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邱依野這邊來了個客人,麵相神情和身姿都透著些猥瑣。邱依野等的就是這種人,無縫切換人格似的眼角下耷,露出流裏流氣的神色。客人扯皮磨價,非要八塊貼個二十的膜。邱依野跟他墨跡了一會兒,眼裏透了些跟這人相似的猥瑣,“老哥,這兒附近有那種管的不嚴的小旅館嗎?新認識了個妹子……”說著,嘴角一抿,就顯得更流氓了。那人看著他,露出了然又揶揄的笑,“小兄弟可以啊。這我還真知道,不過這手機膜……?”邱依野笑得狗腿,“老哥給加一塊,我給您後邊兒也貼上。”小旅館從外邊都看不出來是個旅館,隻覺得是個快倒閉的煙酒店。大概是五一過去生意不好,老板賊兮兮的看他們一眼,主動說加二十五,不看身份證。邱依野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是念叨了一句“比斌子說的貴啊”,但沒還價。老板收了他們的錢,又不懷好意似的問要一張床的還是兩張床的。蔣青維吸了吸鼻子,“都行,要幹淨些的。”老板沒從他們身上看出更多貓膩,隨意從櫃台下麵拿出一把鑰匙,把他們打發了。房間是真.出乎意料,地上桌上的小卡片就不說了,關鍵是廉價的粉色床品和罩著粉紗的燈,看一眼就感覺要瞎,後進來的攝像大哥都晃了晃。蔣青維把編織袋放下,摸了摸身上的微型攝像機,“邱哥,我覺得我們幹了蹲點記者的活兒。”追蹤組此時已經認為邱蔣二人走的是親友路線,畢竟沒有錢,他們兩個明星還能去睡馬路不成?親友說不知道是意料之內的事,但他們負責問詢的人員並不是吃素的,開始使用心理技巧。同時,邱蔣二人的社會關係圖譜已經掛在指揮室的白板上,副組長提出,既然他們是明星,也極有可能尋求粉絲幫助。而就在此時,觀察二人微博的人員發現,邱依野的一個鐵粉出現在他們消失地點的鄰市。第二天他們換了地方,去昨天打聽到的早市賣東西。下午一點剛過,大編織袋裏的貨物售完,兩人把小馬紮、貼膜的工具、自行車都給賣了,大編織袋換成中號編織袋還空蕩蕩的。邱依野佝僂著背,在長途車站邊沒監控的角落裏蹲了將近一個小時,比正常票價高出十元錢從票販子手裏買了兩張去南邊一個縣城的小巴車車票。出逃以來一直緊鑼密鼓,五月裏早晚溫差還是大,蔣青維的感冒症狀越發明顯。小巴車開得不穩,蔣青維暈了車,從車上下來就開始吐,漱過口後麵色慘白。邱依野扶著他讓他坐在編織袋上,掏出來張衛生紙給他擦嘴,看了眼已經黑下來的天色,“青維,再保持一會這個狀態,演完這出就能休息了。”蔣青維無力的點點頭,“邱哥,靠你了。”單家有個陶瓷作坊,是單忠偉從父親手裏繼承的,但他兒子嫌這門營生太累,高中畢業後跟哥們去省城打工了。前陣子兩個徒弟都被大廠給挖走了,如今這作坊裏隻有他、一個徒弟和兩個幫工,做不過來,每燒一迴爐子都要賠錢。前些日子外甥女過來吃飯,看姨夫發愁招不到人,就在網上給掛了個招工廣告,想了想,最後加上一句包食宿。這天夜裏八點多,單忠偉的媳婦正在一邊聽著電視聲一邊繡十字繡,聽到大門被敲響,不情不願的放下針線去開門。門外站著兩個青年,準確的說,是站著一個,另一個掛在站著那個的肩膀上。“大姐,請問這裏是單家陶瓷嗎?”站著的青年問得禮貌,雖然看上去疲憊不堪,但那一雙剔透的眸子努力盈滿簡單的笑意。單忠偉媳婦看他神色頗為老實憨厚,迴答道,“這裏是,你們找誰?”青年眼裏和嘴角都露出喜悅,“太好了,沒找錯地方。我聽別人說你們這裏招做陶的師傅,想來試試。”單忠偉媳婦本來想把大門關上去叫她男人,但剛要拉門就留意到趴在青年肩上的人的側臉,好像也挺端莊的,就是臉色看起來太差。“他也是來找工的?”“這是我弟弟,他……他也能做工的,就是最近天氣不好,有點感冒。”單忠偉媳婦覺得這倆青年不像是能幹這種髒累活的,但也著實不像壞人,讓他們進來在院子裏的小凳上等著。轉身進了小樓。不大一會,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隨她走出來,身材壯實,麵皮則挺滄桑。他盯著兩人看了看,麵露狐疑,“你們會做陶?”第42章 單忠偉看著邱依野手裏的泥坯,懷疑就更多了,“你這個手藝,為什麽要到我這裏來找活幹?”這小子隻做了個雙耳細頸瓶,雖然速度沒自己快,但卻說不準手藝到底是個什麽水平。他去大城市的那兩個徒弟手上的功夫遠還不如這小子,他們都能出去,這小子沒道理找不到地方。邱依野手上都是泥,支在膝蓋兩邊,似是不自知的咬著下唇內側的肉,臉色有點僵,沒太明顯的表情,但睜得略微用力的眼睛和盯著泥坯遊移不定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掙紮。大半個小時之前,邱依野扶著蔣青維隨單忠偉夫婦走進小樓旁邊這座平房的大工作間,跟單忠偉夫妻說怕弟弟唿吸不暢,能不能開個窗。夫妻倆人不錯,看蔣青維是不太舒服的樣子,而且外麵氣溫雖然不高,但這工作間裏不燒爐子也沒有多暖和,開個窗也沒什麽關係,就把兩扇窗打開了。邱依野知道此時兩個攝像正趴在窗外的暗處,努力拍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他雖然看不清暗處的東西,但大概能預測出鏡頭的位置,把臉的角度調整得差不多,才幾乎破釜沉舟似的開口。“我們是x鎮人,我手藝是跟我爹學的,我家有個跟您家這裏差不多的作坊,可能還要大一點。我當上師傅後我爹就不太做事了,拿著家裏的錢一兩天,或者好多天的不見人影。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去賭了。”邱依野頓了頓,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賭這種事,無底洞的。人家怎麽可能讓他賺錢,肯定是先給點好處,之後越賠越多。他把給我和小維的老婆本賠進去了,想贏迴來,就去借了高利貸。肯定還不上,他被打過好多迴,胳膊腿都骨裂過,後來就躲了出去。那些人天天來砸東西,作坊裏的人幹不下去,大部分都辭工了。我把作坊賣掉,還是差挺多。他們怕我們也跑,翻出來我們的證件扣下。我一個人能頂著,可小維的身體從小就不好,最近越來越…… 我怕…… ”他像是害怕說出來就成真似的,吱唔著略過這些,繼續道,“前幾天他們過節玩的瘋,看的鬆些,我就帶小維跑出來了。我想著先憑手藝掙點錢,小維身體好一些,然後再迴去。”“大城市裏招人都要看證件,我就想著能不能在縣城裏試試。正好路上聽個好心人講您這裏缺人,就來看看。”邱依野最後看著單忠偉夫婦的時候,眼裏有明顯的乞求,沒什麽底氣,但因為還要給弟弟支撐,並不見哀愁抱怨。從x鎮逃到這裏,想來身上沒剩什麽錢,明明山窮水盡,卻也沒失風骨,看上去似乎如果單忠偉這裏不收留他們,他也不會搖尾乞憐,而是出門去當苦力搬磚。單忠偉還沒說什麽,他媳婦先開了口,“你這小青年,做泥巴做傻了?好不容易逃出來,還迴去幹什麽?身份證以後補辦嘛。”小樓的一邊是工作間,另一邊是庫房,本來就沒怎麽滿過,最近成品少了太多,空出來一大塊,正好隔出來給邱依野和蔣青維當睡覺的地方,放大件的矮木架鋪層被就是床了。單忠偉媳婦還給他們送來一條電熱毯一個暖水壺和兩板感冒藥,看兄弟二人“救命大恩無以為報”的樣子,反倒有點不太自在,告訴他們廚房挨著工作間,在院子東南角,明早起來自己做飯。婦人走後,兩人看院子裏沒動靜,把庫房邊上的出貨的小門從裏麵打開,讓兩個攝像大哥進來。攝像大哥衝他們比了比大拇指,雖然提早被告知過這一組重點照顧,但真沒想到他們能把真人秀玩成這樣。攝像大哥把兩人睡覺的環境拍下來,問他們晚上還有什麽安排。邱依野讓蔣青維吃了感冒藥,鑽進電熱毯上的睡袋裏先休息。他拿出來一台沒插sim卡的n手智能機,開機搜索無線網絡。想來是小樓裏麵有wi-fi,這裏緊挨著小樓,有一兩格信號。他試了一下單忠偉夫妻二人的名字的拚音和首字母,都不是密碼。今天太晚了,不好去要密碼。他跟兩個攝像大哥說沒事了,把兩人從小門送出去。單忠偉知道做普通的碟碗肯定比不過工廠批量生產的那些,所以近幾年做的都是打著“傳統手工製品”“古拙質樸”“迴歸自然”名號的陶器瓷器。做起來不複雜,關鍵是形狀一定要有帶著“匠氣”的手工痕跡,釉色要選的足夠文藝。這對邱依野來說沒什麽難度,畢竟都是照著單忠偉的成品做,但跟他之前把做陶當成享受完全不同,工作強度非常大,一天下來腰幾乎要斷掉,難怪單忠偉的兒子和徒弟都不幹了。兩天後的夜裏,邱依野趴在木板床上,蔣青維給他踩腰,他眼淚都要流下來。蔣青維收了腳,跟他說他從單嫂那裏打聽到了wi-fi密碼。邱依野高興起來,從編織袋裏摸出來那兩台智能機,一人一台。蔣青維自言自語的提醒自己,“現在還不能上我們的任何賬戶,包括小號。”“邱哥,看見這兩個手機,我就會想,當時要是讓小安多買幾個智能機我們去賣的話,來錢肯定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