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拜劍山九華山下共破四千騎,司馬雲當初九華山下至少也破了幾百騎,彼時老爺子已再入天人境,即便是司馬雲當世也已是一品長生之境高手,軒轅宏圖麾下鐵騎久經沙場,乃是個頂個的老兵,更身穿甲胄,即便是戰馬也不過隻露出兩隻眼睛,張明月不曾真正對上軒轅宏圖鐵騎,不知曉這鐵騎有多厲害,但今正對著四十裝備精良的西夏兵都不免覺得壓力重重,若非刀是好刀,張明月又臂力遠勝於常人,尋常兵器根本傷不得這西夏軍身上鐵甲,一刀便是一分力,武夫終有力窮之時,若非單打獨鬥,所有的招式與神通對於這些西夏軍中精銳都起不了多大作用,唯有一刀殺一人,將這四十騎在身後大軍前來之前盡數斬於馬下才有可能逃生,歇斯底裏中,張明月也不知砍了多少刀,身上出現了多少傷口,才終將四十騎全部砍翻,隻是感覺再沒多少力氣。


    他迅速跨上一匹完好無缺的戰馬,勒馬朝與書生相反的地方逃去,黑馬黑騎在這冰天雪地中尤為引人注目,不多時那些趕來救火的西夏軍最少都有一二百騎追逐而來,所幸二人分別之時西夏軍尚遠,看不清楚書生逃走的方向,隻看清楚是這“己軍”與己軍混戰砍翻了四十騎,其餘人則繼續朝糧草大營而去,一二百馬蹄鐵踩在冰天雪地中發出陣陣雷鳴,張明月始終緊貼在馬背之上隨時準備麵對可能發生的情況。


    弓弩,有弓弩破空而來,聽慣了塞北風聲與邊防軍操練之聲的少年人頭一遭覺得這弩箭距離自己竟這麽接近,宛如陰曹地府來的催命惡鬼一般,弩箭速度遠超以人力發出的弓箭,張明月有刀在手,不敢迴頭,隻能憑借著這麽多年對危險的感知揮刀防禦,隻是那弩箭越來越快,越來越密,原本就難以同時抵擋這麽多,又何況此時已經負傷,這麽幾下之下戰馬屁股上已經鑽進去了兩三支弩箭,弩箭入骨三分,反而激起戰馬兇性,速度陡然加快,若非張明月緊緊拉住韁繩,恐怕就這麽一下就得從馬背上摔下去。


    塞北荒野,天寒地凍,遠處火光通天,黑馬黑騎馳騁在原野之上,激起雪花陣陣,身後是一二百西夏追兵緊追不舍。


    從糧草大營距離虎狼關戰線不過五十裏而已,如是換成馬中汗血寶馬不過半個時辰功夫便能趕到,隻是此馬並非汗血寶馬,更何況弩箭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張明月縱有十隻手,重傷之下也難以抵擋這麽多弩箭,不過跑出二十裏地之後,戰馬終於不堪重負,前腳失蹄將馬背上少年人摔出十丈遠,馬兒倒地,口吐白沫。


    張明月幾個翻滾下來大驚失色。


    弩箭有毒。


    西夏軍居然在弩箭上下毒。


    沒了戰馬,張明月不過幾個唿吸時間便被一二百騎團團包圍,再無去處,這二百西夏軍為首的乃是一個頭盔上有花翎的中年男子,這男子繼承蠻夷一貫有的彪悍以及冷峻,隻是唯獨少了一隻眼睛,獨眼龍。


    將軍。


    張明月如何不明白這頭盔之上花翎的意義,沒想到自己放了一場火,居然引來了一個將軍親自抓自己,當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自己被俘虜了。


    少年人捂著被摔得劇痛本來就受傷的左臂,橫刀在胸。


    “你想自殺?”


    獨眼龍眯了眯僅剩的右眼。


    “莫非你以為你襲擊了我的糧草大營能這麽容易就死?”


    “難不成我應該做你們的俘虜被你們嚴刑逼供?”張明月冷笑不已,昔年刀聖洛知秋留下來的刀很快,能在唿吸之間要了人的命,同樣也能很快要了他自己的命。


    “我不會給你們這樣的機會。”


    少年人打算引頸就戮,隻是刀尚不至頭顱便被獨眼龍一槍挑飛,一品高手。


    張明月駭然。


    “現在不是你給不給我機會,而是我給不給你機會,你也別想用什麽咬舌自盡的方式,因為咬舌自盡,根本就死不了人,反而你會更痛苦,我相信你不會傻到這麽做,刀是好刀,能用這樣的刀,想必你在楚軍中身份也不簡單。”


    “你錯了,我不是什麽楚軍,我根本就不是西楚人。”


    “是嗎?你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我還真沒想到如此天寒地凍之下居然能有人越過我西夏重軍。”


    “你應該去問問到底是誰出的將火油桶放在糧草大營的主意,若非這些火油,我一人又如何能做到焚毀你糧草大營?”


    即便已是四麵楚歌,張明月不知怎的竟沒有絲毫覺得緊張,反而似完成了一件重任一般沒來由的一陣輕鬆。


    “你還有同夥?”獨眼龍僅剩的一隻眼睛眯了一眯,身為將軍的他見過的斥候也不少,如何認不出眼前這少年人正是一副視死如歸的心態?


    “來人,傳令下去,立馬搜捕方圓五十裏之內所有區域,方才我們過來時隻見這小子一人騎馬,他的同夥定然是步行,現在絕對跑不出多遠,追,格殺勿論,另外把這小子給我帶迴營中,我要好好審訊審訊。”


    沒了刀又遍體鱗傷的張明月隻能任人宰割,被綁住手腳拖在戰馬之上於漫天大雪中拖行,積雪冰冷刺骨,受傷的地方浸進去雪水更加痛苦讓人絕望。


    “居然這樣都不死,果然是個硬骨頭。”


    獨眼龍冷笑不已,似乎十萬大軍半年糧草被一夜之間焚毀在其眼中並非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有種你就殺了老子,給老子來個痛快,不然老子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在雪地中被拖行出一條長長血痕的少年人歇斯底裏怒罵。


    “做鬼?你覺得你還有做鬼的機會?等我將你的同夥抓到,就將你們吊起來在我西夏大營中放血風幹,為我西夏戰爭祭旗,你覺得如何?”


    “戰爭?沒了十萬大軍半年的軍糧,你從哪裏來的底氣說要戰爭?”


    戰馬停下腳步,張明月也終於停下,雖不至於奄奄一息卻也是再也不得動彈,隻留下一張嘴大口大口喘息著塞北冬天的空氣。


    “誰告訴你我沒有軍糧?我的軍糧不就在你們虎狼關?”


    獨眼龍似笑非笑道。


    張明月如墜冰窟。


    “不可能,現在是寒冬臘月,塞北天寒地凍,你們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攻下虎狼關,你們營中軍糧隻夠堅持三天,三天過去得不到補充,你們就會不戰而退,死的還是你們自己。”


    “小子,你懂的很多。”


    獨眼龍忽然下了馬緩步走至少年人跟前,他俯下身子抹去了少年人臉上已經結冰的血跡。


    “不過你可能沒聽說過有句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我也不瞞你,這十萬大軍半年的糧草乃是我西夏為數不多能拿出來的糧草,你以為我是笨蛋會將火油放在糧草大營?那隻不過是我為接下來做的準備而已。原本還沒打算這個時候一把燒了這大營,軍力尚未集結完畢,沒想到你這小子居然提前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營中糧草隻夠三天之用,三天之後我軍營至少集結六萬人馬,到時候你猜你虎狼關守不守的住?”


    “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打算自己放火燒你自己的大營?”


    這種想法說出來實在太可笑,張明月雖不曾如同書生那般熟讀兵法古籍,卻也知道自古以來還從未聽說過有人不去燒敵軍糧草反而來燒自家糧草的舉動,這不是把自己往絕路上趕?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此瘋狂舉動當真有用?但同時也不得不思考眼前獨眼龍將軍所說的這番話,這糧草竟然是西夏自己的,並非由西域提供,眼前將軍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躺在雪地中完全動彈不得的少年人氣若遊絲,他喃喃道。


    “你西夏軍雖然自小生活在這片土地,民風彪悍,士兵戰鬥力更是異於常人,不過你真以為你六萬人馬就能攻下虎狼關?”


    “六萬人馬對峙你楚軍六萬人馬,虎狼關易守難攻,自是攻不下,可是你覺得若是六萬餓急了,而關門又物產豐富,糧食,豬牛羊肉,女人都有,你覺得他們能不能攻下虎狼關?”


    張明月瞪大雙眼。


    “告訴我你的名字。”


    剛從戰馬背上下來的獨眼龍將軍拍拍手,算是清洗了方才張明月臉上的血汙。


    “西夏趙劍魂。”


    ——


    新年將過,虎狼關方才經曆大戰,餘溫依然未消退,若非年關昭陽公主代表皇帝楚中雁前來邊關慰問守關將士,恐怕這大傷元氣一戰之後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真正從戰爭低穀中走出來,將軍薛平川尤為如此,這位西楚國柱雖平日裏給士兵加油打氣,說讓大家不用怕,西夏軍他娘的還不都是娘生爹養的,大家都是兩條腿兩隻手,沒有誰怕誰,士兵們每每聞言皆起哄,軍營中氣氛倒也一如既往輕鬆,可誰都明白天上的寒冬烏雲散不去,這心裏的陰霾更是揮散不去,守關將士大的如同老許那般已在邊疆守衛數十年,數十年間大大小小戰鬥也算經曆了無數次,但真正遇到大軍壓境如蝗蟲過境一般鋪天蓋地而來才算是見識到了何為真正戰爭,古人常說時勢造英雄,這話用在虎狼關守軍來說最為合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前數十年對付散兵遊勇流寇匪患,講機甲戰陣並無多大用處,故此邊境守軍才練就了一身赤膊殺敵的本事,人無完人,軍無完軍,沒有哪隻軍隊是什麽本事都會的。軒轅宏圖麾下大軍擅長大規模作戰,但真正在蠻荒之地遇上虎狼關守衛軍,單兵作戰多半是個死,同樣虎狼關守衛軍若是在開闊地帶與軒轅宏圖鐵騎交鋒,隻怕是死的更難看。


    “將軍應當知道,這些事情並非你的責任。”


    夜幕下,青衫司馬雲掀開將軍營帳緩步而入,被稱為國柱的男子正背於案後愁眉不展。


    “我身為邊境將軍,打不好仗,就是我的責任,無可推卸的責任。”


    “打不好仗還能有辦法補救,若是連身為一軍之主的將軍都開始沒了信心,那是什麽都補救不了的。”


    司馬雲如是道。


    “我向公主建議向軒轅宏圖借兵的事情,將軍應該是知道了,將軍還請不要怪在下擅自做主遊說公主,隻因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我並沒有怪你,解決西楚燃眉之急這是最好的辦法,不管你有沒有私心這也是唯一的辦法,隻是我很好奇的是,兩軍融合,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兩支不同種類的軍隊?又或者說你有何辦法讓其中某一個人做主?”


    薛平川轉迴身來,目光灼灼。


    “自然是將軍來做主。”


    “哦?”


    薛平川隻不過輕聲詫異一句,隨後便忽然大笑。


    “我總算是明白為何寧先生會提醒公主讓其小心你,你果然是個很可怕的家夥,不過這次我卻不得不聽你的。”


    “將軍不止應該聽我的,更應該聽我為將軍提供的情報,關於西夏軍的情報。”


    “比如?”


    “比如西夏名將,趙劍魂。”


    薛平川明顯愣了一下,但隨即目光深邃。


    “我西楚與西夏這些年雖無明麵交戰,但趙劍魂此人我卻屢屢聽聞,此人當世三大名將,北魏軒轅宏圖,西夏趙劍魂,西楚……薛平川,當然,我並不認為自己是當世名將,先不說這個,就說說趙劍魂此人,趙劍魂少時從軍,如今已差不多有五十歲,武道天資平平,不過一品洞玄之境,連你都不是對手,可此人勝在夠狠,不隻是對自己狠,對身邊的人也狠,對麾下的軍隊更狠,更是自幼熟讀兵法,其智近妖,讓敵人永遠摸不透他在想什麽,這樣的一個將領即便是西楚皇帝都大為忌憚,且用且防,不敢委以重任,當世三大名將,唯有此人穩壓軒轅宏圖之上,趙劍魂,實在是西夏一大戰爭兵器。”


    “看來將軍果然是遍知天下事,可我還知道,此番帶兵前來的就是這個趙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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