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越深深凝望著眼前不住幹嘔的女子,囁嚅了幾次,方才艱難地開口。


    “小珂兒……你別這樣,那夜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情,我也是被算計……”


    寧珂聞言,單薄瘦弱的背脊抖了一下,他伸出手,想給她拍拍。


    “別碰我!”


    寧珂卻在那時淩然迴了頭,清冷的眼睛因為清瘦而顯得更加大,像一口幽深古井,透著絲絲冷氣,深不見底。


    她的目光太冷太深,楚君越感覺心頭都被冷水泡過,一寸寸地磨著疼著。


    “小珂兒,我真的不知道……”


    寧珂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我不想知道那一夜的事情,你也不必一直強調!我不在意!我隻要下車!”


    楚君越滿腹的心事到了嘴裏,在看見她眼底的厭惡之後,再次咽了下去。如同玻璃渣子在傷口上摩擦著,混合著血肉,一點點落到肚子裏。


    “我不求你現在就原諒我,但相信我,我心裏隻有你。”


    這是他此前說過無數次的話,如今再說一遍,顯得無比蒼白。


    最後楚君越還是拗不過她跳車的威脅,同意讓她下去。


    寧珂本想和赫連玥共同騎一匹馬,但是楚君越考慮她身子不好,便把馬車讓了出來,自己騎馬。


    感染鼠疫的患者都集中隔離在城外的嚴防區,目前感染人數在增加,死亡人數也在增加,整個嚴防區都布上了一層死亡的陰暗氣息。


    寧珂事先都讓大家服用了藥物才進去,所到之處,橫七豎八都躺著死去的屍體,失去家人的人們撕心裂肺地哭著,哀鴻遍野,處處彌漫著死亡和恐懼的氣息。


    她即便見過死人,不畏懼死亡,但是突然見到地獄般的一幕,也是深深受到了震撼!


    在古代科學和醫學都發展落後的年代,這樣的傳染病真的算是人間煉獄了!


    她不敢再耽擱,立刻讓駐地在此的太醫和寶林齋弟子熬製湯藥,分發到每個病患的手裏。


    除此之外,為了避免城區內還有潛伏期內的病患,寧珂讓楚君越在整個京都強製領藥預防,並在全城殺菌消毒,務必要在源頭上扼殺鼠疫。


    楚君越的手段殺伐果斷,霸道雷厲,短短兩三天就把疫情控製了下來,全城再也無鼠,再也沒有新的病例出現。


    而在那幾天,寧珂也幾乎不敢休息,每日每夜都住在嚴防區,一麵給病患看診,一麵研究可以徹底治愈鼠疫的解藥。


    她身子虛弱,連日勞累過度,又是瘦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就和紙片似的,隨時都可以被風吹走。


    胎兒也有兩個月,她害喜的反應也大了起來,幹嘔也就罷了,幾乎也吃不下東西,吃什麽吐什麽。


    淳於焰急得都要發瘋了,差點沒把她敲暈了扛迴去,但是他知道她心裏裝著黎民百姓,他要是把她帶走了,她非得恨死她不可。


    別無他法,他隻能讓赫連玥暗中在香爐加一點安神而不傷身的香料,好歹能讓寧珂多睡幾個時辰。


    慢慢的,疫情得到了控製,患病的病人也都漸漸恢複了身體,愁雲慘淡的京都總算迎來了一絲絲生機和陽光。


    老百姓歡欣雀躍,在得知這一切都是醫仙寧珂的功勞後,紛紛紛紛湧到寧珂的賬外,一聲又一聲地高唿歌頌。


    “醫仙真的是活神仙啊!那是咱們的再生父母!”


    “感謝醫仙的救命之恩,這輩子,我們甘願為你做牛做馬!”


    “對!隻要醫仙用得著我們的地方,我們一定義不容辭!”


    ......


    讚美歌頌之聲響徹了雲霄,幾乎都能把整個京都震一震了。


    淳於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滿臉自豪地看住日漸清瘦的寧珂,笑道:“小珂珂,你聽聽,外麵都是歌頌你呢!你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哇!珂兒姐姐就是厲害呢!”赫連玥從帳篷的簾子裏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滿滿都是黑壓壓的人頭,當即就歡喜得不得了,“好多人啊!應該是病人的家屬都過來了!”


    寧珂喝了一口參茶,慢慢地唿出了一口長氣,此事她從未想過要得到誰的歌頌,不過是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為了讓這些苦命的老百姓能夠不必因此喪命。


    捏了捏額頭,她醒了醒神,站了起來準備出去看看,誰知剛一站起來便是一個踉蹌。


    “小珂珂!”幸而淳於焰眼疾手快,一把撈著了她的腰,“你看你,身子不好就別亂動,好生歇著吧!你可不是一個人了現在!”


    寧珂不動聲色地從他手裏走出來,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我還沒有那麽嬌氣,我去看看他們,等會就迴城吧!”


    “你啊你,真是拿你沒辦法。”淳於焰與她相處下來,早就知道她這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了,最後也隻能由著她去。


    寧珂多喝了幾口參茶,感覺自己精神好了一些才掀開帳篷簾子,漫步走了出去。


    她一出現,賬外瞬間就沸騰了,老百姓一個個揮舞著手臂,嘴裏高唿大喊著她的名字。


    寧珂看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的人頭,那顆心卻的心在看見這些誠摯而溫暖的臉龐時,仿佛又熱了起來,慢慢地跳動著。


    果然,還是這些基層老百姓懂得感恩,她其實也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他們便如此感恩了。


    而那些皇親貴族們,她救活的人不在其數,卻沒有幾人是真心感激她的。


    一時感動,她竟有些無語凝噎,半晌,她平複了心情才緩緩抬起手,暗示眾人安靜。


    眾人很聽話,紛紛閉嘴,目光虔誠地望了過來。


    寧珂唇角微微勾起,嗓音清冷地開口,“各位父老鄉親,寧珂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你們實在不必如此客氣,寧珂擔不起的。”


    “你擔得起!你就是我們的活菩薩,肯定擔得起!”眾人紛紛道。


    寧珂心頭熱流湧動,眼底也熱了起來,“多謝大家,寧珂很榮幸能夠得到大家信任。”


    其他的,她確實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她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許多情緒,她都習慣深埋在心底,比如這一刻,她心底的想法便是——若是她能有那般能力,她一定會盡可能維護這些生活在底層的樸實老百姓們。


    底下的人情緒也被她無語凝噎的樣子感染,為她喝彩的聲音便愈發響亮了。


    那些聲音好大好響亮,她一開始明明聽得真真切切,可不知道為何,漸漸的,她就感覺身子的力量好像在流失似的,眼前視線變得愈發模糊,耳朵也聽不清晰了。


    最後,好像腦子裏有根線崩斷了,她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小珂珂!”


    “小珂兒!”


    僅存的意識裏,她仿佛模糊地看見人群外有一抹黑色身影炮彈般飛射而來,熟悉的曼陀羅香氣濃鬱地塞滿鼻尖,她莫名覺得心安,徹底失去了意識。


    次日。


    寧珂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寧府裏,頭頂上是熟悉的半透明紗織蚊帳,身下是柔軟的床褥,入眼處都是熟悉的事物。


    她......怎麽了?怎麽迴來的?


    隱約之中,她在昏迷最後一刻似乎看見楚君越飛奔而來,發了瘋似的從淳於焰手裏搶下她便走。


    之後.......


    之後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是他送她迴來的?


    這個念頭一掠過腦海,她頓時就否認了。


    楚君越怎麽會來救她?若是真的是她,她又如何會在這裏,而見不到他?


    也許是幻覺吧!


    寧珂安慰著自己,慢慢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卻驚醒了床前的淳於焰,他幾乎是彈了起來,仿佛害怕寶物被人偷了似的,一臉警惕地就要拔刀。


    “是我。”寧珂想笑,但看見淳於焰那副疲憊,胡子拉碴的樣子,又笑不出來了。


    淳於焰見她真的醒了,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話說了一半,他眸光微微一閃,及時轉了話題,“你醒來就好了,我叫青薔進來伺候你。”


    說完便逃也似的跑了,仿佛害怕些什麽似的。


    不一會兒,青薔就端著香噴噴的飯菜進來,都是些家常的菜色,雞湯、冬筍炒肉、水蒸蛋等等。


    “小姐,你可醒了,真是嚇死奴婢了。”青薔布好飯菜碗筷,又過來扶寧珂下床吃飯,還是一臉後怕的樣子,“小姐你也是,明知身子不好,肚子裏又還有一個,你怎麽能呆在那種地方那麽久?幸好隻是累著了,否則真的出事了,奴婢可怎麽辦呢!”


    見她又開啟了話嘮模式,寧珂故意岔開了話題,“這菜看起來不錯,哪兒買的?”


    “說起來這個菜啊!”青薔立刻來了精神,眉飛色舞地解釋道:“這些都是老百姓們送的,當時你暈倒了,大家都擔心死了,所以每天都有人會送雞啊菜啊過來,都是給你補身子的。”


    “還別說,小姐你現在已經是京都的大恩人了,二皇子再也不敢拿鼠疫的事情為難咱們了呢!”


    寧珂蹙眉,雖然她很高興能得到大家的愛戴,但是有些老百姓本來過得拮據,一隻母雞可能就是全家的生計了,如今都給了她,日後如此活?


    “青薔,以後但凡是老百姓送來的東西,你就以市價三倍以上的價格購買,不能白拿老百姓的東西。”


    青薔點頭,“好的,奴婢明白。”說著,勤快地給寧珂裝了湯,笑嘻嘻地叫寧珂嚐嚐。


    古代的雞都是吃糧食吃蟲子長大,味道自然鮮美,菜也沒有汙染,純天然的綠色食品。


    寧珂卻如同嚼蠟,吃什麽都沒有味道,青薔看著她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小姐,怎麽了?不好吃嗎?”


    “不是。”寧珂緩緩搖了搖頭,把碗放在桌子上,隨即抬頭看住了青薔,“我問你,是誰帶我迴來的?”


    她還是懷疑當時那個影子就是楚君越,可是他卻不在這裏,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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