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9章 百年孤寂 (十六)


    距今約兩年前。


    黑煙緩緩升起,戰士躺在屍體堆中。接到急報匆匆趕迴家鄉的他,從未想過會遭遇如此不測。如今,就連他也身染黑死病,被和家鄉的村民同等對待,在衰弱不堪的情況下被教會捅了一刀,最終扔進焚屍堆裏燒殺。


    自然,體魄強健的他活到現在。躺在無數屍體的最底下,忍受著高熱與惡臭的煎熬,躲過了大火,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等一切結束,他從屍體之中爬出後,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氣,卻已筋疲力盡。


    看樣子還是難逃一死。即使火焰沒能奪去他的性命,即使腹部被捅的那一刀沒能讓他當場斃命,黑死病依然在他體內肆虐,緩緩地奪去他的生命力。


    但是,這樣就夠了。他並不是為了苟活下來,才掙紮到最後一刻。他從屍體堆中爬出,隻是為了在死去之前,再看一眼那片藍空。


    獵鷹在空中飛翔,是那麽的自由自在。如果他死去,他的靈魂也許會直通天際。他是否也能像獵鷹那樣,在無盡的藍空中翱翔?


    他緩緩閉上眼,在失去意識之前繼續遐想,因為希望是他僅有之物。


    然而------


    "快迴來,若弗裏大人!那裏很危險的!"遠處似乎有誰在叫喊。


    一個腳步聲在接近。沉重的,笨拙的,急速的腳步聲。那個聲音停在這名垂死戰士的身旁。


    "喂!喂!你還有、有氣吧?"那個聲音一如自己的腳本聲那樣笨拙,但它充滿了真誠。


    "別死!求求你別、別死啊!"


    這笨蛋在這裏幹什麽?難道他不知道這裏是疫區,即使已經燒過的屍體,隨便靠近也會有被感染的危險嗎?


    戰士想開口讓對方趕快離開,他不想連累無辜的人。可是他的喉嚨幹涸得粘連在一起,不可能開口說話。


    "好嚴重......而且是、是黑死病末期......這樣下去不行!"對方依然在自顧自話。


    算了。戰士輕吸一口氣,不想去理會對方。在死去之前他隻是想要尋得片刻的寧靜,但死之前有人在他身邊,也並非不好。有點吵......也能忍受下來。隻可惜連累了這蠢蛋。


    "雖然這不是正、正常的處理方法,可是隻能這樣了......"對方說,強行掰開戰士的嘴巴。雖然完全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麽,但戰士已經懶得去理會,瀕死的他甚至沒有力氣掙紮。


    然後有什麽東西,緩緩流進了他的喉嚨。那是血的味道,很粘,很腥。血裏有鐵的味道。


    "隻、隻能期望我的血能在你體內形成抗原了......抱歉,在這種情況下連、連像樣的手術工具都準備不了......"那人說。


    抗原......是什麽?


    對方把戰士搬運到一旁,又在他身上塗了什麽,又蓋上了什麽。然後有瓶子被擱在地上的聲音。


    "這是消、消毒用的烈酒,還有用薄、薄荷油、桉葉油混合而成的清涼油,可以緩解你身、身上的灼傷。如果能活下來的話,請一、一定要用來處理傷口。那麽------"對方留下一些物資之後就跑了。


    戰士緩緩睜開眼。在他那模糊的視野中,僅能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漸行漸遠。


    那一定,是天使吧。


    那是連梵蒂岡,花費數千年都未能接觸到,他卻切實地在人間徘徊的,天使大人。


    出現在亞瑟麵前的大漢身披皮毛,頭戴草冠,宛若一名野人。然而他手執巨型鋼弓,那鋼弓製作精良,威力無匹,自然是文明世界的象征,所以這人不可能是野人。


    亞瑟看到對方的時候就警惕性地把手壓在腰間的配劍上,隨時準備用熾天使聖劍砍殺對手。這並非騎士王的本願,但他使用熾天使聖劍(光劍模式)時被對方看見了,這種超越時代常識的"魔法劍"被人目睹,會為亞瑟帶來很大的麻煩,騎士王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人滅口。


    怪隻怪對方太倒黴,看到不應該看到的一幕。


    可是------


    "亞斯蘭先生?"對方卻突然說。


    本來打算出手砍殺大漢的亞瑟,突然愣定了半秒。對方認識他。這瞬間改變了情勢。亞瑟不想問都沒問就出手砍殺一名熟人,所以他多看了對方一眼。


    可是不行。認不出來。那人臉上有嚴重的燒傷痕跡,在森林裏的野生生活也讓他曬黑了,皮膚是炭烤小麥般的顏色,已經很難認出對方原本的模樣來。


    "是我,戈夫,前教廷十字軍第五分隊的隊長。"對方見亞瑟認不出來,隻好說道。


    "所以你是教會的人?"亞瑟聽見之後,馬上又堅定了殺人滅口的想法。


    "不。不再是了。"大漢卻把上衣(其實隻是一件加工過的毛皮)撤開,露出他胸前的標誌來。


    那是一個在心髒位置上用紅色紋身塗料銘刻下的十字印記,是戰士們為羅馬教廷十字軍一生盡忠的標誌。然而如今,在戈夫胸前的那個紅色十字紋身,卻被誰用小刀狠狠地劃了兩刀。深深的刀割形成了x字形的疤痕,它在原本的血紅十字上留下完全相反的印記,仿佛在否定那個血紅十字的存在。


    這是叛逆者的標誌。是那些脫離了教廷十字軍,發誓要一輩子與教廷勢不兩立之人,所留下的覺悟之痕跡。在自己胸前割下這兩刀需要莫大的勇氣,因為一旦這樣做了,就意味著一輩子要和教廷對著幹,意味著一輩子都會遭到羅馬教廷的追殺。


    "叛教者。"亞瑟淡然地抖出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詞匯。


    "是的。"戈夫答道:"但是我從未後悔過。並不是我背叛了教會,而是教會背叛了我。"


    他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瓶,扔向亞瑟:"我不是你的敵人,亞斯蘭先生。你剛才使用的魔法劍,我可以當作從未看見過,我隻希望你也可以當作從未見過我。你的手受傷了,快用烈酒清洗一下吧,要是被感染就不好了。"


    "被感染"不知道是指的尋常傷口細菌感染,還是黑死病的感染。不管哪個,其實亞瑟都不會特別害怕,他體內有很稀薄的龍之血脈,對細菌病毒的抗性非同尋常。


    盡管如此,亞瑟還是接受了戈夫的好意,撿起那瓶烈酒往手臂上倒。蒸餾過的烈酒雖然和真正的消毒酒精沒法比,它還是刺激著傷口,非常猛烈。亞瑟這時候才發現手臂上留下的傷口頗為嚴重。該死的大老虎居然用爪子抓出一個深約一寸的割口,這傷口如果不縫針,可能會惡化。


    亞瑟嘖地一聲,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也就在此時,伊萊恩繞迴來取剩下的水桶了。


    "額,怎、怎麽了?"白胖子看見亞瑟和戈夫在那裏對峙,有點不知所措。


    "沒什麽。別在意。"戈夫早就收起鋼弓,徹底接觸警戒狀態。而亞瑟這邊也沒有繼續警戒,而是在為手臂上的傷口發愁。


    "哇啊,割傷好、好嚴重。這個傷痕......是老、老虎?"


    "是的。至少我們今晚有鹿肉和老虎肉可以吃了。"亞瑟歎道:"伊萊恩,你懂得縫針嗎?你應該有工具吧?"


    "額,有的。縫、縫得不好,可以嗎?"


    "總比放任這傷口要好。"亞瑟說:"居然會被老虎偷襲,我也太大意了。"


    居然能成功偷襲到亞瑟王,那大概是那隻老虎一生之中最輝煌的瞬間。


    "這、這位又是?"伊萊恩看著戈夫,一臉好奇。


    "別在意我。"戈夫說,同時向二人揮了揮手:"我藏身的洞穴在這邊。你們是要烤肉吃嗎?我有烤肉架,借給你們用吧。總比你們臨時搭建的要好用些。"


    "那就不客氣了。"亞瑟說。烤肉什麽的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隻想坐下來讓伊萊恩幫他縫好手臂的傷口。


    戈夫藏身的山洞在密林的最深處,不知道路的人會在密林中繞上數百圈,卻永遠到達不了目的地。山洞的洞口還種了密集的灌木進行掩蓋,不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種地方居然有個山洞入口。看來戈夫為了逃避教會的追捕,在藏身處下足了功夫。


    山洞內部並沒有亞瑟想象中那麽潮濕,盡管它是個極深的山洞,卻被戈夫改造得非常舒適,有完善的排水通風係統,而且隻在山洞深處用各種除濕的手段開辟出一個幹燥的生活區。戈夫的烤肉架在這裏發出明耀的火光,和周圍的火把一切照亮了整個山洞,而煙塵則透過完善的通風係統從山洞的一側被抽走,等它們到達外麵時,早已沒有了肉眼可見的煙霧。


    "相當舒適。"亞瑟說道:"在加入教廷十字軍前,你該不會是工程師出身?"


    "哪裏。我父親是,但我隻是個會舞刀弄劍的莽夫。"戈夫在調整了一下烤肉架,已經開始幫忙烤起鹿肉來:"這個是要烤成全熟吧?"


    "半熟即可,隻為消毒。反正之後要製成肉幹的。"亞瑟說:"我們的船原本打算在港口補給,可是港口的漁村被黑死病侵襲,全滅了,隻能由我們這些免疫黑死病的人來取水找食物。"


    "黑死病嗎......"戈夫若有所思地說:"村子的人都是好人。他們包庇著逃兵的我,還不時拿各種手工藝品來和我的獵物交換。可惜了,那樣的好村子居然轉眼間就被黑死病毀滅。我不得不把他們的遺體堆起來燒毀。"


    "原來是你幹的。"亞瑟皺了皺眉。戈夫不僅把村子裏的病人遺體全燒了,還處理好一切,把自己到過村子的證據完全掩藏起來。真是滴水不漏。


    "我試過用我能想到的所有辦法拯救村民,把我以前從某位醫師那裏獲得的治病經驗都拿出來用了。但還是救不了任何人。在這個時代,黑死病或許真的沒有任何治療方法吧。"戈夫顯得有點沮喪:"好人都死得早啊。明明是那樣好的村子,村民們親切又和藹。黑死病卻毫無預兆地襲擊了他們。這一切或許都是天意。"


    "不是天意。有、有人故意讓疫病蔓延。"伊萊恩卻說,從衣兜裏取出一隻瓶子。瓶子上殘留著濃烈的酒精味,被塞子緊緊封住的玻璃瓶中則裝著一隻死老鼠。


    那絕對不是尋常的老鼠,它的牙呈血紅色,身上則隱約滲出某種黑暗邪惡的氣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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