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徹焦急道:“前輩,我……”蕭青梵自製道:“隻要你還沒解除婚約,就別踏足青衣門。我不想驚動菲兒,明天我會告訴她你有急事不得已先走了。”傅徹張大口還欲再說,蕭青梵怒火複生,一掌拍來道:“再不走,我斃了你!”傅徹料想此事暫時難以迴旋,內心一聲長歎,黯然提步,灰溜溜出了青衣門。一去迴眸腸九繞,無窮熱淚濕襟衫。他不敢問也不敢想此地一別,何時才能重見蕭菲兒,也許永生不再相逢。

    悲風如咽侵寒骨,不道情堪苦。星芒劍氣撥兒女,心事千重,蒼茫何處去?淚眼問花花不語,此意究難續。

    長夜深沉,傅徹混沌前走,六神無主、茫然不知所往。他仰望長天,放聲大嘯,欲將一腔愁恨付煙雲。但愁恨來時既已不由人,消愁解恨更非人力所能夠。傅徹狂唿亂叫,到頭卻是愁逐愁恨疊恨。他好沒勁頭,躺倒草地。如是過了一夜,他下定主意離開蜀地去漢中,一來與遊三江、李景添他們會合,二來打探采生門的事好營救湘蓉,這些事辦完後還得趕去長安完成朱丹崖的遺願,然後南下找梁絮。

    傅徹劍馬雙失,孑然一身、踽踽獨行。這一日路過梓潼,想到姑婆秦婉婷,便欲逗留尋訪兩日。時值梓潼大俠沈廣源六十壽誕,巴蜀群豪紛來祝賀。午時他在一家酒樓用餐,遇上兩個俠士。他們一個叫馮日中,外號青羊一劍,來自成都青羊觀。青羊觀乃傳說中老子度尹喜的地方,曆來被視為道脈聖地,故此馮日中也是道脈傳人。他既號稱青陽一劍,可知其劍術必有過人之處。另一人儲應行更是了得,人稱蜀中第一刀。馮儲兩人一刀一劍攜手闖蕩江湖,名震西南。他們是沈廣源的至交,此次也為祝壽而來。

    傅徹的標誌——汗血馬、遙思劍不在身邊,自很少有人能認出他。人怕出名豬怕肥,他一路走來每為聲名所累,不欲再因傅徹之名而惹來麻煩,故自稱梁義,意為梁家義子。馮儲二人聽他名不見經傳,並不重視,但為了凸顯前輩高人的風範,言語謙遜平和,盡量不倚老賣老。三人談得投合,馮儲二人邀他一起去沈府觀禮。傅徹要找秦婉婷還得向梓潼豪俠打聽消息,於是便跟馮儲二人同行。

    一路走去,馮儲倆與他閑話巴蜀武林舊事。傅徹惟知青衣門,談談間不經意稍加涉及,其中原因主要還是不能忘懷蕭菲兒。觸及情傷之處,心底熱淚空流,切切懂得什麽叫痛時才作真、不苦愛不深。馮儲兩人雖為巴蜀大俠,但也隻聞青衣門的顯赫威名。他們聽傅徹不僅履足青衣門,還結識了青衣門主,皆肅然起敬。

    三人到達沈府時,壽星沈廣源倒履出迎。傅徹看他精氣勃勃、滿麵紅光,全無六旬老翁的衰朽老邁,心知其武學成就非同小可。沈廣源延請三人進大廳品茗飲酒,稍坐休憩。廳內四方豪傑齊聚一堂,列座論武談道,歡暢和諧。傅徹排資論輩夠不上格,隻有靜坐旁聽的份。他意外認出兩個人,分別是聞香客海青波和一劍橫天白野。他幼時曾在洛陽城外見過海白倆一次,印象最深的是海青波的靈鼻及白野的青寒劍,但他們顯然不認得他了。

    後來群豪散開遊園,馮儲二人有自己的朋友要作陪,沒工夫伴著傅徹。傅徹自個去了沈府後園,漫享那一份冷落與孤獨。冷落與孤獨並沒有想象中可怕,他找到了一種超乎人世的寧靜。非寧靜無以致遠,這是一種境界,一種武學的境界,也是一種人生的境界。自從失去蕭菲兒後,他便一直遊離在這種狀態。他感到重覓自由,得返道的逍遙,涅磐心經和海納神功也由此大有精進。

    但他卻不能真正逍遙自由起來,他的心還苦係著蕭菲兒。與她相比,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包括豐功偉績、長生不死。虛妄空悲,情愛非常辛苦;慘然一笑,人生如此蕭條!幾處男女的談笑聲闖進他的耳朵,打破他獨有的靜謐。來人是一群少年男女,這些人想必是跟師門長輩前來一睹各路豪俠的風采,好增廣見聞。他們也許出身名門大派或身負絕技,傲慢無禮得很,對傅徹這麽個大活人,視若無睹。

    其中幾個少年正圍著一個少女,各顯殷勤。那少女不住嬌笑,儀態嫵媚。其她女子姿容不及,沒人問津,於是聚到一處口誅手伐那少女,譏她不知矜持,不懂禮義廉恥,是個十足的淫娃蕩女,將來定嫁不出去。這群女子說到興頭,亦即將那少女罵個體無完膚時,才發現傅徹在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麵目粗獷的女子道:“喂,你偷聽我們說話是什麽意思了!”傅徹暗笑道:“是你們說話太大聲傳到我耳裏,可不是我要聽的。”

    他什麽也不說,低頭便走。那碩大女子看他識趣,對其她女子道:“這人是誰呀?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另一個女子道:“管他是誰,反正沒見過,肯定不是少年英雄。”其她女子紛紛稱是。三兩個少年似乎碰了釘子,站到一邊長嗟短歎。見傅徹一人站在那,互通姓名,一人打趣道:“梁兄弟一表人才,何不去與其他人一爭短長呢?”傅徹道:“有什麽好爭的,爭來爭去還不是一場遊戲。”那少年道:“梁兄弟,你這話未免太偏了,自古英雄愛美人,那晚晴小姐美貌無雙,難道不值我們一爭嗎?”

    傅徹看了一眼那晚晴小姐,她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隻是他一自邂逅蕭菲兒,領略了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氣息,就有點曾經滄海難為水,取次花叢懶迴顧的滄桑。少年們問道:“怎麽樣,不騙你吧!雖說巴蜀盛產美女,可像她這樣的就找不出幾個了!”傅徹道:“各位還是自己去吧!”一個少年道:“我們鬥敗下陣,哪有臉再去,我們指望梁兄弟為我們爭口氣哪。”傅徹笑道:“這氣不爭也罷,或許晚晴小姐隻是拿他們當猴子戲耍!”幾個少年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道:“梁兄弟真是一語中的一針見血,難怪不與他們一般見識。”

    傅徹慢慢笑了笑,又有兩個少年氣急敗壞退到這邊,剛才三人忙用傅徹的話來撫慰他們,他們心情也順暢了,皆道:“看那幾隻小猴兒還自鳴得意的,等下有他們哭的。”一個少年道:“晚晴這麽張揚,不要被哪個采花賊看上就好,否則她哭可來不及了。”另一個忙道:“你也別咒她,我們武林同道,她出事我們也不好看啊!”那人諷刺道:“就你心腸軟,定是被她迷個七葷八素的,深怕她貞操不保,壞你門楣。”剛那少年聞聽此語可不高興了,麵紅耳赤道:“賈士義,你這是什麽話了,我崔聖賴堂堂男兒,哪有你那般齷齪了!”賈士義道:“你若不是被我說中心事,怎會臉紅得像猴屁股?”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傅徹急忙先行走開。也有兩個少年與他抱著同樣心思,但求明哲保身,遠離是非之地。然而更多的人樂意當看客捧捧場,聚攏觀戰,惟恐戰火不猛烈。連那幾個話人短長的女子也閉上大嘴,湊過來圖個熱鬧。傅徹和兩個不惹是非的少年站在庭院另一個角落,置身事外、耳根清淨。一個少年道:“此事都是賈士義不對,他至少該積點口德。”傅徹和另一少年讚成他的見解。烈火燎原、戰勢蔓延,穢語汙言傳入了晚晴小姐的耳裏。她極為著惱,玉手翻出,各賞賈崔二人一記耳光,掩麵跑開。

    後園不是很大,晚晴小姐沒處去,便往傅徹他們這邊跑來。她瞪著三人道:“看什麽看,人家不理你們啦!”兩少年自證清白道:“晚晴,不關我們的事,都是賈士義和崔聖賴的錯。”晚晴不理會他們的分說,對著牆壁輕輕啜泣。一個情場爭逐、勝利在望的少年跟了過來,安慰道:“晚晴,那兩隻癩蛤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清者自清,何須介懷。”晚晴低聲泣道:“他們的話多難聽嘛,我哪裏賣弄風騷了?”

    那少年道:“他們兩隻爛嘴巴,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和傅徹一道的一個少年謾言道:“你背後咒罵人也缺德,不怕自己爛嘴巴嗎?”那少年怒起,雙方又是大吵。那些長舌女子指指點點,說不出的暢快。傅徹立錐無餘地,隻好另尋安靜處。晚晴小姐雙手捂耳,踏著他的後塵離開。傅徹走出老遠,向晚晴還跟在身後。他止住腳步,好奇望了她兩眼。晚晴小姐趕步超過他,伸臂攔住道:“喂,你這是什麽意思了?”

    傅徹不知哪裏讓她看不順眼,默然以對。晚晴小姐道:“你是誰了?”傅徹笑道:“我說了小姐也不曉得,不說也罷!”晚晴小姐道:“我叫向晚晴,常言道閨名不外露,我說了自己的姓名,你怎能不說?”傅徹淡然笑道:“向小姐率真潑辣,梁義拜服了!”向晚晴道:“他們一群人爭著討好我,你為什麽對我愛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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