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漠然盯著他,背在身後的手一勾,就把浴室的推拉門重新打開。


    與此同時她後撤了一步退出他的懷抱,腳下卻因為浴室地麵與屋外地板間的高度差而踉蹌了一步。


    陸仰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卻被她厭惡地皺眉推開,“放開!你身上都是血。”


    男人沉默了下,待她站穩,立馬撤了手。


    隻是,一雙黑眸還一直盯著眼前的女人,不肯移開視線,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每一分反應。


    看到她衣服上若有若無的血跡,陸仰止忽然啞著嗓音開口道:“衣服髒了,我讓宋井買件一模一樣的送給你。”


    唐言蹊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這件碎花長裙,煩躁地拒絕:“不用了,我不會再穿它。”


    “你穿著很好看。”男人低低道,“以前沒見你這樣穿過。”


    唐言蹊剛從櫃子裏找出兩條毛巾,迴過頭時聽到這句話,眼角眉梢動也不動一分,冷冷道:“你沒見過的東西太多了。”


    “這半年,”他望著她冷豔的側臉,“你變了很多。”


    唐言蹊沒理會他的話,隻問:“你是打算洗個澡再換藥,還是直接換?”


    陸仰止的眸光緊緊凝著她的臉,好似要把這張臉嵌進眼底,又好像這張臉原本就在他心裏,一筆一劃都是從他心底深處飄出來的,剛好與眼前的女人相互重合交疊,融為一體。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沉默,不愛說話,卻隱隱透出與從前不同的手足無措。


    “你要給我洗澡嗎?”男人喉結一滾,出聲。


    唐言蹊麵無表情,擼起袖子便選擇了後者,“那就直接換吧。”


    還省得身上的傷口著水感染了。


    陸仰止“嗯”了一聲,淡淡的語調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落寞失望。


    唐言蹊瞥了眼他搖搖欲墜隨時可能摔倒的樣子,指了指床鋪,“坐下。”


    陸仰止顯然是不適應這種命令口吻的,清俊的眉頭疊起了褶皺,下一秒卻什麽都沒說,像個聽話的孩子,乖乖坐了下來。


    唐言蹊走到床邊依次從慕北辰帶進來的托盤裏找出繃帶剪刀和藥膏,頭也不迴地吩咐:“傷在哪裏了,衣服脫掉。”


    男人眉頭蹙得更深,“言言……”


    “自己脫還是我讓慕北辰進來給你脫?”


    陸仰止靜了兩秒,道:“你不會愛看這些,會嚇到你。”


    這時候倒是想起替她著想了?唐言蹊在心裏冷笑了下,作勢要放下剪子和繃帶,沒有語氣道:“那我去叫慕北辰。”


    陸仰止在她路過自己身邊時穩而準地扣住了女人的手腕,“別走。”


    這麽多天了,或者說,這麽多個月了,她好不容易願意在他麵前和他多說幾句話了……


    那感覺就像是心裏空洞的地方慢慢被什麽東西填滿。


    陸仰止用棱角分明的下巴蹭著她的手腕,動作親昵,但毫不色情。


    僅僅是,為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原始最直接的需要——安全感。


    唐言蹊的皮膚被他的胡渣刺得難受,她徹底冷了眸光,“陸仰止,你再得寸進尺……”


    “我知道了。”男人很快收迴手,雙手舉起來,做出投降的姿勢,“抱歉。”


    雖然說著抱歉的話,可從他那張冷靜淡漠的臉上實在讀不出什麽類似歉疚和自責的情緒來。


    唐言蹊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胃疼,隻恨不得能一剪子紮死他才好,“衣服脫了,別等我動手。”


    聽她再次說出這句話,陸仰止的眸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扣,緩緩地把襯衣掀開。


    唐言蹊看著那一幕都覺得觸目驚心,就仿佛是從他身上撕掉了一層皮,裏麵原本線條均勻的肌肉和麥色的皮膚都被創口和血跡肆虐成了不規則的模樣。


    血腥味隨著他的動作流入了四周的空氣裏,她屏住唿吸才堪堪躲開。


    有些傷口很淺,有些,卻深可見骨。


    男人臉上的神色淡漠如初,一如他的口吻,沉靜,暗啞,“怎麽這個表情?”


    他斟酌了片刻,又反手將襯衣蓋上,皺眉問:“害怕?”


    唐言蹊迴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沒有唿吸,肺裏都快空了。


    她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手哆哆嗦嗦地摸上毛巾,換了個話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為什麽不留在醫院?”


    陸仰止的迴答直白而不做作,“想見你。”


    唐言蹊站在他麵前,一低頭,就看到男人坐在床上,認真、安靜且熾烈地望著她。


    那是種不加掩飾的,有衝擊力甚至有侵略性的目光,野蠻強勢、不打商量,由他用這種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讓人心口都被燒熱了。


    唐言蹊伸手想去掀開他的衣服,又被他單手按住。


    陸仰止另一手接過毛巾,聲線低沉平靜,“你還能關心一下我的死活,對我而言就夠了。這種事我可以自己來。”說完,他又很快補了半句,“不要出去,就在這裏陪我,如果害怕,可以背過身去。”


    唐言蹊被他這三言兩語把什麽都安排好了的命令式惹得有些煩躁。


    再想起他渾身的血漬,那股煩躁好似有生命力似的,更在心裏紮根,“你別胡鬧了行不行?想死就出去死。”


    男人動作明顯頓了下,嘲弄地勾了勾唇,眼瞼低垂,“因為這裏是墨嵐的家?”


    深可見骨的不僅是他的傷,還有他此時莫名顯出的寂寥和悲傷。


    唐言蹊幾乎被這種莫名的寂寥和悲傷震懾住。


    陸仰止卻已然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推著轉了個方向,“藥拿過來,再端盆水。”


    唐言蹊心口堵著什麽亟待爆發的東西,她無瑕思索那些情緒的來龍去脈,隻是按照他說的話,端了一盆溫水,又拿來了傷藥。


    迴來時,男人正死死蹙著眉心,用毛巾擦拭著身上的血。


    額頭上全都是冷汗,她一看就覺得疼。


    爸爸和媽媽究竟派了多少人去暗殺他?才把他好好一個人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直接廢成這樣。


    而且——


    他那天抱著她下山時不是走得很穩嗎?


    她討厭極了他這副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的樣子。


    真的,討厭極了。


    說不上理由的討厭。


    陸仰止抬眼時剛好看到她來不及收迴的表情。


    堅硬結實的胸膛震了下,他一雙墨眸的光澤都迅速沉暗下去了,“言言,你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握緊了手裏的毛巾,語調不急不緩,卻很深邃,深邃裏帶著很自嘲,“你問過我為什麽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不死——就是因為你這種眼神。”


    他道:“它總是給我希望。讓我有種你其實很擔心我、很舍不得我死的錯覺。”


    每每想到她露出這樣的眼神,他就覺得,傷還可以再重一點,還可以再重一點。


    唐言蹊別過頭,不假思索道:“是,相思隻有你一個父親,你死了她會很傷心。”


    陸仰止靜默幾秒,“僅僅因為我是相思的父親?”


    “你對我來說就隻有這一重身份了。”


    男人深喉間逸出低笑,“也是。”


    他邊擦著身上的血跡邊淡淡開口:“鑒定書,你看過了。”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看過。”


    唐言蹊沒有瞞他,這件事也沒什麽好瞞的。


    更不是她說自己沒看過,就能否認他是相思生父的事實。


    正好,有些事情她也想問他,“陸仰止,你為什麽會是相思的生父?按照時間來推算,相思應該是我在……”


    後半句話,她說不出來了。


    “在酒店裏被人下藥失身的那次?”男人卻好似和她心有靈犀,漠然啟唇補上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唐言蹊不吭聲了。


    陸仰止看著她,一字一字道:“那天晚上是我。”


    唐言蹊猛地抬眸,正好撞進了他幽深無底的黑色瞳孔之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跳躍的一簇火苗,勢在必得的火苗。


    “我不懂……”她搖頭,“你在說什麽?”


    “我說,那天晚上是我。”陸仰止又慢條斯理地重複了一遍,“你聽清楚了,而且也聽懂了,言言,不要裝糊塗。”


    “為什麽是你?什麽是你?”


    “六年前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陸仰止似乎陷入了迴憶,“我被灌了很多酒……帶到那家酒店裏……”


    “等等!”唐言蹊打斷他,“被誰?哪家酒店?”


    陸仰止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被陸遠菱。”


    “陸遠菱?”唐言蹊覺得更荒謬了,她荒唐地笑出聲來,“不瞞你說,我在墨嵐的日記本裏也看到了陸遠菱的名字,她還真是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墨嵐?”陸仰止也有些意外,眸間劃過思考之色,沉聲問,“他寫了什麽?”


    “六年前發生的那些事,都是你大姐,哦不,你媽,一手策劃的。”唐言蹊皮笑肉不笑,“是她給我下了藥,也是她把我扔到墨嵐的床上希望我們發生點什麽關係,雖然我不知道墨嵐和她究竟達成了什麽交易,但是——如果墨嵐日記裏寫的是真的,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那她沒有理由把你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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