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淩渡口,風不徐不疾地吹著,帶起殷紅淚的幾縷青絲,殷紅淚順手撫下擋在麵前的一縷,雪白如玉的肌膚與那烏亮的青絲相映成輝。她走上前,攔住一個擺渡人問道:“你們這裏有個叫做楚江遊的人嗎?”

    那人一見殷紅淚的麵容,竟是一呆,想來他在這風淩渡頭擺了這麽多年的渡,也未曾見過有這般美貌的姑娘,直到殷紅淚再將問題向他問了一遍,他方才迴過神來,道:“你找他有什麽事麽?”

    殷紅淚道:“是故人來找他。”

    那人又將殷紅淚上下打量了一遍,想她不過十七八歲,又豈會是楚江遊的故人,但隨即又想,這楚江遊不知是交了什麽運,竟然認得這麽俏的姑娘。他心中雖然疑惑,卻沒有再多說什麽,迴頭喊道:“楚江遊,有個……故人來找你了。”

    隻見他身後一隻舟兒蕩來。立在舟首的擺渡人手中長篙在水中穩穩一點,那舟兒便又蕩出一段距離。待那舟兒靠了岸,擺渡人才緩緩下來,走到剛才那人的麵前,道:“是哪位故人找我?”肖衡見那人雖然由於長年在此擺渡,皮膚曬得黝黑,但是眉目清秀,倒頗有幾分書卷氣,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不會猜到他竟會是個擺渡人。

    那人指指殷紅淚道:“就是她,你認得她麽?她說是你的故人。”

    未等他迴答,殷紅淚倒先插問道:“你就是楚江遊?”

    他呆了一下,瞧著殷紅淚道:“我是楚江遊沒錯,隻是,我似乎不記得我有這麽一個故人了。”

    殷紅淚道:“你不認得我沒關係,隻要你是楚江遊,便是我要找的人。我問你,你在這裏擺渡有幾年了?”

    楚江遊答道:“算起來,該有二十年了罷。”

    殷紅淚又問道:“那你可曾記得,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做擺渡人?”

    楚江遊忽的眉宇間透過一絲淡淡的憂傷,道:“是為了她,我答應過她的,我要在這裏等她,等著為她擺渡。”

    殷紅淚道:“若是她一直不來呢?”

    “那我便在這裏做一輩子擺渡人,等她一輩子。”

    殷紅淚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可惜她真的不會來了。”

    楚江遊一驚,上前一步,道:“你……你說什麽?她……不會來了?是不是她出了什麽事?”

    這個答案本來在殷紅淚口中說來何其簡單,可是她一見楚江遊這般神色,心裏竟有幾分害怕起來,她吱吱嗚嗚道:“因為……因為她已經……已經……”

    楚江遊一把抓住殷紅淚,追問道:“她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啊!”

    殷紅淚被他這麽一抓,覺得甚是不舒服,順勢一把將他推開,道:“她已經過世了。”楚江遊雖然心中早已猜到幾分,隻是現在親耳聽到她這麽說,立時如五雷轟頂,腳下一個不穩,竟要跌坐下去。正在此時,他忽覺被人一扶,這才沒有難堪,正要迴頭去謝,卻見扶他之人上一刻還在殷紅淚身後,此刻竟已到了自己這邊,心中暗暗讚道:“好快的身手!”此人不是肖衡卻還會是誰?楚江遊朝肖衡點了點頭,又向殷紅淚瞧去,他自知剛才失態,上前一揖道:“適才楚某多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隻是不知姑娘是她的什麽人?”

    殷紅淚本不是拘泥禮節之人,又見他是出於一片癡情才會有此反應,便也不再計較,道:“我是她的徒弟。”她頓了頓,又道:“我這次來這裏找你,可以說有一半是我師父的囑托。希望你可以幫我們一個忙。”

    楚江遊心中又是一喜,喃喃道:“原來她還記得我,原來她真的還記得我。這就夠了……”

    又聽殷紅淚道:“隻是此事說來話長,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楚江遊這才迴過神來,一拍腦袋道:“這該怪在下招唿不周才是。二位請隨我來。”說罷引著殷紅淚向渡口附近的一處草廬而去。

    肖衡也隨之進得裏麵,見得屋內陳設頗為簡陋,但是東麵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人眼波流轉,眉目俊美,不是冷寒煙卻還會是誰?隻是這一幅畫較之前麵在密道中見到的那一幅卻不同。這畫中的冷寒煙氣質悠然,足有林下之風,落筆的手法近似潑墨般淋漓寫意。而在密道中所見,則多了一份柔情,落筆也較前者細致了許多。畫的邊上草草書著一首《長相思》。肖衡走到那幅字前,吟道:“汾水長,渭水長,蕩在波心秋意涼。梨花盡染霜。阮郎狂,杜郎狂,堪比風淩渡客腸?黃河難鬥量。”上半闕纏綿婉約,頗有惜花之意。這“梨花”二字,又似別有其義。是了,當時見到冷寒煙的畫像時,不是正覺她麵若梨花麽?而這下半闕卻又輕狂不羈,“阮郎”當指“竹林七賢“之中那猖狂的阮籍,而“杜郎”則該是杜牧了,“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他也是個狂角兒。想必此人以“風淩渡客”自居,盡舒自己的胸臆。又見那字書得很是隨意,卻又不失神韻,不禁暗暗歎服。

    楚江遊見肖衡在這幅字前立了良久,道:“這是我二十年前寫的,也是我唯一真正對她講過的話。”這個“她”指的自然是冷寒煙。

    殷紅淚忍不住問道:“你和我師父,到底……怎麽我師父以前從沒向我仔細講過這件事?”

    楚江遊長歎道:“這件事要從,二十年前說起……”

    二十年前,楚江遊是青城派二弟子,自命風流不凡,平時言行不羈,是風月場所的常客,煙花之地的名士,在那種地方倒是留了不少薄幸之名。那一日,青城掌門收到喜貼,說是上官府要和公孫堡聯姻了,屆時各大門派都要參加這盛事,而青城派也自然要賣這江湖上麵頂頂顯赫的兩大世家的麵子。於是掌門就帶了幾名弟子,前去洛陽參加喜宴,而楚江遊這個二弟子自然也在其列。到了洛陽,他卻總是趁著師父他們不注意,溜出去尋花問柳。洛陽的歌妓果然比青城一帶的要優上許多,是故,他深深沉醉於此,不能自拔。等到喜宴結束,大夥兒要動身迴青城之時,他又借故留下。掌門也深知楚江遊的脾性,不願多費唇舌,就帶著其他弟子顧自迴去了。他則又在洛陽的上官府多留了幾日。

    “或許那是緣分,就在這段時間,我見到了你師父冷寒煙。她那時侯一個人單槍匹馬殺進上官府,質問上官雲岫。那種膽氣,那種執著,再加上她超凡脫俗的美貌,叫我從此為她魂牽夢縈。即使她已經心有所屬,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她走了之後,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哪知道第二日清晨,上官府突然發生了命案,公孫堡新嫁過來的小姐,還有公孫堡的來人竟然都被殺了,據說兇手就是冷寒煙。後來上官府又召集了一些正派人士去尋她,說是要為公孫小姐報仇。其實人都死了,報仇又有什麽用呢?不過當時我聽說他們要去尋冷姑娘,心想可能真的可以再見到她,所以我也跟去了。”

    後來楚江遊一行在路上發現了上官雲岫的行蹤,原來上官雲岫當時借故沒有跟來,是想自己先去尋冷寒煙報信。於是上官堡主就決定將計就計,一路跟蹤他到了雲南撫仙湖。等上官雲岫發現被人跟蹤,卻已經晚了,這時上官堡主已經查實了冷寒煙的住處。而且他還故意帶著上官雲岫去找冷寒煙尋仇,上官雲岫不敢忤逆他爹,所以隻好也跟去。那天冷寒煙又和上官府的來人動起手來,結果被打成重傷。

    “我當時隨著他們離開,其實半途又折迴。因為我相信她不會就這麽容易死的,我要去找她。我在雲南到處打聽,打聽到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我知道,一定是因為這件事。她一定十分傷心,這就令我更想好好照顧她了。後來我知道她北上了,所以日夜兼程向北趕。總算先她一步到了風淩渡,沒過多久,果然見她來了。但是此時的她臉上盡是風霜之色,我見到以後,一陣心酸。也就在風淩渡這個地方,我終於有幸為她擺渡。雖然那隻是一刻之間,卻已經足夠我迴味一生了。”

    那時候麵對她,楚江遊心中雖有萬般話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了,好像不管說什麽都會唐突佳人。他一邊擺渡,一邊趁興吟道:‘汾水長,渭水長,蕩在波心秋意涼。梨花盡染霜。阮郎狂,杜郎狂,堪比風淩渡客腸?黃河難鬥量。’她卻一直默默無語。

    “但是見到她俏立舟首,風姿嫣然,我不禁醉了,這一刻若是可以永久停留該有多好。可是船還是靠了岸,她走出幾步,突然迴過頭來問我:‘若我以後再來,你還會在這裏擺渡麽?’正是因了這一句話,我就一直留在風淩渡,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再讓我擺渡,這一等就是二十年。誰知,她……竟再也不會來了。”殷紅淚見他又是黯然神傷,不禁心道:原來師父她隻是對這傻子說了這麽一句話,他竟真的可以把它當作守侯一生的承諾,當真癡得可以。肖大哥他會這樣對我麽?

    隻聽肖衡道:“楚兄,其實你也不必太過失望。你在等待冷前輩的這二十年,至少沒有白過,你每日都在風淩渡期待著她的身影,這樣的期待不也是一種收獲嗎?”

    楚江遊歎道:“是啊,你說的不錯。”又向殷紅淚道:“你說你來找我,有一半是你師父的意思,不知我還有什麽可以效勞的?”

    殷紅淚道:“當年公孫堡的人遇害,你也在上官府中。你知不知道,誰有這個可能下手?”

    楚江遊低頭沉吟了半晌,道:“當時公孫堡的人都是被軟鞭勒死。當時在上官府中,會使鞭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上官府主上官拓,他學武天賦極強,十八般武藝,他無一不通。不過他既然身為一代宗師,即使顧及到自身的身份地位,也沒必要與小輩為難。何況他也根本沒理由監守自盜,殺死自家的新媳。這樣做也勢必會影響到上官府與公孫堡之間的關係,沒有人會傻到在自己家裏殺人。”

    肖衡道:“這倒也是沒錯的。那另外一個又是何人?”

    楚江遊道:“另外一個,就是華山派掌門人華青石。他是曆代華山派掌門之中最年輕的一個,他二十四歲就接任掌門之職。到參加那次喜宴之時他才二十六歲。當時華青石在江湖中是以鞭劍雙絕聞名的,可也就在這一年裏,他卻突然棄鞭不用,如今也隻有很少人記得他曾經也是個用鞭高手。有人說他是因為接任了華山派掌門之職,而華山派又是以劍法著稱的,所以他才會獨用劍法,可是我總認為事情沒有那麽簡單。那時他也在上官府中多留了幾日,說是閱曆不足,要請上官拓多加指點,但到底是否真是如此,卻也不得而知了。”

    殷紅淚道:“如此說來,那華青石豈不是十分可疑?不如我們就從華山派開始查起。”

    肖衡微一思忖道:“好,我們這就前往華山派一趟。”又向楚江遊道:“不知楚兄下一步作何打算。”

    楚江遊道:“我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雖然現在知道她已經不在了,可是我還真舍不得離開這裏。這裏的人都很簡單,不像江湖中那樣……我還是比較喜歡這裏平靜的生活,所以我打算繼續做我的擺渡人。”

    肖衡道:“楚兄,你能夠這麽想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我們就先行告辭了,日後若有機會,一定再來拜訪。楚兄保重了。”

    肖衡和殷紅淚辭別了楚江遊,一路直奔華山。由於風淩渡離華山並非十分遠,他們趕了數日,也便到達了。二人在山腳下停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登上了華山。自古華山一條道,一路行來,見到這山上的景色倒頗是秀美雄奇。殷紅淚不禁感歎道:“這華山派掌門還當真會選地方,這麽好的地方被他們來當建派之處,也算得上是會享福了。”

    肖衡卻道:“華山派是信奉道家的門派,想來當時的創派之人也隻是選擇了一個便於清修的地方,並非是要來此享福的。”

    行至山頂,肖衡上前向守門弟子道:“小兄弟,麻煩你向華掌門通報一聲,乘龍蕭史肖衡前來拜訪。”

    那弟子卻道:“實在抱歉得緊,掌門他剛出去了,估計這幾日都不會迴來。不知肖公子有何要事?”

    肖衡一聽隻得道:“那我們真是來得不巧了,本來也無甚要事,看來要改日再行拜訪。”說罷轉身而去。殷紅淚莫不做聲跟著肖衡拐過一個彎,直到看不到那大門,才拉住肖衡道:“肖大哥,你真的打算就這麽走了麽?”

    肖衡道:“既然華青石不在,不走又能如何?”

    殷紅淚道:“他不在也無妨,難道這區區華山派,咱們就進不得?”

    肖衡道:“你莫不是又有什麽鬼主意了吧。”

    殷紅淚一笑道:“我倒很想見識見識大名鼎鼎的華山派有什麽過人之處!”

    夜幕微沉,兩道人影閃進了華山派的後院。隻聽後院內一個中年女子厲聲道:“你想找死麽?說過了不許靠近畫樓的,你怎的還敢帶少爺來這裏玩?”

    又聽一個年輕女子怯聲道:“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中年女子道:“還有下次麽?”但是語氣已經稍有軟化。

    年輕女子見她已不十分生氣,忍不住問道:“你說畫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為什麽都不許咱們靠近?還有畫樓西邊夜裏常常傳來哭聲,還真夠邪門的。”

    中年女子道:“這事可不能出去亂說的。聽說大夫人就是死在這畫樓裏頭的,跟著二夫人也瘋了。平日裏除了素衣負責進去給二夫人送飯菜,打點打點,別的人根本不敢也不願靠近畫樓。我要不是看在你剛來不久,早就給你好看了。”說罷徑自離去。

    年輕女子似還有疑惑,但聽她這麽一講也就不敢多言了。那中年女子剛走,又來一個同是丫鬟打扮的女子,手中提著一隻籃子。剛才那年輕女子忙道:“是素衣姐姐啊,你又來送飯菜麽?”

    素衣道:“是啊,雲兒,你怎的也在這裏?你看天都黑了,你還敢待在這裏?”

    雲兒經她這麽一說,又想起剛才中年女子說的話,不禁開始害怕起來,忙退了兩步,道:“那我走了。素衣姐姐你小心吧。”說著,匆匆走開了。

    素衣見雲兒匆匆而去的背影,道:“你倒好,可以一走了之。我卻還要去對著那瘋婆娘。為什麽這樣的鬼差事總要落到我的頭上?”說罷,向畫樓而去。

    殷紅淚向肖衡輕聲道:“肖大哥,我覺得這畫樓一定有蹊蹺,不如我們也跟去瞧瞧,我倒要看看這畫樓裏頭到底有沒有什麽鬼怪。”也不等肖衡答應,便悄悄隨著素衣,也向畫樓而去。

    走過一段碎石小路,便看見一方碧水池,池邊翠竹相依而生,夜幕間竹影婆娑。時有微風拂過,卷落幾片竹葉,那青青竹葉便飄落在池中,隨著水波緩緩蕩開去。有一彎小石橋橫跨碧水池,一直通向前方的一座裝點得十分講究的小樓,小樓飛簷下墨綠色的匾額上書著“畫樓”二字,字體娟秀俊美。小樓的西側另有一間樓閣,憑池而築。想來能有此閑情逸致築得此畫樓之人,定是十分懂得修生養性的。卻不知這好好的畫樓,什麽時候竟成了眾人諱莫如深的禁地。

    卻見素衣匆匆走過那石橋,絲毫不曾在意周圍曼妙的景色,直向那樓閣而去。那樓閣還亮著一星光,從薄薄的窗紙間透出來,顯得異樣蒼白,寂寞。二人直等到素衣從那裏麵出來,聽她口中兀自抱怨著些什麽,但似乎一刻也不願在此停留,避鬼似的出了畫樓。殷紅淚低聲對肖衡道:“肖大哥,我看那邊的樓閣裏住的一定是那個瘋了的二夫人。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肖衡道:“這是人家的家事,你又何必……”未等他說完,殷紅淚便忙道:“既然進來了,去看看也無妨。”說著腳下輕輕一點,已躍出老遠,幾個縱身便到了那樓閣前。肖衡無計,也隻得跟去。

    乃見微弱的燭光下,那婦人麵色慘白,弓者背,枯瘦如柴的手將一塊發黃的手帕捂著嘴,對著窗口不住咳嗽。她咳完一陣,稍稍喘了一口氣,殷紅淚但見那手帕上沾的盡是鮮紅的血,不覺一陣心驚。那婦人又低聲啜泣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十分奇怪,哭不像哭,嚎不像嚎。殷紅淚走到門口,想從門縫中看得仔細些,手才剛剛觸到門,卻是一陣大風卷過,那門竟自己“吱呀”一聲開了。那婦人先是一驚,停止了哭泣,轉過頭來。殷紅淚心道:不好,被她發現了,萬一她叫出聲來就不妙了,看來要先下手。剛摸出一根銀針待要射出去,卻覺得手立刻被人拉住,不是肖衡更有何人?他朝殷紅淚使了個眼色,叫她切勿動手。殷紅淚一皺眉,知道這一耽誤,下一刻那婦人必會唿叫,一個“肖”字還未出口,卻聽那婦人喚道:“是不是素衣啊?”

    殷紅淚一驚,見那婦人正是麵對著自己,這燭光雖弱,卻總不見得連她這麽一個陌生人都辨不出來。那婦人久久不見有動靜,又問道:“是不是素衣,你又迴來了麽?”殷紅淚見狀,索性走到那婦人麵前,將手在她麵前晃了晃,仍不見她有何反應。殷紅淚心道:原來她竟是個瞎子,這下更好了,我就將計就計,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麽來。便清了清喉嚨,學著素衣的聲音道:“不知夫人還有什麽吩咐?”

    那婦人沉吟了一下,忽道:“我……我想見青哥,我想見青哥!”說著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著殷紅淚磕頭,道:“我求求你了,讓我見一見青哥吧。”殷紅淚一怔,料不到她竟有此舉動,一時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又聽那婦人道:“素衣,我求你了……我快不行了,再見不到青哥,隻怕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語氣中帶著哭腔。

    殷紅淚隻得結結巴巴道:“老爺他……出去了。這幾日都不會迴來。”

    那婦人一聽,慘白的臉上流露出無比痛苦的神色,她捂住胸口又開始不住地咳嗽。殷紅淚忍不住扶起她,攙她到床邊坐下,見她仍咳個不停,便去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那婦人的手指剛一觸到杯子,又似觸了電一般縮迴來。她的神色顯得有些驚訝,甚至有些慌張。隻聽她顫聲道:“不,你不是素衣。你一定不是素衣……你是小瑾,小瑾,你來找我了麽?”不等殷紅淚迴答,她又失聲痛哭道:“小瑾,小瑾,我知道你死得冤枉……是我害了你啊!你現在來帶我走麽?”

    殷紅淚完全不知所雲,一會兒當她是素衣,一會兒又當她是什麽小瑾,想是她已經病得神智不清了。一時之間,好奇心起,索性道:“夫人,我的確死得冤枉,你知道的。可是他們為什麽要冤枉我?”

    那婦人呆了一下,道:“好,我告訴你,我全都告訴你。二十年前,也就是青哥繼任華山派掌門的第三年,你記不記得。那時候青哥的正室碧蘿夫人氣焰囂張,就因為她是華山派前任掌門的獨女,在這裏就像是半個掌門。當時甚至很多人說,青哥的掌門之位也是靠著碧蘿夫人才得到的。對於這一點,身為二夫人,我自然是不服的。小瑾,你雖然是我的丫鬟,但是隻有你最了解我,我知道你也希望能找個機會幫我出氣。”

    殷紅淚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這和我的死又有什麽關係呢?”

    那婦人道:“不,有些事,你不知道。這些事我憋了二十年了,我要原原本本都告訴你。就在那天晚上,我經過畫樓的時候,無意中聽到青哥和碧蘿夫人的對話,那些話我倒寧願從來不曾聽到過。就是它害得你枉死,也讓我陷入了這般境地。”

    殷紅淚道:“是什麽?”

    那婦人道:“你知道青哥是怎麽得到這個掌門之位的嗎?在華山派前掌門還在位的時候,有兩個人是當時最有可能成為新任掌門的。一個是掌門的大弟子,還有一個就是他的女婿華青石。但是青哥他畢竟是靠著姻親關係才博得老掌門信任的,所以青哥在當時的唿聲並不如大師兄高。就在這樣的情勢之下,青哥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反敗為勝。他趁著老掌門和大師兄一次意見不和而口角的機會,在老掌門每日的飯菜中下了斷魂花。

    “於是老掌門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而青哥就在這個時候,以女婿的身份時時在旁伺候,另一邊,慫恿老掌門派大師兄出外辦事。就這樣老掌門很快就病故了,臨終前,大師兄未能及時趕迴,而青哥又一直在旁伺候。他自然將掌門之位傳給了青哥。這件事就這樣過了三年,那天碧蘿夫人突然找青哥去畫樓。原來青哥在毒死了老掌門之後,終究心中有愧,有時與碧蘿夫人同寢,就會說些夢話,隱約提到此事。碧蘿夫人起初並不在意,但是年長日久,畢竟還是起了疑心,所以想問個明白。那天他們在畫樓見了麵,而我當時也正好在門外,所以我知道。那時候青哥知道碧蘿夫人已經開始懷疑他了,他怕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泄露更多的事。更何況碧蘿夫人是老掌門的獨女,如果她真的知道自己就是毒死她父親的人,那他千方百計得來的掌門之位就可能不保,甚至成為江湖公敵,從此萬劫不複。當時他殺機一起,竟然……竟然用他手中的那條軟鞭,從背後將碧蘿夫人活活勒死。

    “那時看到那一幕,我驚呆了。但是我畢竟也十分憎恨碧蘿夫人,她死了,我就可能成為正室。所以我也沒敢動聲色,就在我打算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要離開畫樓的時候。青哥卻發現了我,他知道剛才的一切都被我看見了。我苦苦哀求他不要殺我,並且發誓決不將此事泄露半句。他也知道殺了我隻會讓事情更難收拾,試問誰會在他華青石的眼皮底下一連殺死他的兩個夫人,而神不知鬼不覺呢?何況眾人都知我素來與碧蘿夫人不和,碧蘿夫人的死於我也的確是有利無害,所以他當時並沒有連我也殺。他隻是將我打暈過去。誰知等我醒來之時已經被關在這裏了。這一關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我夜夜對窗哭泣,把眼睛也都哭瞎了。”

    肖衡聽到此處心中不禁有幾分厭她於別人的生死毫無悲憫之心,反隻想到自己的利益。

    殷紅淚忍不住奇道:“他既然不殺你,卻又為何要將你軟禁於此?”

    那婦人道:“這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兇手,一個殺死碧蘿夫人的兇手。而我就是主使這件事的人。是我指使我的丫鬟,也就是你,小瑾,去將碧蘿夫人勒死,然後自己做這正室。這也是為什麽你會被人冤枉成殺人兇手而被處死。而我,青哥說我患了失心瘋,才主使的這事,所以仁義為懷,也不殺我,隻是將我關在這畫樓西畔,就在碧蘿夫人死的地方的邊上,算是贖罪。隻可憐了你,因為我無辜枉死。”

    殷紅淚聽罷,忿忿道:“原來堂堂的華山掌門也不過是此等的卑鄙小人。他既然這樣對你,你又何必再見他?”

    那婦人卻突然捂住胸口,開始痛苦地咳嗽,鮮血不住地從她的口中噴出,她的臉色也愈加顯得蒼白,可怖。殷紅淚見此情形,忙從腰間的錦囊中摸出一支銀針往那婦人的後心插去。那婦人終於緩過一口氣來,道:“不,你不明白的。青哥雖然冤枉我殺人,但是他畢竟沒有殺我,這說明他對我還是有幾分情的。何況當時青哥千辛萬苦得來的掌門之位,豈能因此拱手讓人?眾人皆知我與碧蘿夫人不和,我是最有可能殺死她的人。青哥他不說我是兇手,更有什麽人有此嫌疑?所以青哥也是迫不得已,才這麽做的,我不能夠怪他。”

    殷紅淚心道:你真是個傻瓜,你這麽為華青石著想,人家又豈會來顧你半分?不然他也不會二十年都不來見你一迴了。又聽那婦人道:“小瑾,我快不行了。我也知道等不到青哥迴來,我覺得我實在太累。小瑾,你就帶我走吧。我現在也是生不如死,我真的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讓我解脫吧。”

    殷紅淚見她的確已經病入膏肓,相信藥石也無靈,這樣活著也是痛苦,不如……她想了想,又朝肖衡望了一眼,肖衡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殷紅淚又摸出一根與剛才相同的銀針,道:“這是‘神仙醉’隻要在天靈上紮一下,人就會飄飄欲仙,死得毫無痛苦。”

    那婦人忽道:“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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