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三月初一。


    月初大朝日。


    按齊國的傳統,君王本應每日早朝,接受百官朝拜,處理國政。但齊國的局麵因田單長期把持朝政,齊王被架空而大權旁落,每次上朝也僅僅淪為了一個吉祥物,久而久之,齊王便懶得上朝了,將國政徹底扔給田單,成日在宮中尋歡作樂,曲樂歌舞,樂得耳根清淨、悠閑自在。


    因此每月初的大朝,便成了齊王出來接見百官的唯一保留節目,在月初大朝上,齊王和田單也會相敬如賓,互相保留顏麵,安安穩穩地將場麵走完。


    二十多年來的明爭暗鬥中,不僅僅齊王和田單之間有了默契,下麵的官員也都有了默契。為了避免齊王難堪,田單難做,因此每月初的大朝上,君臣之間基本也不會談什麽重要的事情,百官自然也不會把重要的事情在這一日上報。一般的情況下,每月的大朝都是齊王在處理完一些田單默許他決定的小事後,就在一番歌功頌德、吹捧盛世的戲精尬戲中愉快地結束了。


    但今日的大朝,顯然與往日不同了。


    陸雲舟日出之前便已經起床,在漆黑的天色,卷地的涼風,漫天的繁星下來到院中,踏上了齊府的馬車。


    這一日昆胡等親衛都暫時脫離了訓練,並且在齊家莊園的五百名戰士中又抽調了二十多名身手敏捷的精英戰士,由樂飛龍替陸雲舟駕車,昆胡帶著一隊三十騎的親衛在馬車兩旁隨行護翼。


    隊伍離開被重兵保衛的齊府後,往小城王宮方向的太平門開去。


    天色尚黑,太平坊內此時卻是一片安靜有序下的熱鬧,上朝的官員車馬川流不息,高官們儀仗護衛隨身,擠滿了太平坊的大小要道,時不時地,相熟的碰到了還會停車打招唿,一起上朝。


    天還沒亮,道路上卻隨處可見巡邏站崗的城防軍,這是昨日齊家大張旗鼓地調兵帶來的後遺症。


    齊府的馬車上帶著齊家的標識,不少下級官員的馬車碰到了,都主動停車避讓,有些官員還會下車向車裏的大司行齊敏和大將軍齊放行禮致意,每當這時,陸雲舟也會吩咐馬車停下,下車向這些官員迴禮。


    這些路遇的官員們得知車上就隻有陸雲舟一個人之後,都驚訝極了。


    很快,大司行和齊大將軍稱病在家,齊家三公子獨自上朝這一勁爆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般,在上朝的路上傳瘋了。


    百官在路上私下裏議論紛紛,均在暗自猜測這是怎麽一迴事。


    而陸雲舟一行隊伍,也在走走停停中,來到了小城王宮東麵太平門外的廣場。


    宮門已經打開,百官車馬在夜色中陸續進入,外麵還擠著一大堆車馬在等候,陸雲舟的隊伍自然便也停下等候。


    卯時上朝,臨近小城的路段車馬擁堵,許多住的遠的的官員,寅時便要起床了,甚至有些人在大朝前一晚上幾乎不用睡覺,齊家位於太平坊東麵,距離小城比較近,時間上寬裕許多,但即便如此,為了第一次上朝不遲到,陸雲舟仍是提早了半個時辰出發。


    百無聊賴的等候中,陸雲舟坐在車裏,閉上雙眼,太平門外的廣場上,百官議論的聲音紛紛傳入陸雲舟的耳中,陸雲舟知道自己難免成為焦點,便一直在車裏打坐提神。


    許多人都在驚訝,今日齊敏和齊放這兩位齊家的頂梁柱竟然都沒有上朝,再聯想到昨日齊家那詭異的舉動,這些人便難免開始發揮想象力了,其中倒是真有不少人的猜測已經無限接近於事實了。


    又過了片刻,陸雲舟的馬車也進入了王宮中,昆胡帶領的衛隊自然被攔在了太平門外,陸雲舟吩咐他們去小城西麵的社門外等自己。


    進入太平門內,又是一片小廣場,廣場的東、北、西三麵都有高大的宮牆圍著,隻有南麵有一條筆直的通道,通道大約有三輛馬車的寬度,兩旁同樣是高大的宮牆。


    這條通道通往王宮南邊的儀光門,因為百官們在下朝後,還要紛紛迴到小城辦公,因此在太平門和儀光門之間便特意修建了一條通道,方便官員們的仆從將車馬駕至儀光門外等候,陸雲舟認為這是一個十分人性化的設計。


    這時小廣場內已經停滿了車輛,百官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陸雲舟便也下車,吩咐樂飛龍在儀光門外等候自己,便隨著上朝的大部隊,步行往小廣場西邊打開的宮門內大步走去。


    陸雲舟今日身著紫黑相間,紋飾繁複的大夫爵位的朝服,腰係玉帶,頭戴高高的朝冠,腳踏方頭雲繡朝靴,手執白玉朝笏,麵如冠玉,身姿高大挺拔,腳下大步流星,看上去一身的凜然正氣,稍顯稚嫩的英俊臉龐,在一眾中老年高官中極為出眾醒目。


    一路上百官們都難免朝陸雲舟行注目禮,陸雲舟風淡雲清,不卑不亢,有人看向他,他便禮貌地點頭示意。小小年紀,卻不驕不躁,仿佛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也完全不緊張,讓在場父親、祖父輩的高官要員們暗自點頭,很容易對他生出好感。


    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便來到了大殿前的大廣場,廣場中央的石雕欄杆下,一條玉帶一般的河流穿過,河流上有三座白玉橋,叫做紫金橋,穿過紫金橋後再過一道宮門,便是位於王宮正中央的金鑾殿,這也是齊王接見百官上朝的地方。


    這個時候,還沒有到上朝的時間,金鑾殿前的宮門尚且關閉著。


    陸雲舟走到紫金橋下的欄杆旁,往下方的河流看去,發現這是條活水,月光下隱約還能看到裏麵有魚兒拍打著尾巴,泛起河麵一圈圈的漣漪。


    陸雲舟正打量地有趣的時候,人群中有一人叫住了陸雲舟。


    “賢侄!”


    陸雲舟轉頭看去,笑著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禮。


    “晚輩見過段世叔!”


    段於鴻大笑著一把按住了陸雲舟的手,笑道:“聽說今日你父親沒來,本官便來帶著你熟悉流程,認識認識這些個老家夥!”


    陸雲舟笑著道謝,心中感動。


    今日百官們大多因揣測不出齊家的意圖,因此方才一路上雖有許多大臣出於對棠侯府的敬意,向陸雲舟點頭致意,展示好意,卻沒有多少人真正上前攀談。


    段於鴻與其他人不同,他和陸雲舟的交情,並非來自齊敏,也並非是因為齊家,而是因為陸雲舟曾經救過他的兒子段恆。


    段於鴻拉著陸雲舟往廣場西側走去,邊走邊道:“宮門卯時才會開啟,現在時間還早,等候上朝的時間,百官們可以在廣場西邊的群賢房內稍作休息。群賢房內有大王禦賜的茶點,若是早上來不及吃飯,也可以在上朝前填填肚子。我們先去,今後要同朝為官了,跟這些老家夥們抬頭不見低頭見,正好在上朝前,我先帶你去混個臉熟!”


    陸雲舟心中暗笑,順從地道:“是,晚輩聽從段世叔的安排!”


    跟著段於鴻穿過廣場,來到西邊的一處宮室,不少官員正在進入,有些停下來向段於鴻行禮打招唿。


    段於鴻低聲道:“能上朝的大臣,除了得是在臨淄為官外,爵位最低也得是下大夫,你小小年紀,在這裏麵已經超過了許多人了。”


    齊國的官員爵位等級由上至下分別是:卿、大夫、士,其中每一層都分為上中下三等。


    齊國唯一的上卿便是丞相田單,而段於鴻、齊敏、後勝、解正清則都是次一級的亞卿,亞卿的爵位其實就是預備丞相。


    陸雲舟的大夫爵位是中大夫,在齊國,最低的可以世襲的爵位是下大夫爵位。


    因此在場的不僅僅是拿俸祿的高官要員,更是世卿世祿的貴族,其中沒有一個職業官僚,當然也包括陸雲舟自己!


    陸雲舟心下一凜,點頭表示明白,跟著段於鴻走進了群賢房。


    群賢房內的分為左、中、右三個廳室,裏麵已經按照官職官爵的高低自動分成了三撥人,分別在不同的廳室中休息。


    段於鴻並沒有直接帶著陸雲舟去他原本所在的高官雲集的右廳,而是從左廳開始,帶著陸雲舟去一一認識裏麵的官員。


    這些官員們雖然摸不清陸雲舟今日的套路,不方便和他搭訕多聊,但大司理段於鴻的麵子總要給的,連忙上前和段於鴻打招唿。


    陸雲舟身為後輩,不論官職是否比他高,他都一一行禮,引來了不少人的好感。


    從左廳到中廳,在進到右廳的時候,發現裏麵人數最少,陸雲舟早就熟識的幾位大佬都在裏麵:解正清、後俊、匡子胤、旦虎……還有陸雲舟的嶽丈善勤。


    大佬們都三三兩兩地坐著,有些在閉目養神,有些在交談。


    看到段於鴻走進來,大佬們之間紛紛打了個招唿。


    善勤看到陸雲舟來到,招手讓他過來坐,心中卻難免有些慚愧,雖然他十分地欣賞陸雲舟的膽識,雖然他是陸雲舟的嶽丈,但今日的事情,他身為齊王派係,一舉一動都會遭到他人的揣度,一會兒在大殿上,怕是幫不上陸雲舟什麽忙了。


    後俊坐在中央的位置上,被幾名官員簇擁著,看到陸雲舟,笑眯眯地道:“齊賢侄,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朝,怎地你父親和小叔,在這種時候,都一起生病了?這也真是趕了巧了!”


    周圍的談論聲停了下來,很多大佬將目光轉了過來。


    大朝一般沒什麽大事會發生,陸雲舟炒作了好幾天的改製一事,毫無疑問已經成為了今日大朝的主題。


    陸雲舟知道後俊既是在試探自己,也是在諷刺自己,也不生氣,笑著行禮道:“多謝後大人關心,家父和小叔若是知道後大人如此關心,想必病情很快就會好轉的!”


    後俊見他不生氣,陰陽怪氣地道:“聽坊間傳聞,你要在今日提出改革官員選拔的製度,依本官來看,你小小年紀就應該在稷下學宮內好好學習,沒辦過一天差,不知這朝堂裏麵的學問,就不要好高騖遠!”後俊看似好意地教育了一通,話鋒一轉,又好整以暇地道:


    “今日你父親和你小叔不在,沒人提點你,你倒不如將這改製的內容,給在場的大人們說道說道,或許我們可以給你提點意見,看看你自己琢磨出來的東西裏麵有沒有什麽漏洞,這也避免你等會兒好心辦壞事兒,若是這改革的內容惹怒了大王和田相,那可就犯不著了嘛!”


    後俊一番話出口,廳室中頓時就是一靜,在場的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來,後俊此言,不僅僅是在提前打聽改製內容,也是在試探田單對改製的態度,更是在威脅敲打陸雲舟。


    陸雲舟微微一笑,絲毫沒有害怕之意,淡淡地道:“後大人若是連一時半刻都等不及,想搶在大王和田相之前給此事下個論調,晚輩也可以悄悄地告訴你。”


    這話裏藏了個軟釘子,後俊聞言,臉色一沉,“哼”了一聲,閉口不再多言,後俊自然不敢當眾承認自己比田單和齊王更有資格評判改製一事。


    而四周的官員們見到陸雲舟小小年紀第一天上朝,就如此鋒芒畢露,在和後俊的言語交鋒中,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把後俊堵得啞口無言,目光都變得慎重了起來。


    陸雲舟和段於鴻便坐到了善勤那邊去,不一會兒,匡子胤也坐了過來,等候的時候,陸雲舟隻是安靜地在旁聽三位大佬聊起當今各國的政治局勢,又過了一會兒,田單也到了,大臣們連忙起身,紛紛圍了過去。


    陸雲舟麵上絲毫不露破綻,田單也沒有關注他,他和田單之間的默契,可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卯時將至,官員們以田單為首,紛紛出了群賢房,穿過廣場和紫金橋,等在宮門之後,等到鍾聲響起,看著宮門緩緩打開。


    陸雲舟跟著百官們,穿過紫金橋後的宮門,隻見隔著一片巨大的廣場後,前方便是一座建築在高台之上的宏偉宮殿群。


    這時太陽還未出海,遠在高台之上的金鑾殿在漫天的星光中,散發著神秘又獨特的氣場,區別於陸雲舟穿越之後見過的任何建築,黑暗中有一種震懾心神的宏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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