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兄,我打算去江南。”


    掌教繼任典禮之後原本應當齋戒沐浴三月方才真正繼承大統,隻是才在典禮之後老劍神迴江南第八日,祝飛羽便提出來這個要求。


    彼時小道楊鴻葉正在後山蹲在徐長今生前種植的一些花花草草旁邊怔怔出神,秋天菊花開的正燦爛,徐長今生前便是頗有怡然自得心態,哪怕修道一生也沒能找出來那個道到底是在哪裏。


    徐長今種了很多菊花,白色,黃色,紅色,粉色都有,好似一片後花園,一陣秋風吹來,香風陣陣。


    祝飛羽年紀比小道大,他如今也已差不多到了而立之年,卻哪怕是在繼承了掌教衣缽之後,依舊沒能改過來小師兄這個稱唿。


    “為什麽呢?”


    楊鴻葉輕聲問道。


    “師弟你是想替師父報仇?”


    祝飛羽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同樣蹲下來在小道身旁看一輪紅日緩緩下垂。


    “師叔走的太過匆忙,我想他肯定忘了許多還未做完的事情,這幾日我翻來覆去想了一下,咱們總不能讓師叔走的這麽蒼白無力不是?這天下欠了我上清觀一個答案,我想親自下山去找找這個答案是什麽。”


    “師弟,你跟師父不太一樣。”


    楊鴻葉再度輕聲道。


    “當年軒轅宏圖不對我送仙山下手便是忌憚師弟你的名頭,以前師父在的時候,上清一派祥和,不與人爭名奪利,亦不與世俗勾心鬥角,可是後來不知怎的,這座江湖好像變了,變得你不說話便沒人記得你,你不說話,便沒人拿你當一迴事,你走的跟師父不是一條路,師父一生求道也依舊未見到道究竟在何處,如今你已繼承上清衣缽,我想,師父沒解決的這個問題,總是需要有人去尋找一個答案的,你要下山,我不攔你,隻是始終莫要忘了我上清的開宗立派根本,我們為天下正道而生,隻要是為了道而戰,我相信天道總不會置我們上清於不顧,另外,你要下山,我覺得你還是應當先與諸位師兄打過招唿,還有兩位師叔。”


    “已經提前打過招唿了,包括幾位師兄,如今六師兄還在江南,魔教想必就快對他們下手,我打算帶六師兄迴來,我上清已嚐試過一次悲痛,亦不打算再嚐試第二次。”


    “我沒什麽意見,去吧,放手去做就行。”


    楊鴻葉大概這二十多年來從沒這麽硬氣過,從前徐長今在時候,總覺得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下來也還有師父頂著,一直到最近才明白過來,自己從小以為可以依靠的那棵參天大樹終是在魔教的爪牙之下蕩然無存,也是最近才明白過來,原來好像每個人都有要長大的時候,長大了不能再如同從前一般無所事事,長大了便要接過從長輩們肩膀上放下來的擔子,扛著它,繼續前行。


    在這個紅霞漫天的黃昏,楊鴻葉好像抓住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抓住,困惑,迷茫,不解,紛至遝來。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確認自己這件為了掌教繼任典禮而做的白色道袍並沒弄髒之後才咧嘴對祝飛羽一笑。


    “放手去幹,師父在的時候天大的事情都沒能壓到我們這一輩頭上來,師弟你也是啊,就算天塌下來,還有兩位師叔與我們不成器的七個師兄頂著,天下可以記不住師父徐長今,但卻千萬不要被江湖忘記了上清觀,去吧,帶上師叔的劍。”


    得了楊鴻葉允許,祝飛羽心便踏實下來,其實就連他也不明白究竟為什麽明明麵前這位山上最清閑的小師兄卻好像成了掌教師叔不在之後的主心骨一般。


    有時候祝飛羽總有種錯覺,好似隻要有小師兄在,天就塌不下來。


    別了上清觀,祝飛羽第二度踏進江湖,其實滿打滿算這幾年來在上清觀待過的日子就那麽短短幾個月而已,分明隻有幾個月時間,卻好似已經將整個人全部融入上清觀。


    負了見,腰間佩著掌教宮羽,祝飛羽亦不打算再如同之前一般讓這個江湖隻有他的傳說,而見不到他的人。


    仙人禦劍下江南。


    這一日送仙山長虹貫日,黃鶴齊鳴。


    這天下對於仙人的傳說從來不在少數,但始終並未有幾個人親眼看見,最近一次不過是西楚大儒寧致遠禦劍千裏,其實知情者都知道寧致遠絕對做不到一口氣禦劍千裏,每隔百裏便要停歇下來換氣。


    但這一日幾乎不可能存在江湖的仙人禦劍飛行真的出現在了江湖,自送仙山上下來的一道流光極速朝南而去,劍上年輕道人衣衫飄飄。


    驚呆了山間正砍柴的幾個樵夫,又嚇壞了幾個正登山飲酒作樂的世家子弟,亦驚動了中原各大城池上正觀望天下的護城將軍,最後又激動了幾個正在閣樓之中吟詩作對的文人墨客。


    當即揮筆寫下流傳千古的絕句一首。


    攜壺登樓將天登,江南煙雨近紅塵。


    白衣勝雪乘飛劍,抬頭方知是仙人。


    祝飛羽不換氣,眨眼之間便是千裏,早已超越當年西楚大儒寧致遠,肩扛佛道兩家真義,一身修為似佛不是佛,似道不是道。


    一直等到了當日裏掌教徐長今被逼的自爆地方才停下,百丈見方的坑猶在,當日大戰之後的痕跡依舊觸目驚心,祝飛羽一一查看著方圓周遭大地傷痕,他比誰都清楚此地距離江南不過還剩下幾日腳程而已。


    年輕掌教心中默念,也許當日裏師叔不選擇行路修行,隻是禦劍橫渡,或許便不會在此遭遇上魔教妖人,不過世間什麽可能都有,唯獨不會有也許罷了。


    師叔是師叔,貧道是貧道,師叔所做的事情,貧道不一定會做,師叔不會做的事情,亦不代表貧道不會去做。


    道人再度往江南而行,直到那處中原各大門派相聚的城鎮之外才緩緩落了下來,負劍進了城。


    當地百姓大多是一輩子生活在本地土生土長的人,莫說是如此神仙道長,便是這些日子來的江湖上各大門派亦是恭恭敬敬不敢打擾,見了年輕掌教,自都是遠遠散開,生恐驚擾了這位不似凡塵中人的神仙道長休息。


    祝飛羽覺得有些口渴了,便隨意踏進一家客店,隻要了一壺清茶兩樣點心而已。


    他就那樣不緊不慢徐徐吃著,通常有心事的人都不會有太好的胃口,哪怕麵前擺放的皆是江南最出名的點心瓜果。


    江南事,祝飛羽也聽了不少,也大概知道那件魔教搶奪的東西如今已到了軒轅宏觀手裏,對於這位素未謀麵的三殿下,年輕掌教並沒有太多好感,至少他不應該將眾門派的東西霸占為自己所有,哪怕這位三殿下是奉了軒轅宏業的命而來,也哪怕太子軒轅宏業與上清交好。


    故此,當最先得知消息的軒轅宏觀派手下侍衛前來迎接時候,年輕掌教亦從始至終沒有多看一眼,他從前是憨厚的性子,不過他知道如今代表的是送仙山上清觀,師叔還未仙逝之前便從未向誰低過頭,而今又怎能在自己手上毀了上清清譽?


    麵對這四位出自皇宮不知不覺便自然帶著幾分倨傲之態的侍衛,年輕掌教隻是輕聲道。


    “貧道來江南,隻是為了調查掌教師叔真相,以及接六師兄迴家,不是為你們的三皇子而來,所以貧道亦不打算去見三皇子殿下。”


    “大膽,祝飛羽,你身為上清新任掌教,豈能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難道你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


    全城嘩然。


    “貧道從未聽過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道理,至於你們的三殿下,在貧道看來亦不能代表整個天下,讓開。”


    年輕掌教放下茶錢,不卑不亢道。


    侍衛越發冰冷。


    “祝飛羽,你好大膽,難道你不知我們是代表什麽而來?”


    “你們代表什麽來跟貧道並沒有半點關係,至於你說貧道膽大,貧道若不膽大,怎能斬了昆侖下界天龍?”


    年輕掌教踏出一步,四個原本便是江湖一流高手更是朝廷侍衛中一等一高手的侍衛臉色慘白,四下倒飛出去,砸碎五六塊青磚,又撞壞幾張桌椅板凳,再度掙紮爬起來時候,那位一聲嗬斥便擊敗四個一品高手的年輕掌教已經不見蹤影。


    ……


    “還有這種事情?”


    軒轅宏觀受了極為嚴重的劍傷,哪怕有著各大門派送上來的靈丹妙藥依舊不會好的太快,文人的薄弱身子畢竟擺在那裏,更是經不起太大的折騰。


    “好一個祝飛羽,本宮果真是小看了你,三清新任掌教當中就你最為桀驁不馴,最難對付。”


    與上清同一日召開掌教繼任大典的其餘兩大道統亦是在同一天選舉出來繼任掌教衣缽的弟子,玉清自是方蘭生無疑,這位在江湖上一沒有名氣二沒有驚天動地戰績的道士繼承此掌教之位真可以說是分明隻背的起一百斤的分量,卻偏偏背起了一整座大山,至於太清,素來江湖上極少露麵的顧長風門下弟子亦有不少,隻是算來算去好似最為出色的大概便是那位與祝飛羽同樣行走人間,立誌要讓六道歸位的嶽三山,隻是出乎意料的是好像顧長風早就在生前便確定了掌教人選,乃是門下二弟子,一個從未下過山甚至根本沒有人聽過名號,比之方蘭生還不如的一位花甲弟子,其人名高漸離,軒轅宏業甚至都未見過這位花甲弟子究竟長什麽樣子,倒是根據傳信迴來的消息說高漸離是一個邋裏邋遢的老頭兒,就好像是司馬雲身邊當初的那個老黃一般。一個扔到海裏都不會冒出來一個氣泡的老頭兒。


    “也罷,那這件事情就暫時先放一邊,好好盯著祝飛羽,一但他有什麽風吹草動本宮要第一時間知道。”


    喝退了手下四個受了不輕傷勢的侍衛,軒轅宏業臉色陰沉難看。


    二十幾年不出皇宮,出來時候如魚得水,卻是不曾想到竟直接在祝飛羽身上吃了一次閉門羹。


    “本宮想除了這個祝飛羽,你有沒有辦法?”


    他再次對黑暗之中說道,那裏分明虛無縹緲,可他知道有個人正無時不刻盯著他。


    黑暗之中的虛無道:“祝飛羽不是泛泛之輩,沒你說的那麽容易,曾受過聖人指點,不然你以為一個才上送仙山幾年的道士就能修出來這麽大神通?”


    軒轅宏業道:“你連三清都有辦法除去,難道還會忌憚一個祝飛羽?”


    那人又道:“總之我有我的理由,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你應該操心的事情我已經全部告訴你了,那件東西的秘密我們正在破解,等破解了那秘密,到時候我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


    軒轅宏業道:“還有一件事情,峨眉寧師太究竟死了沒有?”


    “不知道。”


    那人似乎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發現她的屍體,並不代表她就一定死了,也不代表她一定會活著,不過如果隻是一個寧筱容,想必也壞不了我們的大事。”


    “我希望是如此。”


    軒轅宏業漸漸平複下來心情。


    “昨日裏二哥傳來書信,老頭子怕是不行了,最近幾天就可能要撒手人寰,到時候老頭子若是不立下遺詔留給大哥二哥自行協商還好,若是犯了混,留下了遺詔,怕是免不得同室操戈,大哥兵權在手,為人卻性子殘暴,崇尚武力治國,二哥生來和善,江湖,百姓口碑皆好,一個有民心,一個有兵權,想必到時候爭起來會很難看,我知道二哥其實並不願意爭,不過很多事情並非他不想就不用去做。”


    “然而這一切好像並沒有什麽用處,一個有兵權,一個有民心,遠遠不及你軒轅宏觀有我們的支持,說起來軒轅青山大概也不會想到,他最以為平淡的三兒子卻實際上是最陰險狡詐的一個。”


    “現在說這些沒用,我覺得是時候平了這些江湖上沒事幹成天吆喝替天行道的家夥們了,先統一江湖,再統一朝廷,最後再爭兵權,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不著急,再等等。”


    黑暗中的虛無處,那人輕聲道。


    “還有一個司馬雲沒有除,還有一個內奸沒有除。”


    軒轅宏觀冷冷道:“為什麽不動手?三清都能殺了,區區一個司馬雲算什麽?”


    “我的三殿下,現在我終於知道你跟司馬雲差在了哪裏,司馬雲永遠都有敬畏之心,事事如履薄冰,而你,真不知是該說你年少輕狂還是狂妄自大,記住一句話,永遠不要小瞧了這江湖,不然,你會輸的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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