二年頒布了推恩製,就是為了限製和削弱日益膨脹的諸侯王勢力。

    具體的辦法是下令允許諸侯王將自己的封地分給子弟,兒子分給孫子,孫子分給重孫,生的越多,分出去的越多,諸侯國越分越小,分到最後,說不定就剩下二畝地。

    這就是生孩子太多的壞處了,有些皇親國戚,若不是嫡出一脈,僅僅是說起來好聽。

    徐昭星問的很是委婉。

    這個問題,薑高良被人問起的太多,絲毫不顯尷尬,道:“祖上乃是廢王一脈,得聖武廣泰皇帝寬恕,保存一息。又得當今聖上恩賜,我才得以進入太學學習。”

    我去,徐昭星驚訝了,這是還不如普通農民的節奏。

    要知道,曆來的史書都是由勝利者書寫。

    兩百年前的那場奪位之爭,武帝勝利,廢王之所以被廢的原因就成了“殘害手足、暴虐無道、殘民害理”,本應斬盡九族。

    估計武帝想著,自己和廢王也是兄弟,也在九族之列,這才下令,處死廢王以及廢太子,至於廢王的其他兒子,早就死盡。最後,倒是給廢王留了根獨苗,便是廢太子尚在繈褓中的兒子。

    畢竟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能活下去的幾率,簡直的…低!

    逆轉就是,那孩子不僅活下去了,還生了兒子,兒子又生兒子……

    看看眼前的這孩子,都不知道是第幾代了。

    徐昭星想到這兒,隨口問了一句:“幾世了?”

    “十二世孫。”薑高良認真答。

    我去,徐昭星再一次驚訝了,兩百除個十二,平均每代16.667歲生子,早婚早的很徹底。

    且不說,以蔣家的出身,這薑高良不算良配。

    單隻說,這生育的壓力……薑高良今年已經十六了。

    徐昭星麵上不顯其他神色,又笑著問他:“父親、母親的身體可還康健?”

    這就是一句客氣話,哎喲,才三十多歲,正值壯年,可不是好的很呐!

    一個人是否得另一個人的眼緣,最是奇妙的事情。

    先有藏書房的大義,又有彼岸花的詫異,再見二夫人其人,薑高良隻覺……和藹可親。哪裏是他爹說的詭異。

    他道:“父親和母親都很安康,雖說兩人不在一處,但各有各的天地,過的都很好。”

    說罷,頓了一頓,抬眼去瞧徐昭星的神情,不覺有異,方又道:“我一歲之時,母親便與父親和離,另嫁叔父,如今又有一子三女,幸福安康。其實,在我朝,女子再嫁也並非不行。再者,人活的幸不幸福全看自己,何須在意他人的眼光。”

    這一迴說罷,他沒敢再看上首的二夫人的神情,他心裏忐忑,隻因不知她會不會怪自己多事。

    徐昭星笑出了聲音。

    薑高良窘的不行,他想說自己以往並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這話要是一說,就更奇怪了。

    就在這時,徐昭星道了一句:“那是你母親幸運,遇到了良人。”

    薑高良不好意思說,他爹、他娘、還有他叔父的恩恩怨怨。

    旁人都以為“叔父”是他對母親再婚配偶的尊稱,實際上,叔父真的是叔父,他爹的堂弟。

    那一段往事,他也不知情,實在不知是他娘和叔父先在了一起,才有的和離。還是和離了之後,才在一起。

    反正,他爹從來不提。

    旁人都以為他爹是不願提起,他爹確實是不願,但他爹的不願是根本不在意。

    就因為如此,他對他爹有些冷淡,對他娘亦是親熱不起來。

    薑高良略微一晃神,尷尬笑笑。

    家世已經了解的七七八八,徐昭星道:“章先生托你……”

    “其實沒有信,先生就讓學生帶句話給二夫人。先生說‘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先生指的究竟是什麽沒有明說,學生也不知。”薑高良略微不好意思,又道:“因為先生說事關緊要,一定要將話帶到,學生便對方才的二位姑娘撒了謊,還請二夫人見諒。”

    雖說那章得之有點兒鹹吃蘿卜

    淡操心了,可這幾天徐昭星的心裏也確實在犯膈應,越是找不到原因,就越顯焦慮。

    不過,章得之的話說的神神叨叨,既點了還不點明,實在討厭的緊。

    可,甭管心裏不領情,麵上也得有所表示。她道:“謝謝你特意來告訴我。”

    “二夫人無需客氣。”薑高良也沒說她好像謝錯了人。

    又說了幾句其他的,薑高良便告退了。

    薑高良將將踏出院子,一直躲在西廂房的蔣瑤笙便匆忙去見她娘。

    也不好意思直接問,這人怎麽樣。

    進門,便同她娘道:“娘,章先生的信上寫了什麽?”

    徐昭星想事情想的出神,聽見蔣瑤笙的聲音,才陡然迴神,也不隱瞞,直接把聽來的告訴她:“薑高良乃是廢王十二世孫,父母和離,母再嫁。”

    就是答非所問了。

    若放在平日裏,蔣瑤笙還會嬌羞一下,可如今,驚訝都來不及。

    薑姓,她原也想過會不會是皇親國戚,但他並非長安人士,她便存了些僥幸心理。

    現下,她與她娘想的一樣,還不如個普通人,窮不怕,不是世家也不怕,誰料竟是這樣呢。

    這就好比階級成分,有一個廢王的祖宗,睡覺都睡不安寧。

    萬一哪一天聖人不高興了,清算起來,還能有命!

    退一萬步講,聖人就是大肚能容,也看不得還有侯爵在身的蔣家與廢王之後結親。

    搞不好,就要被戴上一頂造反的帽子。

    蔣瑤笙的小臉蒼白,徐昭星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凡事莫往壞處想,你與他也就是見了一麵而已。”

    徐昭星的意思是,才見一麵,總得了解透徹再說其他的事情。

    蔣瑤笙以為的,她娘在說不行,還是斬釘截鐵的那種,當即紅了眼睛,沒落下淚,忍著心裏的哀怨道:“娘說的是,我與他……不過才見了一麵而已,廢王之後,豈能是蔣家可以結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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