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牙老頭兒與駝背老儒相視一笑,直覺告訴阿牛他二人就算不認識至少也有過幾麵之緣,他倒也不著急迴答這個問題,阿牛看向黃牙老頭兒道。


    “你是不是認識我?”


    “不認識。”


    黃牙老頭搖搖頭,阿牛又接著道。


    “那就是我們應該有同一個認識的人。”


    這次黃牙老頭兒不說話了,他自顧自的喝酒,即便之前已經喝過不少,他仍感覺完全喝不夠一般。


    “你們有同一個認識的人。”


    駝背老儒淡淡道。


    “而且很不湊巧,你們認識的那個人我也認識,而且打過很多次照麵,他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他的野心源自於他的不甘心,其實他在很久以前並不是這個樣子,我知道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也包括我這從大皇子麾下抽調過去的五萬鐵騎也是出自於他的手筆。”


    老儒話落,全場寂靜,原來這其貌不揚的老儒竟就是當朝大皇子手下謀士施修齊。


    施修齊突然站起身,他的身子有些佝僂,不過這並不影響他鶴立雞群,整個酒家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身上,他才要了幾樣小菜還未開始品嚐,留下二兩銀子便緩緩踏出客棧,因為他知道有人會跟出來,有些話可以說,隻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所以他前腳踏出客店,阿牛與黃牙老頭兒後腳就跟了出去,他們緩緩走出小鎮外,目之所及處便是一片整整齊齊營帳,哪怕大雨磅礴這些兵士仍是有條不紊,雨點擊打在盔甲之上發出陣陣極為醒目的身影。


    施修齊不撐傘,其實他在進入客店時就沒撐傘,隻不過即便如此衣裳仍是沒有淋濕,不難看出這位二十萬鐵騎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謀士不論何時何地都有高手在暗中保護,倒是出客棧時他直接淋了一場雨,與阿牛黃老頭兒一樣,他們不緊不慢漸漸靠近軍營,任由雨水濕衣。


    施修齊似自言自語,又似在故意說給身後二人聽,他淡淡道。


    “你們覺得這鐵甲戰力如何?”


    “很強。”


    黃牙老頭兒笑道,鐵騎聞名天下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這並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即便他是楚人。


    施修齊卻黯然傷神,他頹然道。


    “的確很強,我北魏如同這樣的軍隊還有十五萬,共和二十萬,二十萬鐵騎,還有二十萬常規軍,共和四十萬大軍,說出去震蕩天下,其實……不過也就是自吹自擂而已。”


    “此話從何說起?”


    “二十萬鐵騎?想想而已罷了,真正能稱得上鐵騎的唯有此五萬而已,裝備最精良,戰力最高強,當的上是國之精銳,倘若是你們有這樣一支軍隊,你們會怎麽用?”


    “當然是把它放到最需要用的地方。”


    “的確,如此淺顯道理,誰都能明白,唯獨軒轅宏圖不明白而已。”


    施修齊不叫大皇子,直稱唿其為軒轅宏圖,這倒讓阿牛有些驚訝,隻因君臣之道萬不可違背,又怎能直唿其主?


    似知曉阿牛心中疑惑,施修齊再度解釋道。


    “軒轅宏圖此人太過自負,不聽我勸阻,一意孤行,早晚會釀成大禍,如此五萬鐵騎鎮守飛仙關,則關隘十年之內牢不可破,十年之內北魏無戰事才可迅速恢複昔年盛世,隻可惜我這位大皇子想一箭雙雕抵禦關外同時又調遣五萬最精銳的鐵甲開赴西楚,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卻不知已經被人洞悉所有,一步步進入別人圈套。”


    老儒說的慷慨激昂,阿牛卻不鹹不淡道。


    “你為什麽要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不懂家國大事,隻知道刀口討生活而已,什麽家不家國不國對於我們來講並不重要。而且我相信對於大部分我們這種人來說,都不會太重要。”


    “那隻是對你不重要而已。”


    施修齊迴過頭別有深意看了阿牛一眼。


    “事實上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一直不重要,所以你才會忘記很多事情。”


    “你肯定知道什麽。”


    阿牛陡然睜大雙眼,隻可惜施修齊像是全然沒看見他的激動一般淡淡道。


    “我知道的不多,不過好歹知道一點,從我這十多年以來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一些,不過不敢確定而已,好在現在應該是確定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就像即便我知道軒轅宏圖不可成大氣候我卻依然還殫精竭慮輔佐他,因為命運這種東西很奇怪,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就好像下一盤棋,沒下完之前你永遠不知道會不會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今天跟你們聊這一番話我很開心,若是你們願意去營中做客那就跟來,若是不願大可離去。”


    施修齊悄無聲息出現,又這麽突然迴了軍營,仿佛他的出現隻不過就為了跟阿牛與黃牙老頭兒說這麽一番神神道道的話一般。


    “其實他帶我們來隻不過是想告訴我們,他想殺我們兩個人輕而易舉,不過他沒有殺我們。”


    迴去的路上黃牙老頭兒死思索片刻後緩緩道,這讓阿牛有些不解。


    “他說他跟我們有共同認識的人,應該不會下殺手才對,而且你們應該認識,我看見你們互相笑了。”


    “我跟他算不得認識,隻不過見過幾次麵而已,他是個又臭又硬的老小子,我對他感覺並不怎麽好,而且就算我們有共同認識的人也不能代表什麽,因為他並沒說他認識的那個人跟他是朋友。”


    “好吧,我聽不懂你們說的這些莫名其妙雲裏霧裏的話。”


    阿牛坦然一笑。


    “老頭兒,這麽久了我們好像還沒像現在這樣好好的聊過一次天,你記不記得無麵人說的那句話,他說他很熟悉你的劍,而你們又是第一次見麵,那就是說他見過你的師父,我很好奇你的師父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師父啊,那就厲害嘍,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不允許我在外麵提自己是他徒弟,因為他覺著丟人。”


    “……”


    阿牛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隻有些鬱悶道。


    “一劍能斬八爪魚,逼退無麵人,這等手段都能說替他丟人?你師父莫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倒不會,師父收了三個弟子,就唯獨我最沒用,你現在還小,以後說不定就能聽到我三個師兄的大名。”


    這一夜大雨終於在後半夜停了下來,方蘭生與漁夫喝的酩酊大醉,被抬迴床上,第二日到日中才漸漸醒來,原本打算清早就出發的商隊愣是被推遲到中午,隻因好歹方蘭生也是為商隊拚過命的人,胖子老板還算仗義,臨別前為他們買了不少快馬,這樣能快點迴去自家山門,與方蘭生婉清等人離別顯得有些匆匆,沒說幾句話便各自胯上快馬而去,阿牛最後看了重傷已經痊愈的明月一眼,後者與她對視一眼。


    “你真不記得我了?”


    “不記得,不過說不定將來能有機會想起來,我猜我們以前關係應該不錯,最起碼也應該算是很好的朋友。”


    “的確是,我們曾是很好的朋友。”


    一眼之後便是天各一方。


    “還說你對人姑娘沒感覺?沒感覺會如此難以割舍?不過這倒也正常,哪兒有男人對漂亮姑娘不動心的。”


    漁夫總是不忘上來調侃一番,事實上他除了調侃阿牛之外也沒有別的人可調侃,若是平常阿牛定然不理不睬,隻不過這一次阿牛卻說話了,他輕聲道。


    “趙騫,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姑娘?”


    “嗯?幹嘛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漁夫雖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答到。


    “有哪個男人沒喜歡過人姑娘,我也喜歡過,不過我喜歡的婆娘是什麽下場你也看到了,哥們兒,不是哥哥騙你,女人這種事情,想想就好啦,就算你真遇見一個喜歡的姑娘,且不說姑娘什麽的能不能看上我們這些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裏的人,就算看上了你難保人姑娘不會看上別人,感情這種東西對於我們這些飯都吃不飽的人實在太過奢侈,更何況,一個會看上譬如我們這種人的姑娘,要不就是有所圖謀,要不就不過是因為她寂寞了而已。”


    寂寞而已。


    阿牛反複咀嚼這四個字味道,最終終於展顏一笑。


    他們又踏上了路,距離目的地還有半月路程,期間胖子老板又加了一次價,因為大多數人不滿意這麽長的路這麽少的價錢,胖子老板也知理虧,便隻能加價,其實他完全可以遣散護鏢隊伍,因為來到了北魏完全可以聘請北魏當地人,不過他並沒有那麽做,大概他也知道如果一旦脫離大隊伍想要獨自穿過黑沙漠走迴楚地幾乎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一路下來商隊倒也越來越熟絡,宛如自家人一般,再沒了最開始時候的生疏,就連紅衣小姐與他們開玩笑胖子老板都有些見怪不怪了,都說人心換人心,這麽一個多月下來也都大概摸清楚了身邊人的脾氣,都拿紅衣小姐當小妹妹一般看待罷了,阿牛倒是知道這紅衣小姐有一個比較喜慶的名字,她叫劉飛燕,不過平常大家都還是喜歡稱其為小姐。


    小姐一如既往時而溫婉,時而寧靜,又時而俏皮,她的水果點心也不止給阿牛送了,她會給很多人送,不過她最喜歡調侃的還是隻有阿牛一人而已,就比如這次阿牛第三次找到黃牙老頭兒讓他做一件事情時小姐便又湊了過來。


    “喲,又讓人老爺子教你們武功啊,都被拒絕兩次了,煩不煩啊。”


    劉飛燕笑道,她很想看阿牛生氣的樣子,因為她覺得能讓一個平日裏除了發呆就是說幾個冷笑話的少年生氣是一件很值得稱道的事情,不過劉飛燕再一次失望,阿牛隻是不鹹不淡道。


    “都說了不是教我武功,是教騫哥武功,我的刀他學不來,他隻能學劍。”


    “開玩笑呢吧?我看你的刀也不怎麽樣嘛,他怎麽可能學不來。”


    “那隻是因為小姐你不懂武功而已,刀主霸道,你覺得騫哥像是一個霸道的人?他就算練刀也不會出太高的成就。”


    “那你就知道人家練劍會有成就?再說了,都被人老爺子拒絕兩次了還好意思,我都替你臊得慌啊,好了好了,你繼續,我去逛街去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劉飛燕帶著幾個丫鬟去了商隊駐紮的小鎮逛街,逛街是姑娘家喜歡的事情,商隊鏢師們都是漢子,做不來這等無聊活兒,不過還是有三五個人在胖子老板示意下跟了出去,畢竟人生地不熟,自家女兒又這麽漂亮,不說遇上歹人,就算遇上一些地痞流氓調戲都會覺得不舒服。黃牙老頭兒第三次拒絕阿牛請求。


    “不是我不願教,主要我就這麽一手拿的出來的本事,教了他你讓我怎麽辦,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事兒我可做不來。”


    “那有什麽關係?你師父不也是同樣把劍傳給了你?怎不見他餓死?”


    “我師父沒餓死,不過跟餓死也差不到哪兒去了。”


    阿牛啞口無言,他就不信說不動黃牙老頭兒把劍招傳出來,隻是思來想去一時之間都沒有好的辦法,想著來日方長總有機會也就暫時作罷,他打算休息,隻不過才剛剛躺床上便聞客店一陣轟動,緊接著就嚷嚷起來。


    “不好啦,小姐出事了,大家快去幫忙。”


    同與阿牛一個房間的趙騫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


    “出事了,阿牛,趕緊走。”


    “出事就出事吧,我不去。”


    阿牛慵懶的撐了一個懶腰。


    “商隊裏高手多的是,不差我們兩個,換句話說,要是他們都不能解決的事情就算換成我們去也未必有用。”


    “你倒是想得開,難不成還在記恨人家小姐。”


    “記恨?為什麽記恨,多久以前的事兒了,我都記不得了,你要去看就去看吧,別打擾我睡覺,我得趕緊養好左臂看看將來有沒有再能提刀的機會。”


    與阿牛越熟絡趙騫便越覺得阿牛並非看起來那般孤僻不愛與人交流,其實阿牛不過是不喜歡與生人多說話而已。


    趙騫一個人踏出房門,對於商隊來說,紅衣小姐毫無疑問是最受歡迎的人,恐怕就是胖子老板被挾持了都未必能讓鏢師們如此激動,興許是異鄉情結,幾百個鏢師同時拿起家夥怒氣衝衝出客店,這等勢頭似要把這小鎮鬧個底朝天,趙騫出門時仍帶著刀,哪怕他知道其實刀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個擺設,不過仍是不願意落下氣勢。


    他走後阿牛便取出懷中李玉湖所贈神通手段,袖裏乾坤,以自身氣機帶動天地之勢,這門神通看似年代已經久遠經卷已有些泛黃,應當是大燕王朝皇室收藏的不傳之密,他看一眼便心中默念一句,如此反複,直到將第一卷第一頁的經文全部看完,這時候天已徹底黑下來,胖子老板也跟了出去,隻是到這個時辰依然沒有迴來,商隊隻剩下三個老頭兒與阿牛,三個老頭兒負責看守鏢物,基本上屬於寸步不離,隻不過有時候黃牙老頭兒會忙裏偷閑罷了。


    阿牛合上經卷,這門神通像是出自三教,經文晦澀難懂,每看一次便要閉目養神許久,否則便有頭昏腦漲之感,待得十個唿吸之後安然無恙阿牛才睜開眼睛,他淡淡道。


    “去了這麽久還沒迴來,難道他們出事了不成?不過一個小鎮而已,應該不會如此奇怪才對。”


    黃牙老頭兒住他隔壁,這客店牆壁隔音其實還是不錯,但阿牛知道以黃牙老頭兒的功力,他想聽見自己說話還是輕而易舉的,果然這麽一句話落牆壁那邊便傳來一個悠悠的聲音。


    “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出了事你自己去看一下不就行了?別指望我們,我們肯定走不開,比起這批鏢,他們的命實在太不值錢了。”


    “那如果我也出現了什麽事情怎麽辦?你會不會來救我?”


    “不知道,看你表現,雖然你認識的那個家夥我也認識,不過我跟他是公平交易,我其實並不欠他,上次在大漠裏也不過順手救了你而已,你可別多想。”


    “你這麽一說我還得非去不可了,他們要是沒了命,我找誰要銀子?”


    阿牛出了門,幾百人的隊伍在這並不算大的小鎮應該出不了太大的岔子,不過他還是不放心,他剛剛踏出客棧便看到被揍的鼻青臉腫的漁夫踉踉蹌蹌跑了迴來。


    “不……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大事?這麽小的地方能出什麽大事?”


    阿牛皺皺眉。


    “他們全部被抓起來了。”


    “抓起來,被誰抓起來?”


    “被當地人啊,還能有誰,當地人真他娘太霸道了,趕緊跟我迴去拿銀子贖人。”


    趙騫趕迴客棧原來是為拿銀子救人,不過卻被阿牛一手拉住。


    “那麽多人,要全部贖迴來得多少銀子?再說了,當地人又不是瘋子,怎會無緣無故抓人?更何況這批鏢物應該不會出什麽亂子才對。”


    “我他娘的哪兒知道怎麽迴事?隻知道小姐被調戲,然後我們就去幫忙,本以為那家夥不過是個普通富家弟子,誰曾想突然冒出來一個厲害的劍客,我們的人全部不是對手,那人叫,好像叫什麽魏劍生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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