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穿著單衣單褲的秀妹變得更漂亮迷人了。

    得寶又當爺又當媽把秀妹拉扯大,女孩子長到十六歲後就該談婚論嫁了,一年前,得寶心裏就多了這份心事。那時,得寶逗著寶貝女兒:“秀妹仔要是出嫁了,爺爺就到很遠的廟裏去當和尚。”

    不諳世事的秀妹當真了,堅決不依,挺認真地對爺爺說:“不許爺爺做和尚。我出嫁時也要帶著爺爺一起嫁。”

    得寶笑出了眼淚:“傻女兒啊,我要是跟著你,你就是一塊金子,人家也不會稀罕你。”

    秀妹就說:“那我就在家招郎。反正我不會離開爺爺,我要為爺爺養老送終。”

    聽著這話,得寶心裏樂瘋了。

    女兒的一切,得寶也都看在眼裏。

    女孩子大一歲,心事就多了幾份,過了年,秀妹看上去更成熟了。朱山在河邊被打之後,她見了阿牛的麵就跌下臉,心裏直罵他沒出息,弄得阿牛更不敢跟她打照麵了。開始,村人取笑她和阿牛時,她也跟著嘻嘻哈哈不當一迴事,次數多了,多嘴的人也覺得沒笑料了不再多嘴了,阿牛見自己就躲躲閃閃,有時心裏還渴望見到他,那時她心裏就開始罵他沒出息。家裏突然多了個幹哥哥朱山,村裏多嘴的人又在繞舌了,有幾天弄得她話也不敢跟朱山說,好在朱山裝著沒聽見一樣,見她便左一口妹妹長右一口妹妹短的,她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臉發燒那幾天她曾天真地想過,要是朱山不是紅軍該多好啊,那樣他很有可能永遠留在家裏,留在自己的身邊。她知道這裏的山山水水留不住朱山,背著村人的麵,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是一個活脫脫的紅軍,遲早有一天他會走的。秀妹越來越喜歡朱山這個紅軍哥哥,覺得他就是自己的親哥哥,這個善良卻無知的山裏少女還曾想:她決不會和一個守不住的紅軍成親,他能把天下的財主惡霸打光嗎?待他打光了財主惡霸迴家,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爺爺那天製止她去找阿牛論理,現在想來爺爺是何等的穩重,說不定當時氣瘋了的她,沒準也會把朱山的身份給暴露了呢。所以現在遠遠地見著阿牛,她心裏怨他沒出息,簡直是惡狠狠地在罵:想要我做婆娘還打我的哥,哼!

    這天,小院竹籬笆上的長青藤,一夜之間開出了星星點點的紫色喇叭花,嬌嫩嫩的,十分令人賞心悅目。秀妹把爺爺和朱山的衣褲洗好,晾在竹竿上,那一首流傳在山鄉不知多少年了的經典情歌又從嘴裏飄了出來:

    楓木葉,三把叉,

    哥哥想我我想他;

    我想哥哥會寫字,

    哥哥想我會插花。秀妹軟綿綿的聲音剛落,竹籬笆外就有人應和了:

    石榴果熟葉又黃,

    哥想情妹到天光;

    哥妹好比鴛鴦鳥,

    日同板凳夜同床。

    秀妹羞紅了臉,見是於大炮油裏油氣站在院外隱蔽處,忍住氣招唿:“喲,於哥,今天上村裏來有公事?”

    於大炮嘿嘿一笑,手朝村中一座深深庭院一指,說:“馬鄉長在曹家押寶賭錢,我陪著他來的。他今天手氣不錯,心裏很高興,說要到洪家吃晚飯,要我去告訴玉嬸一聲。”

    秀妹很驚:“他又到玉嬸家吃晚飯?”

    於大炮頭很傲氣地一偏:“嗯。”

    秀妹不相信:“玉嬸不劈了他才怪!”

    於大炮就奸笑:“那可不一定呢,常言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嘛。”

    秀妹又紅了臉:“沒一句正經的,你去吧。”她把衣服晾好,不再理於大炮,坐在竹籬笆下剁開了豬草。

    於大炮不但沒走,還涎著臉進了小院,說:“秀妹,你可想好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秀妹停下了手中的刀,她抬起頭問:“你說什麽?”

    於大炮湊近一步:“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

    秀妹不理他,又低頭忙開了。

    於大炮見秀妹不說話,心裏在嘿嘿一笑,抑製不住臉上的喜悅忙說:“想清楚了就好,我一個月可掙兩塊花邊呢。”他見秀妹仍不出聲,更心花怒放了:“妹,別害羞嘛,過幾天我就請媒人來……”

    他的話還未說完,秀妹“唬”的一聲爬起來,手握著豬草刀指著他罵:“沒臉沒皮的,誰看上你啦?快滾,再說我就剁了你!”

    於大炮還從未見過如此兇悍的女人揚刀對著自己,他嚇出一身冷汗,有點像連滾帶爬逃出了小院,到了洪家大院圍牆下他還在罵:“我操,這麽兇的女人,誰討了她做婆娘該誰倒了八輩子黴!”

    院內的玉嬸聽見牆外有人嘀咕,打開院門見是於大炮,笑問:“喲,小兄弟,你在罵誰呢?”

    於大炮當時再多說一句,秀妹那明晃晃的刀真要剁人,他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在院中坐下後,把馬五生交待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卻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兩次糾纏秀妹的事對玉嬸說了。

    玉嬸說:“秀妹為什麽看不上你?”

    於大炮還在怨氣衝衝:“不知道。我看她天生一副窮鬼相。”

    見於大炮這樣,玉嬸說開了:“傳統的愛情講究門當戶對,真正的愛情是兩個人心心相印,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她見於大炮聽得很認真,就借機說,“秀妹是個心地善良、且傳統保守的妹仔,家裏窮,你就把她當賤人看待,仿佛是件唾手可得的物品?”

    於大炮臉紅了。玉嬸一針見血地說:“你們這些人誑窯子裏的婊子取樂,想必把良家女子也當成婊子看待?”

    於大炮忙辯解:“我說幾句話她就要拿刀剁我,我哪敢對她動粗啊。”

    玉嬸就把話挑明了:“你們鄉丁大多時候好事不做邪事有餘,甚至橫行鄉裏;你說,秀妹她能看上你嗎?”

    秋妹在一旁拍著巴掌高興地笑著說:“秀妹姐心裏早有人了呢。於哥你這時才來,晚了喲。哈哈……”

    玉嬸製止秋妹:“別瞎說。”

    秋妹收了笑,嘟著小嘴說:“就是嘛,為了秀妹姐,阿牛和朱山哥還打架了呢。”

    這時,玉嬸又對於大炮說:“你看,那麽多好後生圍著秀妹轉,秀妹心裏能有你嗎?”

    於大炮這才焉了。他撓撓後腦,許久後才歎口氣說:“征糧抓丁時,有時我們也搶過糧倉,也打過、綁過人,可我們都是受指使才幹的。再說,我要不幹,每個月我到哪去掙兩塊花邊嗬。”

    玉嬸苦笑:“這就是你的命,命中注定你討不到秀妹這樣的好妹仔做婆娘。”

    話正說到緊要關頭,玉嬸突然不吱聲了,且花容失色、杏眼圓瞪地目視外麵。於大炮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原來是馬五生不聲不響地已倚在院門上。

    馬五生臉陰陰地笑著,對玉嬸和於大炮說:“倆人說得多帶勁,是不是在散白話等我來吃飯呢?”說完又怨聲載道地告訴他們說:“媽的,那曹瘟豬下午變了手氣,每開一局,桌子上白花花的銀子都往他口袋裏鑽,害得我自帶的一百塊花邊也被他掏了去。唉,真背時!”

    玉嬸終於發話了,她指著馬五生毫不留情地說:“你走,我家不歡迎你!”

    馬五生一臉苦相:“那晚之後,這差不多半年的時間我沒上你這來,那不是因為我公務繁忙嘛;你看,今天稍有空,我不是來了嗎?”

    馬五生厚顏無恥的幾句話,玉嬸氣得臉色發青,她發抖的手指著他罵:“畜牲,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啦?你……你……快滾!”

    “哎喲,我說大妹子,你今天怎麽啦?”此時的馬五生知道那晚強奸了玉嬸後,玉嬸對他已是恨之入骨了,他哪把一個寡婦放在眼裏,仍然厚著臉皮說:“本想來你這吃飯後,讓你借我一百大洋上曹瘟豬那把輸掉的老本搬迴來,再和你溫存一夜的,沒想到你翻臉不認人,是個沒良心的女人。”

    玉嬸差不多要瘋了,她操起地上的掃帚朝馬五生砸過去,不偏不倚,那掃帚正砸在馬五生的臉上。馬五生沒想到玉嬸潑起來竟是以拚命的姿態來對付他,他的臉被重重挨了一下還未迴過神來,玉嬸又跑進屋裏操出一把菜刀,瘋了似的朝他撲來。

    本來賭錢就輸紅了眼的馬五生,在玉嬸的又打又罵之中,對他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侮辱,見玉嬸就要撲到眼前,他也操起一根木棍朝玉嬸掃過去,打中了玉嬸操刀的手臂。玉嬸“呀”的摻叫一聲,菜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馬五生奸笑著一腳把菜刀踢開,掏出盒子槍惡狠狠地指著玉嬸:“媽的x,不識抬舉的騷貨!看我今天不殺了你才怪,殺了你等於踩死了一隻螞蟻。”

    馬五生的惡行,秋妹也早就被激怒了,這次她沒有被嚇傻,她推搡著於大炮:“於哥,救命啊!”見馬五生搖著盒子槍,一步一步朝玉娘逼近,又猛撲過去死死地抱著他的腿。馬五生“哼”的惡笑一聲,對著秋妹兇相畢露:“小婊子,看我先收拾了你。”說著掄起槍柄就朝秋妹頭上砸。

    “住手!”於大炮再也看不下去了,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箭步衝到馬五生跟前,雙手狠命地托住那正要砸到秋妹頭上的盒子槍。上了年紀的馬五生哪是於大炮的對手,他頓時感到手腕鑽心般的疼痛,盒子槍三下五除二就被於大炮奪到了手,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對著於大炮呲牙咧嘴:“你小子找死啊!”

    “馬鄉長,你不能再這樣就隨便打人、殺人啊!”於大炮把玉嬸和秋妹扶到一邊,頭也不迴地對馬五生說。

    “你小子……你……”馬五生氣得說不出話來。

    聞訊趕來看熱鬧的村人越圍越多,秀妹擠在人群中見狀,伸著大拇指對於大炮喊:“好樣的,好樣的!”

    馬五生一把從於大炮手中奪過盒子槍,狼狽地逃出了院外,於大炮趕緊追了上去,馬五生迴過頭惡狠狠地罵:“別跟著我,看我迴去怎樣收拾了你!”於大炮聞言,隻有遠遠地跟在後麵。

    第二天,馬五生便換了貼身護兵,於大炮被發配到溝子界護路。

    兩天後玉嬸聽到確切消息:於大炮在溝子界和劫匪劉山青大幹了一場,於大炮的一條腿被打斷,被抬到沙子鎮後,馬五生派人送去了十塊花邊,並告訴使者說,於大炮已被鄉公所解雇了。

    玉嬸這兩天心裏急著要辦兩件事,午飯後,她打發秋妹上沙子鎮探望於大炮的同時,自己也走進了得寶的家門。

    得寶一家正在吃飯,他見玉嬸滿麵春風,料定她心中有事,就故意打哈哈:“嫂子,中午有空坐家啊?”

    玉嬸沒理得寶的玩笑,隻說:“你們都在嗬,正好,正好。”

    吃著飯的三個人都疑惑了,秀妹就笑:“玉嬸,看你高興的,有啥喜事?”

    玉嬸單刀直入:“跟你們商量件事,是朱山的事。”說完直盯著朱山。得寶發現,今天玉嬸那可親的麵孔,村裏其它人是很難見到的。

    朱山張大嘴巴,以為聽錯了,吃完飯的他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後指著自己問玉嬸:“我的事?”

    “嗯。”玉嬸應著,招唿朱山坐在自己的對麵,似很隨便地問:

    “你來這裏半年了,覺得我們這地方怎麽樣?”

    “山青水秀,物產豐富,很好啊。”

    “習慣嗎?”

    “習慣。”

    朱山的迴答,玉嬸很舒心地笑,笑過之後話鋒一轉直奔主題:“朱山,你願意長久地留下來嗎?”朱山仍然摸不著頭腦,他不知玉嬸這個財主婆到底要幹什麽,就迴答說:“這事我沒有想過。”一旁的秀妹臉紅紅的也插話了:“哥哥要是能留下來那當然好囉!”

    話說到這裏,得寶似乎明白了什麽,一個勁地在一旁嗬嗬地笑著,朱山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麽,他把頭低下,手中不安地擺弄著一根細木棍。

    秀妹的話,中玉嬸的意,也使玉嬸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不快,她終於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洪家雖說沒有家財萬貫,但日子還過得去;秋妹漂亮、聰明能幹,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把她當親閨女待。”說著,她把頭轉向得寶:“唉,洪家的家業沒個男人撐著,日子不好過啊!既然秋妹願意叫我親娘了,我想讓朱山做洪家的上門女婿。得寶老弟,你看行嗎?”

    朱山聞言大吃一驚,他低著的頭真不敢抬起來了,手中的木棍一個勁地在地上畫著、寫著,他此時保持迴答玉嬸的最好方法是沉默。他的神態,他那隻握著木棍且不安的手,卻被玉嬸盯上了。

    見朱山這樣,得寶忙對玉嬸說:“嫂子,朱山不好意思了呢,他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待他想清楚了,改日再迴你的話好嗎?”

    玉嬸走後,秀妹迫不及待地問:“哥,秋妹能留住你嗎?”

    朱山丟掉手中的木棍搖搖頭,他來到屋外,長久地望著遠山出神。

    老獵人的接骨術十分了得,一個月後,於大炮就能下地了。

    這是玉嬸第一次上沙子鎮探望於大炮,於大炮為洪家斷了腿,她不能忘恩;開始,她隻打發秋妹帶著厚禮去過兩次,這次她得親自上門謝恩。昨天,秋妹從沙子鎮迴來很興奮地告訴她說:“娘,於哥的腿能下地走路了。”那天,得寶迴話說朱山不答應洪家提出的親事後,秋妹不敢責備玉嬸,但從那天開始她就改口叫她的玉娘做娘了。“你又去過於大炮家?”玉嬸追問秋妹。“我和秀妹姐在沙子鎮街上買針線,聽人說的嘛。”秋妹說這話時,眼睛不敢看玉嬸。

    玉嬸從沙子鎮迴來,臉上帶著似喜非喜的笑,見了秋妹笑容卻沒有了。她搬把太師椅坐在堂屋中央,把秋妹叫到跟前,秋妹不知是哪樁事觸動(怒)了娘,怯生生地站在一邊。玉嬸發話了:

    “這段時間你有事無事總往外跑,在幹什麽?”

    “跟村裏的大嫂們學做布鞋。”

    “還有呢?”

    “上過幾次街。”

    “幹什麽?”

    “跟秀妹姐還有其它的姑娘去看‘西洋景’。”

    “做姑娘要守規矩,心不能太野。”

    “女兒下次不敢了。”

    說到這,玉嬸臉上又恢複了笑,她把秋妹拉到跟前,愛憐地問:“你心裏還有事未告訴娘,是嗎?”秋妹低著頭,不吱聲。

    玉嬸又問:“你每一次上街,都去看過你於哥的傷,是嗎?”

    秋妹的臉一下就紅到了耳根,雙手使勁地抓著辮梢把弄著。

    “我今天去於家,於大炮把什麽都告訴我了,他說他和你已私訂了終身。”玉嬸說著,又繼續問,“告訴娘,你喜歡你於哥嗎?”

    秋妹再也不能隱瞞什麽了,她一下撲到玉嬸懷裏,輕輕地說:“娘,於哥他說他喜歡我,願意做上門女婿,他還說他從今往後要重新做人……。”

    玉嬸輕輕地扶摸著秋妹的頭,許久後她說:“看來得趕急發話叫於家請媒說親了……”

    事情辦得很快,又一個月後,秋妹和於大炮結成了秦晉之好。

    成親這天,洪家也夠熱鬧的了,賀喜的人比洪麻子死時來送葬的人多得多了,村裏也來了很多人,許多洪家的佃農和債戶提著禮來賀喜,送不起禮的,就遠遠地站在一旁觀看於大炮披紅掛彩進門時的場麵。

    朱山一百個不情願喝這頓喜酒,但玉嬸還是把他請到了場,他是礙著秋妹的麵子來的。舉起酒碗時,於大炮把他拉到一邊,說:“你小子,我聽秋妹說了,是個好人。”衝著這句話,朱山一口就把碗裏的酒幹了。

    於大炮又說:“你剛來在秀妹家養傷那時,鄉公所聞訊後要派人調查你,生怕你是紅軍傷員,我便在馬五生麵前主動領了這項任務。那天我剛到村子邊,就見老獵人從你家出來,問老獵人你的傷是怎麽迴事,老獵人告訴我說你的傷不是槍傷,是在溝子界挨土匪戳的,我聽後,村都沒進就迴去了。當時我在想,你真是紅軍,我們也不能再做造孽的事了,去年九月抓的那個紅軍傷員,送到縣城後,被活活打死了。”

    一席話,倆人連幹了兩碗。第三碗,於大炮說起溝子界的土匪時,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劉山青那狗日的,看哪天我要剁了他!”

    幾碗酒下肚,朱山暈頭轉向走出洪家,他看見,遠遠的還有許多窮人家的孩子們聞著洪家飄出的肉香在流著口水,順子也站在那裏。朱山不知道的是,此時順子望著洪家,那眼裏射出的光有一股仇恨的火焰在燃燒。

    於大炮是個魯莽的漢子,他對在自己大喜日子裏當眾誇下的海口沒有食言,婚後和秋妹那親熱的溫存勁還未過,就背著秋妹偷偷地出了門。

    這日,他糾集兩個平時稱兄道弟的鄉丁,背著鳥槍提著刀,殺氣騰騰地直撲溝子界找劉山青報仇來了。還未到界頂,商人打扮的他走在前麵就和劫匪遭遇了,後麵的兩個鄉丁也不含糊,快步跟上後手中的鳥槍就響了。滾燙的鐵砂撂倒了一個土匪,被同伴拖進了林中深處,剩下劉山青帶著另兩個劫匪,六隻眼睜得血紅。兩個鄉丁來不及裝填火藥,被撲上來的劫匪三拳兩腳就打散了,於大炮握著菜刀,和赤手空拳的劉山青對峙著……

    這一次於大炮更摻,待界頂護路的幾個鄉丁聞聽槍聲趕來時,他的一條腿自膝蓋處齊生生的硬叫劉山青給卸了下來,且斷腿被劉山青當做戰利品拖走了。

    老獵人再無迴天之術,他隻能治好於大炮的創傷,而不能再造人腿,一旁的秋妹哭得死去活來。

    上溝子界護路的鄉丁想去就去,不想去了就聚集在沙子鎮賭錢誑窯子,劫匪越發猖狂,並把於大炮的斷腿掛在橋亭上示眾,一時間,行人路人人心慌惶。

    朱山再也坐不住了,他把想去會劉山青的想法跟得寶一說,得寶大驚失色:“不行!我知道你學過打,劫匪有好幾個呢,你一個人行嗎?”

    朱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說:“這劫匪,太狂了!”

    得寶又說:“沙子鎮周圍不止溝子界一夥劫匪,其它地方還有好幾幫呢,你打得過來嗎?”

    朱山狠狠地說:“除掉一個少一個。我聽於大炮說,溝子界那一幫是烏合之眾,隻有那個頭兒劉山青會拳腳,一個身強力壯的後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父親教了我幾招防身術,我還從未試過呢,正好會會這幾個惡徒。”

    得寶看擋不住,想了許久,說叫上幾個鄉丁暗中相助,朱山不同意,說:“我怎能與桂軍為伍啊。”得寶說:“你不是說為民除害嗎?一個人風險太大,常言說‘好漢難甩兩拳’啊。”朱山想想也是,就同意了。得寶去鄉公所找馬五生,馬五生一口應承,還咧著嘴說:“我也正為這事頭疼呢,你的幹兒子行嗎?”

    第一天,朱山撐把油紙傘,沿溝子界七上八下走了個來迴,整座山上風平浪靜,隻是山頂橋亭上已不見了於大炮的斷腿;第二天,朱山搖把紙扇,山上還是沒有動靜。第三天是古鎮的圩日,因於大炮的斷腿嚇人,路上的行人極少。這天朱山仍然搖著紙扇,肩上卻多了個裝錢的褡褳,他坐在橋亭上裝做小憩,再瞄一眼橋亭邊那塊有夾縫的大石頭,那天拖著傷腿爬行在這裏他用手捂在石頭夾縫間的泥土還未被人動過,說明那把刺刀還在,心裏又踏實一點。

    橫行在這一帶的土匪殘害人有兩大絕招,一是“吊羊”(綁架),二是“關羊”(搶劫),活動在溝子界的土匪常使“關羊”。朱山正在想著,林中突然冒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高大男子,對他說:“夥計,借火喝煙。”

    朱山的心狂跳起來。“夥計,借火喝煙”是土匪實施“關羊”的黑話,不懂行的人自然稀裏糊塗就做了土匪的籠中囚或刀下鬼,懂行的人往往聽見這黑話就嚇得臉色摻白了。今天這高大男子正是匪首劉山青,因於大炮的斷腿嚇得路無行人,他狠狠地把斷腿扔掉後,帶著幾個手下蒙頭睡了兩天養精蓄銳;今天,其它的土匪還在窩裏貓著,他一個人自持武藝高強,出來碰碰運氣。

    快近身了,朱山裝出不諳世事,說:“夥計,我這不但有火,還有從桂林帶迴來的紙香煙。”

    劉山青哈哈大笑,挨近朱山一出手就想卸掉朱山的膀子,冷不防朱山側過身飛起一腳踢中了他的軟肋。因劉山青出手時已運氣在身,朱山的那一腳隻使他痛得“哎喲”大叫一聲,根本沒有傷到元氣,他氣極敗壞,一招“黃狗鑽襠”又朝朱山撲來。“黃狗鑽襠”講究頭手並用,以眨眼的功夫整個人像成直線樣飛起來直搗對方陰部,置人於死地。

    朱山沒有躲避,他甩掉肩上裝滿樹葉的褡褳,雙手變拳為掌,迎著猛撲過來的劉山青,對著他的頭部狠狠地一擊。

    劉山青出道以來還未遇到過如此強硬的對手,兩招下來他就撲倒在地了,踉蹌著爬起來隻覺得天旋地轉,窮兇極惡的他鎮定了一下再一次朝朱山撲來。朱山返身一步來到石頭邊,從夾縫中抽出刺刀劈手朝他刺去,躲避不及的劉山青甚是了得,雙手硬生生地夾住了刺刀,鮮血頓時染紅了已鏽跡斑斑的刀麵。聽到打鬥聲,兩百米開外的四個鄉丁蜂擁而上,兩枝鳥槍兩枝步槍對著劉山青,他的胸脯一下就被打成了馬蜂窩。

    朱山凱旋歸來,玉嬸要請他吃飯,朱山搖著頭堅持不去,秋妹隻有獻上一隻老母雞犒勞他。入夜,父子倆喝著雞湯,以茶代酒,正暢飲時,馬五生突然闖了進來。

    “哎喲,爺倆正喝著呢,怎麽,怎麽沒有酒啊?”馬五生不請自坐,接過秀妹端上的一碗茶,舉到朱山跟前,說:“看不出你還是個人物呢,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

    一肚子壞水的馬五生突然造訪,一家三口猝不及防,不知他胡蘆裏賣的什麽藥。他一口把茶喝完,把碗一撂,雙手很客氣地擋過秀妹又遞過來的筷子,搖搖頭說:“這麽香噴噴的雞肉卻沒有酒,沒勁。你們爺倆接著喝。”他掏出紙香煙給得寶也敬上一支,狗眼看人低的他這可在貧民麵前開了先例,得寶便知道他是衝朱山而來的了。

    馬五生居高臨下,像玉嬸上門求親樣也對朱山從頭至尾問了個明明白白,末了,他對朱山說:“家父好手藝,你叫他過來到沙子鎮開個鐵鋪,我保他生意興隆。”朱山說:“母親身子虛弱,家父不能外出了。這樣吧,過了秋收,你幫我租間門麵,我的鋼火不比家父差呢。”

    “哎喲,你到沙子鎮來還幹鐵匠活兒,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嗎?”馬五生打著哈哈,說明了他的來意:“你學過打,功夫這麽好,到我的自衛隊來幹吧,自衛隊裏還缺個副隊長,每月拿三塊花邊的薪水;自衛隊近二十號人差不多盡是瘟豬,你到後,好好訓訓他們的拳腳。”

    朱山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馬五生抓丁抓到自己的頭上來了。他左右為難的樣子,借機試探:“現在國泰民安沒有戰事,再說自衛隊又不是正規武裝,隻是維護地方治安,不需要勞命傷財去弄得兵強馬壯的。”

    馬五生聞言變了臉色:“哎喲,這個你小子就不懂了。共匪的主力已竄至陝北,幾股勢力已匯集到一起,留在江西沒走的紅軍,也在國軍的圍剿下越剿越多,蔣委員長正為這事大傷腦筋呢。上個月白崇禧白長官又在桂林給縣長們訓話,說要把地方武裝組建成像正規軍一樣能打善戰……”

    朱山聽得心花怒放。待馬五生唾沫飛濺說了一大通後,他說:“嗯,每月三塊大洋,不錯!”馬五生就咧嘴笑:“你明天就可以不幹農活啦,我給你配一枝嶄新的步槍。”

    朱山又一個猝不及防,他盯著馬五生說:“秋收已到了,家裏今年多租種了幾畝地,靠爺爺和秀妹忙不過來;再說家父早就捎信來說,因娘有病,家裏早已揭不開鍋了,要我盡快送些錢財迴去。馬鄉長,你看這事再過一個月我立馬到自衛隊報到,行嗎?”

    馬五生兩眼笑成了一條縫說:“要得,要得。”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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