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仰止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淌著血,腦子裏空白一片,隻剩下一個名字,反反複複地碾過,一次比一次清晰——


    言言。


    宋井實在攔不住他,隻好一咬牙,張開手臂,整個人擋在他身前替他開道。


    林中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磨得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宋井四麵環顧,在這陰暗潮濕的森林裏,好像每個縫隙都有人,又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直到,叢林深處,無聲伸出一支槍管……


    ……


    唐言蹊坐在觀光車上,發現這車似乎越開越遠,不是來時的路。


    她皺眉看向一旁因為受傷而背影佝僂的男人,“不迴去嗎?”


    nce笑笑,“你急著迴去?”


    “你受傷了。”


    nce怔了下,低眉瞧著自己染血的衣衫,眼中劃過一抹深諱的光,在唐言蹊看過來時,又恢複以往的溫和,“沒關係。不是很重的傷,我想先帶你去個地方。”


    唐言蹊瞧著窗外的樹林、草叢倒退消失在視野中,疑惑開口:“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


    風越來越大,唐言蹊似乎隱隱感覺到了什麽,心裏“咯噔”一沉,迴過頭盯著他,“你帶我來懸崖邊幹什麽?”


    “不幹什麽。nce忽然直起身子,唐言蹊瞳孔微微一縮——他不是,受傷了嗎?


    車停在懸崖邊不遠處,她就這麽瞠目結舌地看著原本還氣若遊絲的男人直接扶著車門跳下了車。


    那矯健的身手敏捷的步伐,哪有半點受傷的樣子?


    她猶豫了片刻,跟了上去。


    崖岸邊寒風獵獵,吹動著她的衣衫和頭發,唐言蹊幾乎睜不開眼,nce!你來這裏到底——”


    “等人。”他溫和的嗓音傳來,在這徹骨的寒風中竟然也顯得無比輕緩美妙,甚至連其中微末的笑意都被放大得一清二楚,“我來這裏,等人。”


    唐言蹊愣神的功夫,後背驀地被什麽東西抵住,“伯爵小姐,如果你不想受傷的話,最好乖乖配合我。”


    那是一把槍。


    她的眉頭慢慢蹙起,雙手也隨著舉了起來,nce,你在胡鬧。”


    “大概吧。nce低低迴答。


    “現在迴去,我可以當這些事情都沒發生過。”唐言蹊很平靜地開口勸他,“也不會向我父母告密。”


    “你父母?nce饒有興趣地喃喃了一句,突然放聲大笑出來,笑到最後氣息都跟不上了才道,“你父母?你父母不是早就死了?哦,不對,我應該問,你是不是還真把聖座夫婦當你父母了?”


    “你不過就是聖座撿迴來的一個養女罷了,我在路邊隨便撿一條貓貓狗狗,待遇都和你差不多。”


    女人背對nce,臉上的表nce無從得知,隻能看見她的背影微微一僵。


    隨後,聽到她一馬平川的話音:“你帶我來,就是想說這個?”


    nce不答,反問道:“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唐言蹊沉默。


    “你當然不知道。nce也沒指望她能迴答,兀自輕笑出聲,視線遠眺著雲霧繚繞的幽穀,雙眸逐漸赤紅起來,槍口更是逼近了她的脊背,一字一字咬緊了牙關說,“我母親當年就是死在這裏的。”


    唐言蹊順著他說的話望過去。


    不遠處,高崖萬丈。


    腦子裏似乎勾勒出了什麽畫麵,她不可自抑地打了個寒顫。


    “什麽世家什麽貴族,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他道,“她生前被人逼到了這裏,走投無路之下,就從我眼前直接跳了下去。”


    唐言蹊聽到身後愈發輕渺的話音,寒意爬上了脊背,而那聲音又急轉直下變得恨意濃濃,“她是被逼的,都是他的錯!是他帶人揭發了我媽媽,是他為了邀功獻媚,為了王權富貴!是他!”


    唐言蹊覺得衣衫都要被那燙人的槍口灼出一個洞了,她完全聽不懂身後的人在說什麽,卻依然不敢輕舉妄動,“你……說的是誰?”


    “是我。”


    又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從她看不到的方向傳來。


    唐言蹊被人揪著領子轉了個方向。


    隻見通向山崖的甬道上,緩緩走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他的麵容是西方人獨有的深邃,鼻梁高挺,一雙幽深的眼眸裏如同飼養著兩條毒蛇,陰狠又可怕,連笑容都讓人不寒而栗。


    她昨晚在飯桌旁見過這個男人。


    潘西家的大公子。


    nce,你怎麽能拿槍對著伯爵小姐呢?”那人風度翩翩地一笑,“這也太失禮了。”


    “你終於來了。”身後的人咬牙切齒,唐言蹊離他很近,輕易便能察覺到從後方騰起的一股洶洶殺意,“我等你很久了。”


    “救駕來遲了,伯爵小姐別怕。”潘西大公子信步而來,“我這個弟弟從小就瘋癲,身體不好,腦子也不好,總是做一些失禮的事情,伯爵小姐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他每走一步,唐言蹊就覺得身後那柄槍杆離自己更近了一分。


    她很想讓他止步,卻又拿不準這兩兄弟到底想做什麽,眉頭越皺越緊,也越發手足無措。


    她隻能僵硬地思考nce方才說的話——


    潘西大公子害nce的母親?


    他們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人……嗎?


    正想著,潘西大公子似乎有所感應,笑著補充道:“誰讓他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呢,卑賤都刻在骨子裏,和我們這些上流社會的人不一樣,我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別逼我!”身後的人一聲怒喝,抵著唐言蹊後背的槍倏地撤開,架在她肩膀上,對準了對麵的男人。


    唐言蹊仿佛能感覺到那手指正在一寸寸摳攏扳機,她一瞬間白了臉,nce,你別衝動!”


    潘西大公子偏生還一臉無懼無畏,笑著挑釁道:“惱羞成怒了?讓我猜猜你綁架伯爵小姐是想幹什麽——哦,你想拿她來威脅聖座,讓聖座對父親施壓,直接把爵位傳給你?”


    唐言蹊被說得一怔。


    “住口!”身nce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如果不是你派人在林子裏埋伏……”


    “如果不是我派人在林子裏埋伏,壞了你的好事,你本來打算怎麽做呢?”潘西大公子接過話來,笑裏藏刀,鋒利又邪肆,“你想讓伯爵小姐愛上你,你想娶了她,你想用你一貫溫和派的手段來解決問題,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已經對她表白過了?”


    身後的人沒了聲息。


    有寒氣從四麵八方而來,侵入肺腑,讓唐言蹊突然就不能唿吸了。


    眼前潘西大公子的笑容是那麽戲謔,戲謔到刺眼。


    又好像不僅刺了眼,隻是刺進眼珠,一路紮到了心底。


    “他是怎麽說的?”潘西大公子還在笑,“說他喜歡你,愛你,還是說他對你一見鍾情,覺得你是他命中注定的人?”


    唐言蹊手腳冰涼,腦子裏迴響著方才在林子裏發生的種種。


    “伯爵小姐這是什麽表情?”潘西大公子有些驚愕地看著她,驚愕到誇張,就成了一種入骨的諷刺,“你不會是真的信了他的鬼話吧?哈哈哈哈哈……真不是我要揭自己弟弟的老底,從小到大他用這一招套過多少有權有勢的人家的千金小姐,人家都看不上他,怎麽伯爵小姐你卻能信了這種鬼話?你是有……多缺愛?”


    唐言蹊很清楚自己對身後的人談不上什麽情感。


    可是在潘西大公子這樣直白地剖析過後,她還是難以克製地感覺到了刀鋒入血骨的疼痛。


    “我叫你閉嘴!nce怒不可遏,“閉嘴!”


    他手裏的槍“砰、砰”兩下打出兩彈,卻因為開槍的人心緒不穩而沒有命中。


    那槍聲就在她耳畔炸響,唐言蹊在下意識的驚懼中忽然感受到了颯颯涼風帶來的無上孤獨。


    ——是,假的嗎?


    那些溫柔那些體貼那些關切……


    都是假的?


    身後的人一放手,她整個人都捂著耳朵跌坐在了地上,筋脈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裏,她的手卻還因為槍響而不停地哆嗦著。


    潘西大公子也沒想到他真的敢開槍,目光陰鷙地盯著他看了兩秒,猛地擊掌。


    清脆的掌聲淩空響起,不遠處的樹叢中蹦出了許多身穿防彈衣的狙擊手,紛紛架起槍來對著麵前二人。


    “你別過來!nce似乎也有些慌,一咬牙,情急之下重新把唐言蹊拎了起來,擋在自己身前,“這可是伯爵小姐,如果你要是傷了她,看你怎麽和聖座交代!”


    唐言蹊就這樣被置於無數槍口之下。


    每一管黑洞洞的槍口都好似擊中了她的心髒,她感覺到可笑,感覺到彷徨。


    感覺到一種從心裏往外撕裂一般的無奈和自嘲。


    “伯爵小姐,現在你看清他的麵目了吧?”潘西大公子沉著臉,陰測測道,“不過你居然會上他的當,還是叫我很意外。是不是聖座把你保護得太好,沒讓你見識過這個世界的醜惡?”


    ——不,不是的。


    “伯爵小姐,像我們一樣身居高位的人是不可能擁有感情的。這就是神譴,因為有了財富有了權勢,所以必須失去感情。周圍的人隻會討好,隻會諂媚,隻會對你另有所圖!你不會還妄想著這個世界上有人會真心待你,肯為了你,付出生命吧?”


    心髒在他的一席話下絞得厲害。


    唐言蹊以為自己早已無淚,卻又是什麽東西浸濕了眼眶。


    他說的話,為什麽那麽戳心?


    “潘西家真是生了一群雜碎。”一把低沉冷峻的嗓音從山路上傳來,潘西大公子猝不及防地被男人砸來的拳頭狠狠打在地上,“你懂什麽就敢在她麵前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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