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明再度醒來時候已是三個多月下了落霞山之後。


    “毀劍心就如同死了一遭一般,不過這天下人劍心毀去之後能睡三四個月的恐怕也隻有你薑明了。”


    老黃一直在薑明身旁伺候,哪怕這位薑家公子如今已是天下都知的廢人一個,哪怕他再也提不起來劍甚至沒了關於劍的一切。


    薑明額頭兩縷青絲依舊從額頭垂下,隻是如今臉色早不複當初紅潤,甚至還有些蒼白。


    “為什麽要救我?薑家人死絕不是更好?”


    “救你的並非我老黃,而是我早就跟你說過的那個人,他要你,他要你幾年後去幫他做一件事情,所以他才在三個多月以前力排眾議將你的命保了下來。”


    “然後又殺了我爺爺?殺了我薑家所有人?”


    “他不得不那麽做,而且你也知道你們薑家做的那些個事情,就算他不殺你們薑家人,其他的武林同道也不見得就會放過你們,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過就是將你薑家的事情曝光了而已,你不應該怨恨他。”


    “難道我應該對他感恩戴德?謝他不殺之恩?”


    薑明從床上掙紮著爬了起來,躺了幾個月的身子似乎連動一下都需要花費很大力氣,兩次踉蹌摔倒之後終於勉強站了起來。


    他才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條大船上。


    “我們這是在哪裏?”


    薑明忍不住皺眉。


    “我們在南海,我知道你想找誰,他現在正在上麵的甲板上,他見到你說不定會很開心。”


    司馬雲的確挺開心,看著眼前這個差不多四個月時間終於醒來的“廢人。”


    “我才跟他們打賭,我說你最近幾天一定會醒過來,沒想到真被我說中了。”


    甲板上有很多人,這當中不乏很多熟悉的麵孔,自然也加入了那麽幾個新麵孔,就比如那個穿著狐裘的雞窩老頭兒,又比如那個總是坐在那裏打坐念經的老實和尚。


    唯一相通之處恐怕便是這些人都是當世絕頂高手了。


    “你把我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為這個。”


    司馬雲笑了笑,身後是秋天南海的平緩海浪,海風拂麵,亦吹拂起司馬雲的青衫,他道。


    “我需要找到天下最少八個將來有可能踏進陸地神仙的強者來幫我做一件事情,當然我做事情一向有原則,作為交換,你也可以跟我提一個條件,”


    “我的條件就是要你死,你能不能做到?”


    “當然不能,也不是說不能,隻是現在不能,我就算會死,也不是現在死。”


    “既然你答應不了我的條件,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談的了,現在你要麽殺了我這個廢人,要麽就放我下船離開。”


    “你的情緒很激動。”


    司馬雲道。


    “也許你應該再好好休息一下,才醒過來,沒必要如此大動肝火,你想要我死,這是我唯一不能答應的條件,哪怕你爺爺是被我的人殺死,可你爺爺究竟是因為什麽才有那種下場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倘若你要記恨我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就算你要報仇,也得你自己恢複你的實力才有可能辦得到,如今你若是離開我隻會是過街老鼠,不說重塑劍心,恐怕就是好好的活下去不至於餓死凍死都是個問題,你覺得呢?畢竟我不會傻到專門為了你一個人去死,你好好想想吧,我雖然會做勸人的事情,可不會做勸你現在這種情況的事情,要麽答應我的要求,從此以後跟著我,我身邊有兩位劍道之上絕頂高手坐鎮,讓你重塑劍心不難,到時候你再憑你自己本事報仇,要麽就下船,從此做個過街老鼠,更永遠不要談什麽報仇兩個字。”


    “激將法?”


    “是不是激將法恐怕你心裏也該有點數,怎麽選擇看你自己,我等你給我答複。”


    才醒過來便與司馬雲鬧了個不歡而散,這本就不是什麽讓人驚訝的事情,劍無求反而還因此打趣道。


    “換做誰從昔日的天之驕子突然變成一個階下囚心裏都不會太好受,我倒是挺喜歡看這小子吃癟的樣子,隻是希望他能早點想明白,也不至於浪費了自己天賦。”


    “你不是一向挺討厭他?並且在落霞山時候曾嘲諷他薑家三代人為烏龜?怎的突然幫起他來說話了?”


    與劍無求相處幾個月,也自然曉得了這位以劍入魔奇才大大咧咧的性子,司馬雲便有意無意試探一番,這時候劍無求也終於道出了自己心裏最深處的想法。


    “以前看他不順眼哪裏是真的看他不順眼?無非就是氣不過這家夥有一個願意苦心栽培他的爺爺罷了,哪兒像我,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師父,結果還是一個不要臉三番五次坑害我的師父,現在這小子什麽都沒了,我倒是真的有些可憐起他來了。”


    “那你倒是想個法子讓他重塑劍心,重拾劍道才行。”


    “我可沒那個能耐,這倒也不怪薑明這小子,要怪,也隻能怪那什麽祝飛羽的一劍實在太他娘的驚天地泣鬼神了,你應該問問你的阿牛哥,他跟祝飛羽相處時間最長,最能摸頭祝飛羽的劍究竟有什麽奧妙。”


    阿牛哥說的自然是換了阿牛臉麵的李玉湖,劍無求也大概知道了阿牛與他們定然認識,隻是卻不知道為什麽在提起阿牛時候,司馬雲非但不關心,反而好像有一種隨他去的心態,司馬雲不說,他倒也懶得問,哪怕阿牛那個小子實在有些對他的胃口。


    李玉湖自落霞山之後已成了這天下人於司馬雲最大的噱頭,哪怕劍無求知道其實李玉湖不過也隻是與司馬雲合作而已,畢竟李玉湖的力量,早已不是人間範疇。


    “祝飛羽的確很強。”


    李玉湖道。


    “不過他很奇怪,不單單隻是道教的範疇,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的劍應該是蘊含了儒釋道三教之中的道教與佛教大神通,故此才能帶動天地之力,他非陸地神仙,像這等三教互相摻雜,就連我也說不清楚他究竟是個什麽境界,總之很強就是了,不過嘛也看跟誰比,要是跟我這樣的神比,自然是差的遠,不過跟劍無求你這小朋友比,怕是甩了你十八個黑沙漠。”


    “……”


    總有那麽一些時候劍無求真想狠狠拾掇一頓麵前這個總是自稱為神的家夥,倘若他能打得過,他一定會這麽做,至於現在,能忍則忍,畢竟就連酒劍仙與老劍神兩位劍道已是人間頂峰的高手有時候都不得不聽李玉湖一句話。


    薑明迴到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昏睡的那個小船艙房間之內,卻見老黃一直在那裏等候不曾離去。


    “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他說:“以你的能耐恐怕隨便去哪裏都會被人視為坐上賓客,為什麽選擇跟隨司馬雲?在我看來他除了能動動嘴皮子之外,根本就不見得有什麽能拿得出手的真本事。”


    “你這話我可不認同。”


    老黃樂嗬嗬一笑。


    “是我老黃選擇了司馬雲,而不是司馬雲選擇了我老黃,至於你說的司馬雲沒有真本事,我倒是想問問,他若是沒有真本事又如何能將你落霞山弄的一夜之間毀於一旦,而且你也看到了,想必你也很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的高手都願意跟在司馬雲身邊,其實不外乎就是因為一個利字而已,若是沒有好處的事情誰都不會幹,當然,以上的人裏麵有一個人是例外。”


    “誰?”


    “不就是跟你最不對頭的劍無求?他幾乎是我一句話就給弄過來的,當然我老黃也並不是看不起他的意思,相反倒是覺得劍無求比你豁達了不少,你們都是江湖兒郎,江湖本就是如此烏煙瘴氣,更何況當初你爺爺一生所做的一切不也就是為了你這個孫子?為了你這孫子能給薑家光宗耀祖名揚四海,倘若你就這麽廢了,那你爺爺一生的努力恐怕也就白費了,倒不如安心跟著司馬雲,他雖害了你爺爺,可說到底不會害你是不是?如今司馬雲身邊已有這麽多恐怖絕倫高手,你若是能得他們指點一二,何愁將來不會涅槃重生?隻可惜你薑小子太要麵子,所以你注定走的不會比劍無求長遠,除非你能放下麵子,麵子這玩意兒,有時候就是狗屁。什麽都不如真正落下好處來的實在,你以為呢?”


    薑明倒不迴答老黃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


    “當初你在我落霞山關了那麽久,你就不恨我們?如今還在幫著我這個曾經囚禁過你的人說話。”


    “恨?有什麽可恨的?江湖不就是這樣,打不過就得規規矩矩被人打。沒什麽報仇不報仇的,你爺爺當初欺負過的那這個人還不是一樣,可你可曾見到真有人上你落霞山尋仇來了?天下就是這樣,老一輩有老一輩的江湖,年輕一輩有年輕一輩的江湖,你若是真想報仇,就放下麵子去找司馬雲,他幫你出麵說動那幾位老前輩指點你,這是天大的福分,比老黃我的一劍厲害多了,該怎麽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黃道完這番話就背著劍匣出了這間小船艙,等待薑明自己拿主意該怎麽做。


    南海海浪平緩,他就那麽打開窗戶看著外麵的夕陽從海平麵漸漸落下,聽見了輕微海浪聲,聽見了一陣陣海鷗聲,又聽見了這艘大船甲板上的陣陣歡歌笑語。


    坐在床上蜷縮起身子的中年男子竟是沒忍住趴在膝蓋上低聲哽咽起來。


    迴憶起這四十年來的點點滴滴,自幼時便開始學劍,有天下聞名的劍道大宗師,也就是自己爺爺薑文太親自手把手教,如此直至及冠之年負劍下山行走江湖,年輕氣盛,少有敗績,曾逼的一位劍道前輩羞憤當著全家老小麵抹了脖子,亦不曾少做逼人跪下磕頭認錯之事,那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真厲害,真能讓人害怕,但現在想起來,別人其實不外乎就是怕他薑明身後的薑文太罷了。


    再後來,潛心修行自家爺爺一身劍道大神通之數,年少便聞名江湖,那之後更是名氣與日俱增,隻是那時節從未想過有那麽一天自己身後的老爺子也會離去罷了。


    百人車輪戰,哪怕自家爺爺生前幹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情,但此一戰已經足夠讓天下人記住落霞山曾經有個薑文太。


    “這天下人記得爺爺你,卻唯獨不會記得我薑明,因為薑明如今不過是一個廢人而已,才一劍便敗給了祝飛羽。”


    薑明自醒來之後不吃不喝三日,不惑之年的男子就如此趴在膝蓋上將頭顱埋在雙腿之間哽咽三日,一直到第四日太陽從海平麵升起,金色光芒照耀這艘南海之上唯一漂泊這麽遠的大船,也照耀到了這海麵盡頭一處散發著氤氳仙氣的孤島。


    “終於到了。”


    司馬雲輕聲呢喃。


    “我倒要看看這春秋之後南海公孫家的公子是否能真擔當得起天下第二之名。”


    也就在同一時候,三天不見動靜的薑明也終於出了船艙來至司馬雲跟前。


    司馬雲笑道。


    “怎麽?終於想通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自己該怎麽選擇,我替你重塑劍心,甚至讓你更甚從前,當然這可能需要一些日子,這段時間你就安心跟著我,等我需要你出手幫我的時候,你就幫我一次,從此我兩再不相欠。”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替我薑家報仇?”


    “怕,我當然怕,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因為怕就不做了對不對?你是這天下難得一見的劍道奇才,我的計劃中缺你不可,甚至如果你願意的話,除了現在我的命,我可以拿任何東西跟你做交易,當然現在可能不用了。”


    “你們出南海做什麽?”


    薑明極度虛弱,不過仍是冷著聲音問道。


    “我們來找一個人。”


    司馬雲又補充了一句。


    “來找一個跟你差不多的人,不過他比你可能稍微厲害一點,他排名第二。”


    “難道你還打算讓他成為第二個我?恐怕不太現實?因為你毀不了他的道心。”


    “我從來都沒這麽想過,畢竟能用道理解決的事情,沒人會傻到用武力,如果不是你爺爺實在太固執,你早跟我走就不會有後麵的事情了,不過今天想要上島,恐怕不用武力不行了。”


    司馬雲看向那天際盡頭快速而來的三艘雲紋圖案帆布的大船。


    “來的還真快,不愧是公孫家的人。”


    三艘大船乘風破浪極速而來,至不過百丈距離之時便聽聞一聲大喝。


    “哪裏來的毛賊?不經過公孫家允許,擅自闖進我公孫家的地盤,莫非是想死不成?趕緊速速停船,原路返迴。”


    “原路返迴?”


    司馬雲笑了笑,隨後同樣大聲道。


    “將你公孫家公孫靜給我交出來讓我帶走我就原路返迴,若是不能,那邊速度給我讓開,莫要讓你公孫家白白損失了這麽大的三條好船。”


    “無知狂徒,大放厥詞,既不聽勸,那便滾去海裏喂鯊魚。”


    隔著百丈距離,這麽遠能傷到那麽幾艘大船絕非易事,不過還是有那麽幾個人撐著懶腰在薑明之後打著哈欠上了甲板。


    三波箭矢密密麻麻宛如一朵小烏雲極速而來。


    隻不過還不至腳下這艘大船跟前便有一清秀年輕人掛著兩個酒窩躍上桅杆,白色衣袖一揮,數百箭矢瞬間止住身形並調轉勢頭哪兒來的迴哪兒去,與此同時,狐裘雞窩頭發老頭兒接過年輕武林盟主遞過來的劍朝著平緩南海海麵丟去,那劍開始速度甚緩,與從樓上潑水下去無異,十丈距離之後陡然加快速度直朝三艘大船而去,瞬間,南海激起滔天巨浪,似要將那三艘大船徹底瓦解一般。


    不過三艘大船到底沒解體,那返迴去的數百箭矢也在大船近前時候就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無力的掉進南海之中。


    那三艘大船上突然出現的年輕男子大袖一揮。


    “來我蓬萊不先打招唿就罷了,如今還反客為主對我蓬萊人如此無禮,這就是中原的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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