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方更像是一座廢棄的監牢,四周都是結結實實的岩石,莫說沒有兵器,即便是有兵器也未必就能破的開,除去牆壁上的燈光,四周漆黑一片,老鼠如入無人之境,這地方如此幽暗,沒有糧食,不難猜出這些老鼠都是吃死屍長大。


    監牢中惡臭的氣味讓基本都生活在名門仙山的峨眉弟子與玉清山道士作嘔,他們盡量不去看那些骷髏頭,因為那裏麵也有不少像是剛死去不久的,頭顱尚還有血肉,隻是這些血肉上有不少蛆蟲爬來爬去,有那麽幾人仍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看了過去,又恰好看到那些個老鼠正如同品嚐美食一般將那些蛆蟲咽下,當下再也忍不住哇哇的吐了出來。


    方蘭生皺皺眉頭,他本就在有些承受不住的邊緣,如今自家這些師弟師妹又開始吐,嘔吐物的氣味與死人氣味混合一起,他再也忍不住別過頭去胃裏翻滾好半天。


    他不去看那些老鼠吃死人肉的壯觀場景,卻不得不看獨自靠著牆角的阿牛。


    “你到底發生了什麽?怎的也會被關在這裏?”


    “這不是一個好迴答的問題。”


    阿牛心情並不怎麽好。


    “總之你們知道我在你們之前被關進來了就行,無麵人奪走了我的刀,他是一個沒有臉的人,所以他能扮成任何人的模樣,當他扮成我的模樣時我就知道壞事了,可我沒辦法,他很強,我不是他對手,我也逃不出去,因為這監牢的所有建築根本就牢不可破,我隻能在這裏等。”


    “等什麽?等死嗎?”


    “是的,目前看來除了等死沒有別的辦法。”


    這座監牢三麵牆壁,一麵是手腕粗細的精鋼所打造的鐵門,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他們隻能看著肆無忌憚的老鼠爹帶著一群小老鼠跑來跑去,他們不怕人,甚至好幾次從阿牛麵前跑過去。


    明月還沒醒來,她受的傷比婉清還要重,並且婉清的療傷手段並不如黃牙老頭兒那般精湛。


    “我知道這裏是哪裏了,我們來過這裏。”


    婉清冷冷說了一句,她喝的毒酒是她下的毒,她有解藥,自然能解毒。


    “這裏就是那處地下城,你們說的那個無麵人應該就是我們早先遇見的那個人,隻不過當時我沒看清他的臉。”


    “看來你沒聽明白我的話。”


    阿牛苦澀一笑。


    “我說了他是無麵人,他沒有臉。”


    身處漆黑一片的地牢,根本不知這地下皇城外麵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們甚至不知道過了多久,始終不見阿牛所說的無麵人出來。


    “也許他正在焚香沐浴,準備好好梳洗一番再來享用我們這些美食。”


    阿牛說了一個並不太好笑的笑話,峨眉山幾個女子瞬間麵色慘白。


    “他真會吃了我們?”


    即便是婉清都不免覺得身後一陣發涼,阿牛冷冷道。


    “他生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城已不知道多久,在這黑沙漠裏難道你們不清楚能不能找到吃的?我猜他一定是一個活了很久的人,所以才會愛上人肉的味道,因為這附近的能吃的都被他吃光了。”


    “停,別說了,你一說我就覺得惡心。”


    “的確挺惡心的,我們這些男人就算了,死就死了,就算被人吃了也無所謂,可你們是女子,我曾聽人說女子的肉很嫩。”


    “我讓你別說了。”


    婉清怒不可遏,這時候阿牛也才真正停了下來,他就那樣靠在牆角,從方蘭生他們進來他就一直保持那個動作。


    這時候他終於站起身,揉揉膝蓋。


    “最怕的事情終於是要來了。”


    眾人麵色皆便,隻聞寂靜的地下城裏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隻聽這聲音便能感覺到這一定是一個小心翼翼的人,無麵人來了,他果真沒有臉,一頭蓬鬆的頭發,一身紅衣,他是個男子,他雖然沒有臉,可眾人卻能清清楚楚聽見他說話。


    “怎麽樣?是不是等的很急?”


    他的口音並非像是北魏口音,若是仔細聽便能感覺其中差別,不過眼下肯定不能有心情去聽這麽一個人的聲音,他們要聽他說什麽。


    方蘭生想答話,隻是卻被阿牛領了先,原本對於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不知深淺的人應該恐懼或是害怕才對,阿牛並不害怕,他隻是右手輕輕握住精鋼鑄造的鐵門,這門年代已久,即便是精鋼也生了不少鏽跡。


    “你把我們關在這裏總不會是就想說這麽一句話吧。”


    “哦?你不怕我?”


    無麵人有些詫異,仔細看來麵前少年人雙眼之中並未有過一絲一毫慌張,這並不是如他想象一般的結果。


    “怕?為什麽要怕?打不過就是打不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有什麽辦法?我隻是很好奇我們這麽多人,你準備先從誰下手。”


    “我看不如就從你吧。”


    無麵人陰森一笑,其實他並非陰森,隻不過這笑聲再搭配一張沒有臉的臉實在是太過滲人。他打開監牢門一把將阿牛拎了出去,其餘人抓住機會想要一擁而上,隻不過無麵人速度太快,根本攔不住,監牢門重新被鎖上,阿牛麵無表情的被帶了出去。


    “你們別著急,我一天隻吃一個人,還有十幾天的時間慢慢熬,你們若是覺著餓了就去吃這裏的老鼠,他們的肉很肥,有時候沒有人吃我也會抓老鼠來吃,嘿嘿。”


    阿牛被帶走了,他甚至不反抗,因為他知道反抗也沒用,無麵人實力實在太過深不可測,一個人在這地下城裏能活到現在,以蛇蟲鼠蟻為食,這樣的人往往都很可怕,但往往這樣的人心中也都有某個信念為之支撐下去。


    “這地下城裏有很多金銀財寶?”


    無麵人在前,他穿的一身紅衣很老舊,不過質地很好,做工也很精細,身後有雲紋圖案,他的鞋子也是紅色的。


    這甬道裏的味道並不好聞,摻雜著死屍以及長久不見天日的發黴味道,阿牛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些壓抑,哪怕是要死也要死的輕鬆一點,他便打開了話匣子。


    無麵人不冷不熱道。


    “無金銀財寶。”


    “那可是有曠世寶物?”


    “無曠世寶物。”


    “那一定是有你守候的人,所以你才不肯離開,不過那個人可能已經是一具枯骨。”


    這時候無麵人突然頓住腳步,他別過頭笑道。


    “你說對了,我在這裏的確是守候一具枯骨,不過這具枯骨不是人。”


    其實他並沒有笑,但阿牛就是感覺他在笑。


    “不是人難不成是動物?”


    “你這麽說也沒錯,它也屬於動物的一種。”


    無麵人突然不著急這麽快讓阿牛死了,他很少有機會能遇見一個聊得來的人,因為大部分被他抓進來的人不是嚇的痛哭流涕就是跪地求饒,也有不甘心就那樣死的直接出手拚死相抵抗,不過最後的結果往往是遺言都不能交代的,他雖然吃人,不過他是一個很講信用的人,他想告訴那些曾經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如果有什麽遺言交代的話,他都會盡力完成,可是那些人多半也隻當他說了一句玩笑話而已。


    而他,同樣也是一個不怎麽愛開玩笑的人。


    “我不想讓你這麽快死,我突然想帶你去看一看我要守護的東西,它是這片大漠的傑作。”


    “你不想讓我死,可是你肚子餓了怎麽辦?所以我還是決定不去看了,你殺了我,吃了我。”


    阿牛也同時頓住腳步,他嚴肅的表情證明他不是在說笑。


    無麵人又笑了。


    “我今天可以不殺你,我重新找一個人殺了吃就是了。”


    “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讓你先殺了我,先吃我。”


    “你想讓他們多活一天?”


    “是的,多活一天可能就多一天生存下去的希望。”


    “你跟他們關係很好?”


    “不好,可能我以前認識他們,不過我現在不記得了,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他們能晚點死。”


    “你是一個對朋友很講義氣的人。”


    無麵人拍拍阿牛肩膀,他的手很白,指甲卻很紅,若非胸部平平又是一個男子聲音,阿牛很懷疑其實眼前這個無麵人是個女子才對。


    “講義氣也沒用,因為我就快死了。”


    “不,你不會死。我今天也不會殺你的朋友,因為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小朋友。”


    “你打算放了我們?”


    阿牛兩眼放光,隻不過接下來無麵人一句話便瞬間讓其希望破滅。


    “我隻是說今天不殺他們,今天不殺你,因為我今天突然想吃素不吃葷了。”


    阿牛本以為無麵人所說的吃素是去這地下城外采集一些能吃的植物來,隻不過當無麵人隨手抓起一隻肥碩老鼠一口咬掉頭顱之後才明白過來在無麵人的眼裏,吃素就是吃小動物,吃葷才是吃人。


    一隻老鼠就那麽被他咀嚼半天吞了下去,尾巴都不曾剩下,他無麵,並非真的無麵,因為他一張平板的臉蛋上突然開了一條線,老鼠就是從這裏進他的肚子,分明吃的是如此肮髒的東西,可他的牙齒依舊很白,因為他吃了老鼠又立馬從地下城為數不多的積水坑裏喝了幾口水算是漱口。


    “是不是嚇到你了?”


    無麵人吃飽之後心情大好,哪怕這些老鼠是吃蛆蟲長大。


    “沒有嚇到,倘若看得開的話就會發現吃老鼠其實跟吃飯也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是的,對我來說沒多大區別,不過人肉的味道比老鼠要好很多,不久之後你們也會成為我肚子裏的肉,你會不會恨我。”


    “不會。”


    阿牛搖搖頭,他喃喃道。


    “有時候人為了活下去,很多從前不會做或者不屑去做的事情都會做,我不恨你,因為我技不如人才會被抓,也因為如果我跟你身處同樣的情況,我也會做出跟你一樣的事情,你最起碼還會跟你的葷菜聊天,換做是我,可能他們連跟我聊天的機會都沒有。”


    無麵人有些驚訝,他似乎沒想到這番話會是從一個少年人嘴裏說出來,還如此鎮定自若,他知道這天下有很多種人,最為明顯的兩種就是一種人明明很害怕依舊裝作鎮定,還有一種人就是他本來就很鎮定。


    “我知道你記不清楚以前的事情,但我現在大概能看出來你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家夥,你額頭的朱砂痣應當並非與生俱來,是有人給你點上去的,你可能身份很不簡單。”


    “不簡單又能怎樣?還不是即將成為你的食物!”


    “這倒是,其實如果你求我放了你的話說不定我還真會放了你,因為我感覺我和你很能聊的來,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經很多年沒跟人這麽痛快的聊過天了。”


    “是嗎?不過我可不覺得你會放了我。”


    阿牛淡淡一笑。


    “你一定會假裝放了我,然後又找機會把我抓迴來,如此反複對不對?”


    “哦?你倒是說說你的理由。”


    “因為你說了你已經很久沒有遇見像我這麽聊得來的人,所以你又怎可能輕易放我走?最多不過是把我圈起來慢慢玩弄而已,而我,恰恰是一個不喜歡被人玩弄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一直都在被玩弄?也許玩弄你的並不隻是人,也有其他的也說不一定。”


    “那就最好不要讓我有發現的一天,不然我會殺了他們。”


    “就憑你現在的樣子?你連刀都被我奪走了你怎麽殺人?”


    “殺人也不一定非要用刀的,有時候迫於無奈之下也可以用劍,難道不是嗎?”


    無麵人不說話了,他其實以為自己很能說,這麽多年來沒人陪他說話的時候他通常都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度過來的,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沒說過這失了憶的少年,他幹脆就不再說話了。


    他又開始帶路,阿牛繼續跟上。


    這座地下城很大,九曲十八彎,轉的阿牛頭都暈了,他已經完全記不得來時的路,可是無麵人記得,他對這裏已經輕車熟路,換做任何一個人守候在一個地方不動如山很多年也都能做到像他這樣。


    他們終於到了一處巨大的石門之前,石門三丈高,門前兩隻異獸,俯瞰整座地下城。


    “我很奇怪,這裏應該是在黑沙漠之下,如此空曠沙子怎麽不會塌陷下來?”


    阿牛忍不住問道,這是一個很常識的問題。


    “想知道?你馬上就會見到了。”


    無麵人輕聲一笑,他攤開雙手,兩隻手掌緊貼高達十丈重愈萬斤的石門,初時並無任何動靜,隻不過三五個唿吸之後石門便開始漱漱落下塵埃,終於,一聲仿佛自遠古而來的沉吟之後,石門大開,無麵人迴手調息,不難看出他方才用了很多的氣機,他有些虛弱,不過即便如此他依然能輕而易舉殺了阿牛,他並不擔心阿牛會對他怎麽樣。


    事實上阿牛也的確不會對他怎麽樣,因為他已經被石門大開之後的洞天福地所震撼。


    目之所及少有五六丈高的大雕有著九根刻畫蟠龍的三人合抱的石柱,兩旁牆壁盡是燈火,宛若有機關一般石門大開之後便齊刷刷自燃,這燈與在監牢裏的燈一般無二,是為長明燈。


    九根石柱撐起整個大雕,而大雕中央,正沉睡著一條真龍,隻不過已經成了一具枯骨,的確是龍,十來丈的身子,兩隻龍角,通體散發著氤氳光華。


    “很驚訝?”


    無麵人很享受阿牛這般震撼的表情,盡管他知道任何一個人看到了這件東西都不會表現的太過平淡。


    “我的確很驚訝,沒想到你守護的是這麽一條龍,很可惜,它已經成了一副骨架,你守護著也沒意義。”


    “的確是可惜,不過也不能完全說隻是一副骨架,而且我之所以守護他也並非沒有意義,我相信它有一天能活過來。”


    無麵人雙手負後,他不擔心阿牛會去觸碰這條龍骨,因為阿牛不會做出如此不尊重的行為。


    “你在跟我開玩笑,已經成了一副骨頭如何能活過來?難不成你真相信世上能有人醫活死人白骨?”


    阿牛覺得這不過是一個笑話,但這條龍骨對於無麵人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否則他便不會一直守候在此不知道多少年。


    “我說的活過來並非是指肉身活過來,它的神還活著,隻不過很虛弱,所以這地下城才未崩塌,它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人能讓它重生的機會,不過我現在還想不透這個機會是什麽,但它肯定會到來。”


    “好了,我現在終於知道你守護的東西是什麽了,你可以放我迴去了,要麽就殺了我,吃了我的肉,早死早超生。”


    “你就這麽想死?”


    “不是我想死,是因為我知道沒有可能活下去了,我等的黃牙老頭兒也不會來救我了。”


    一想到自己要死,阿牛倒也談不上傷感,隻不過覺得有些不甘心而已,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這大殿與地下城別的地方不同,這裏很幹淨,應該是無麵人經常打掃的緣故,地上完全不沾一絲灰塵。


    無麵人坐了下來,他斜斜的靠在石門之上,以最放鬆的姿勢輕聲道。


    “那好吧,就算你想死,但是你能不能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這樣黃泉路上也不會太寂寞。”


    “你想要說的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如果是一個太悲慘的故事那我就不聽了,因為我現在已經足夠悲慘了。”


    “也不能算是一個太悲慘的故事,隻能說是一個不甘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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