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薑明一人於千尋塔,其餘人迴閣樓時候皆是心情複雜,倒不是因為不久之前與公孫家三位老祖之戰,而是因為從這三個毫無半點生機老人嘴裏說出來的秘密實在有些太過讓人匪夷所思。


    人間有天門,天門可扶搖上青天?


    “此事你覺得可信度有幾分?”


    司馬雲望向他們其中最能談得上堪稱人間活化石的李玉湖,公孫家三個老祖難不成活的其實比李玉湖還能更長?司馬雲心中默念當年中原七國之前九國,這段曆史至如今幾乎已經完全淹沒在時間的塵埃之中,幾百年?上千年?司馬雲自己也說不清楚一個準確點,因為從稀缺的古籍中找出來的無非也隻不過是隻言片語罷了。


    “我能說我也不知道嗎?”


    李玉湖極為難得的如此謙虛一次。


    “天下有多大?許多地方我的確去過,可更多的是沒去過的地方,沒見過許多人和事,畢竟我又不是萬事通,倘若他們所說是真,世間真有天門,也無需畏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這其實隻不過是一段傳說,那也就當聽聽罷了,總之跟咱們眼下要做的事情沒關係。”


    沒關係?


    司馬雲輕聲呢喃道。


    “若是沒關係最好,怕,就怕的是有關係啊。”


    一行人在公孫家兒郎依舊的針鋒相對中下了千尋塔,從千尋塔迴住處有多遠?


    司馬雲默默數下自己走過的每一步,人在有心事時候通常都會如此,隻是迴去時候依舊不見年輕盟主歸來,他便看向一向與李沐智形影不離的天刀老人。


    “他還沒迴來?”


    “他既不在這裏,以他的性子也不會閑到到處亂跑,想必還在苦心鑽研著那風雲閣裏的壁畫,說實話我並看不出來這壁畫有什麽玄奧之處,倘若真是暗藏什麽玄機,恐怕公孫家也不會這麽多代人都瞧不出個一二三來。”


    “也許吧。”


    司馬雲輕輕一笑。


    “也罷,那我就看看去,不過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如今人公孫家的兒郎們已是巴不得寸步不離跟著我們,既然他們要盯,那就盯著大隊伍好了,我不太喜歡被人當怪物一般看著。”


    司馬雲才踏出閣樓一步果真如他所說那般,大概是誰都沒想到司馬雲會如此被自家三位輩分高的嚇人的老祖所重視,故此總是免不了指指點點,唯一沒想到的地方倒是公孫止一直在閣樓前十丈距離等候。


    “你一直在這裏等?”


    司馬雲問,其實從迴來再到出門時間也並不長,算不上一直,不過正因為才迴來公孫止便如此堂而皇之等候,司馬雲故此才有些驚訝。


    “嗯。”


    公孫止似有千言萬語在心間,末了吐出來的隻有這包含不知多少歎息的一個嗯字。


    “我猜司馬公子肯定有用的上我的地方。”


    他說。


    “如果,如果司馬公子願意,公孫止說不定許多地方也能效犬馬之勞。”


    “你這麽做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司馬雲指了指公孫止身後那些看起來不過是路過,其實總是有意無意朝這邊看來的公孫一脈。


    “他們肯定不樂意見到你向我投誠,說不定他們還想殺了你。”


    “他們想殺了我更好,怕就怕的是笑裏藏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向我出手,與其如此擔驚受怕,倒不如直接表明立場來的更直接一點。”


    大抵是沒想到司馬雲並不像他所想的那般因為礙於身在公孫家便義正言辭拒絕,公孫止心中倒也鬆了一口氣,他又說。


    “可能司馬公子想問我為什麽連自己家裏人都不相信,偏偏選擇了相信公子你,對此我隻能說,對於大多數人而言,蓬萊是家。飛來峰是家。公孫家是家,可那隻是對大多數人而言,並非對於我公孫止,如果天下真的有家,我希望是一個能給我依靠,不讓我每日裏擔驚受怕的家,擔心什麽時候被人惦記暗地裏使絆子,怕自己哪一天在睡夢之中被人砍了頭,到時候隻做一具無名屍體處理。”


    “那隻是對你而言,你應該知道其實並非所有事情都像你想象中的那麽美好。”


    司馬雲歎息著看向麵前已經被逼的走投無路的公孫止。


    “我們這幫子人能走到一起,除了因為臭味相投之外,大概就是因為有共同的某個目的,如此才能做到肝膽相照,倘若你來了,你也應該清楚自己的力量,在我們這群人中幾乎是微不足道,哪怕是如今已不如當初的薑明,可我反而是最看好他,這就好比斷劍重鑄,隻有將從前最為容易斷裂的地方重新鑄造過,這把劍才能真正成為無堅不摧的利器,至於李沐智,你見過的,他雖然不會武功,不過有些人生來注定就不是走武道的料子,至於其他人,恐怕就算我不跟你一一介紹你也能看出來這些人個個來頭極大,你若加入我們這一群人,力量有限,又算不上足智多謀,與其說你找了個靠山,倒不如說是我們多了一個累贅,你覺得我為什麽要拉你這個累贅入夥?”


    公孫止語塞,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迴答司馬雲這句話,因為他的確好像比不得這支單槍匹馬上蓬萊隊伍中的任何一個人,可即便如此公孫止依舊不肯就此放棄。


    “公子需要我做什麽,但請吩咐。”


    “我想要你做的很簡單,把你逼上絕路就行了,你去替我殺一人,立下你的投名狀,我才會相信你,不然,不論如何我恐怕都不會接納你入夥,因為這樣得罪的隻會是整個公孫家,得不償失的買賣,司馬雲很少做。”


    “公子要我殺誰?”


    “殺你公孫家的老祖,公孫雲。”


    蓬萊一年四季歲月更替從來都少不得海風拂麵,春有春風,夏有狂風,秋有秋風,冬有寒風,此時雖尚不至寒冬,蓬萊之風卻已經能將人吹的下意識裹緊身上秋裝。


    公孫止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


    “公子這是要讓我去送死。”


    “沒錯,我就是要你去送死,那你敢去送死嗎?你隨如果連死都不敢,我肯定不會相信你,他們也不會相信你,因為隻有他們相信你才會為你兩肋插刀,你知道很多事情其實我也隻能順著他們的想法來,雖然我看起來其實是一個領頭人,但其實我不過是比較擅長幫人處理麻煩罷了。”


    公孫止大概沉默有那麽五六個唿吸時間,他在思考這麽做值不值,殺公孫雲無異於送死,他可能連自家這位老祖的頭發都摸不到,可不如此,便不會被司馬雲接納,哪怕不久之前司馬雲才為他公孫止仗義執言,可那終究隻是同情甚至於憐憫罷了。


    若不殺公孫雲,恐怕以後在飛來峰也隻剩下如狗一般狼狽的活著,是慷慨赴死,還是苟延殘喘?這並不是一個好選擇的事情,可公孫止到底還是做出了最後選擇,他說。


    “我不是沒想過公子會讓我立下投名狀,隻不過是不曾想到公子居然如此大胃口要殺了我家老祖,心道最多是殺了公孫龍一流罷了,公孫止真的很想問公子一句為什麽?明明三位老祖已經間接認可公子,為何還要如此痛下殺手?”


    “因為我喜歡把人逼上絕路,把公孫靜逼上絕路,我知道大多數人之所以會在臨陣時候退縮,其實不過就是因為還有一個家而已,倘若沒了家,沒了任何顧慮,這時候這個人才會不遺餘力為你所用,殺了公孫雲,你跟公孫靜同我們一起走。”


    “不可能的,且不說能不能做到殺了公孫雲,就算殺了,公孫家還有另外三位老祖,他們不會就這樣讓我們走,我們走不了。”


    “不不不,我們走得了,我以為你應該算是看的挺透徹的,沒想到你還是沒看出來,我們這群人中有一個神,你應該知道神是無所不能的,不說三個半隻腳踏入黃土的遲暮老人,恐怕就是蓬萊有真仙也未必能留住我們,你隻管放手去做,你有能耐殺了公孫雲,我便接納你入夥。”


    司馬雲說完這句話便不再理會複雜的公孫止,他要去風雲閣找年輕盟主,去時候果真見到李沐智依舊在壁畫前入定,哪怕寒風吹得他裸露出來的脖子以及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依舊一動不動。


    唯一不同的是李沐智已從最頂樓下到了第二層。


    “看了這麽久,可曾看出什麽東西?”


    司馬雲並不手上動作,隻是一句話便將李沐智從畫中拉了出來。


    年輕盟主輕聲道。


    “你肯定沒試過將一隻完整的茶杯打碎,然後重新拚湊的過程,倘若這隻茶杯碎成幾塊還好,怕的就是它被打成了細小的無數塊,這肯定得耗費不少時間。”


    “不少時間是多久?一天?十天?一個月?又或者是一年?”


    司馬雲單手負後看向不容置疑的李沐智。


    “我們沒那麽多時間,我已讓公孫止殺了公孫雲,薑明也上了千尋塔,就剩下一個公孫靜還沒找出來,等公孫靜找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是時候離開蓬萊,千尋塔雖神秘,但總不能在此地浪費太多時間,天下機緣隨處有,我司馬雲隻取一瓢,再加之最近我夜觀星象,千年一現的龍劫即將到來,若不能在此時候找齊八大高手,恐怕屆時便會錯過這等機會,那時候,我們之前所做的努力,可都白費了,我等不起,如今隻有薑明,公孫靜,劍無求,就算再加上野狼也不過才四個,還差四個。”


    “其實那四個當中你早就有了合適的人選對不對?”


    年輕盟主也看向麵前這張極少會有激動情緒出現的英俊臉龐,倘若司馬雲左臉上沒有傷疤,恐怕天下所有自稱為美男的家夥都會在他麵前沒有任何光彩。


    “我知道你司馬雲從來不會做沒有準備的事情,也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你不像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其實我一直想問問,在你當年帶著老爺子與張明月來楚之前的那些年究竟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


    司馬雲眼中落寞黯然皆有。


    “司馬雲能做什麽?無非就是這裏躲躲那裏藏藏,最能拿得出手的也不過就是那二十多年時間結交了不少誌同道合的朋友而已,再後來,如你李沐智看到的那般,我隻是不再像以前那麽隱忍不發罷了。”


    “我知道了。”


    李沐智輕輕點點頭。


    “我不知道這幅壁畫上麵說的究竟是什麽,但好像是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仙人拯救蒼生的故事,另外我在這壁畫當中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字眼,天門。”


    司馬雲當即愣住。


    “可是仙人直接通過的天門?”


    “說不上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這幅壁畫年代久遠卻還能保存至今,想必當初畫這些畫的人也絕非泛泛之輩,這樣的人不可能憑空杜撰出來一個無聊的故事給後人看,我估計著八九不離十真有這麽迴事,倘若世間真有天門,那可就有熱鬧可看了。”


    “壁畫上可曾提起過關於天門所在的隻言片語?”


    “沒有,最多不過就是一個人抱著一個裝有天門線索的盒子隱入了人間,到了這裏就再也沒有任何看頭,也許天門的信息就在如今的人間當中也說不定,隻是茫茫天下人無數,想將這樣一件東西找出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得到了這個線索其實跟沒得到沒什麽區別,你好像對天門很感興趣的樣子。”


    即便是疑問,年輕盟主依舊極少臉上有除了木訥之外的第二種情緒。


    司馬雲對此早習以為常,倒也不覺得驚訝,隻是有些歎息道。


    “倘若你試過用你畢生的精力去做一件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的事情,你也會明白我的感受,不能允許任何有可能出現的威脅出現,而恰好,我司馬雲不怕凡人,就怕從天上下來的仙人。”


    “如果被你知道了天門所在你會怎麽做?”


    “不知道,這種事情誰說得準,有可能那時候司馬雲早已化成了一坯黃土,也有可能那時候司馬雲會主動大開天門讓人間遭受浩劫。”


    “為什麽?”


    “因為人隻有經曆過痛楚之後,才會明白活著是有多麽不容易。”


    司馬雲才下了風雲閣便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正在這能看清楚蓬萊四季更替的閣樓之下等候,其人麵如月,眉如月,眼似星辰,不是公孫止,亦不是公孫龍,更不是公孫家連同公孫雲在內四個老祖宗。


    “我以為你被衝到南海裏麵喂了黑鯊魚肚子,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


    司馬雲皮笑肉不笑,才上蓬萊時候便一個照麵之下讓這位公子吃了大虧,損失了三條大船,更是死了公孫家一百多號人。


    麵前這個家夥絕對不會是來請自己喝茶的,可他分明就孤身一人前來而已。


    “我當然活著,黑鯊魚雖然厲害,不過我的肉也不是那麽好吃的,倒是你們,中土人。你們打算什麽時候陪我們公孫家的一百多號人下黃泉喝酒?”


    這男子倒再無之前張揚,反而甚至說話時候還變得有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兩人再度見麵時候便嘴上絲毫不相讓。


    論嘴上功夫,司馬雲默默算了算這些年遇到過的那些個人和事,好像自己還從來就沒在誰麵前輸過,這人隻是嘴上功夫,並不動手,司馬雲亦不會率先出手失了身份,隻是似笑非笑道。


    “南海的黑鯊跟東海的有所不同,東海的鯊魚也吃人,隻不過是吃那些不小心掉進海裏又或者是一心求死的人,而南海的黑鯊胃口比較叼,想必是公孫家人的血肉有些不一樣,故此才會片刻之間取了那麽多條人命,不得不說,黑鯊的胃口之所以這麽叼。想必也是你公孫家的人給慣的,這麽看來,公孫家還是要多娶一些女眷才行,如此才能生出更多的食物為黑鯊果腹。”


    “牙尖嘴利,逞口舌之力有用?”


    男子冷哼一聲。


    “這兩日我不在飛來峰,聽說你們這些家夥鬧騰的很厲害,更是連我家老祖都驚動了,口口聲聲嚷著要帶走公孫靜,憑什麽?就憑你們一張嘴皮子?我可並不服。”


    “那你要怎麽才服呢?”


    司馬雲不禁笑問男子。


    “還是說你覺得我們隻想帶走公孫靜而絲毫不提及你,讓你覺得臉上沒了麵子?”


    “我當然不會那麽覺得,隻是你們要帶走我弟弟,總得問我這個當哥哥的答不答應。”


    哥哥?


    又冒出來一個哥哥?


    若非中土與蓬萊極少接觸,司馬雲倒還真有些埋怨自己當初在來蓬萊之前為何不將公孫家徹底摸個清楚?不然也不至於如此隨意便又竄出一個哥哥。


    “敢問公孫龍是你什麽人?”


    “是我大哥,我家三兄弟,大哥公孫龍,在下排行老二,公孫玉,公孫靜排行老三,現在你覺得我可有資格管這件事情?”


    司馬雲訝然失笑,又不得不感歎一聲。


    “我猜閣下三兄弟定然非一個娘生出來的,否則為何老大公孫龍醜陋不堪,而你公孫玉卻嬌滴滴的像個娘們兒,跟我曾經一位叫溫若劍的朋友差不多,我猜你們要是有機會能坐到一起,肯定很聊得來,我現在倒有些好奇那個春秋之後排名天下第二的公孫靜究竟長什麽樣了,到底是像老大,或者是像老二?”


    司馬雲才說出這句話便意識到自己惹來了麻煩。


    公孫靜長得像老二?


    若是女子理解這句話定不會曲解其中意思,隻是到了男人這裏,恐怕沒人不會為此大動肝火。


    司馬雲下意識一句話竟然是直接得罪了公孫玉以及尚未露麵的公孫靜兩兄弟。


    果然,這句話不過才說出口司馬雲便感覺到麵前空氣似乎停滯片刻,緊接著便有一隨處信手拈來的樹葉宛如飛刀一般直取其咽喉。


    拈花把酒問青天?


    司馬雲眼疾手快,微微側身躲過這公孫家三樣絕技之中最為瀟灑愜意一手,待那看似緩慢其實速度堪比天外借劍的一片黃葉從麵前經過時候,司馬雲隨意出右手雙指,像是要拿筷子吃飯一般夾住那片不是山珍海味的黃葉,輕描淡寫般寫意戛然而止。


    黃葉依舊飛過,司馬雲食指中指之間縫隙滴滴答答流下四五滴鮮血。


    司馬雲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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