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什麽都不說,我就真的什麽都不在意。”唐言蹊甩開他的擁抱,手心上紮得刀尖更深了幾寸,血流出了手掌,她卻感覺不到疼了,“不管他們做錯了多少事,他們沒害過我!不管他們殺了多少人,他們都不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陸仰止心亂如麻,眸間逐漸泛起猩紅色,他下意識想把她抓迴懷裏。


    可是看到她手上的血口,他又不敢動了。


    胳膊就這麽抬起,停在半空中,麵對著她的滿臉悲愴,再也無法靠近半步。


    “你知道顧況為什麽會被我打死嗎?”唐言蹊終於不再看他,而是靜靜將目光投在遠處的屍體上,笑了下,“因為他把背後完完全全地留給了我,到死也沒迴過頭。”


    因為他到死,也沒想過唐言蹊會開這一槍。


    身後的墨嵐聞言一怔。


    一寸寸收攏了指節,五官緊繃,心裏的什麽情緒近乎炸裂。


    “可我呢……”女人的眼淚裏倒映著她嘴角微笑的弧度,是種涼薄到極點的弧度,“我做了什麽?”


    “你說他們背信棄義喪盡天良,我又何嚐不是這樣的人。”唐言蹊對上陸仰止黑得無底的眸子,看到他眸間有什麽在坍塌晃蕩,竟隱隱是慌張。


    然而這個從來都運籌帷幄、深沉穩重的男人,他也會慌嗎?


    “你不是,言言。”陸仰止急急打斷她,嗓音沙啞,“你不是!”


    他伸手摟住她的腰身,把她整個抱起,手臂上蜿蜒的筋脈好像要斷裂,一直抻到他心髒裏,一陣陣的鈍痛,“別這麽說自己,你不是那樣的人。”


    他怎會懷疑她的心。


    無非,就是害怕而已。


    害怕自己為了其他女人赴湯蹈火的時候,卻有另外一個男人給予她溫柔的關懷。


    尤其,那個男人,還是墨嵐。


    至於相思的事情,陸仰止想過,不止一次地想過。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放下那些,可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的胸襟。


    他越是愛她,就越是想完完全全的擁有她。恨不得她從一出生就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


    墨嵐便是紮在他心上那根拔不掉的刺。


    墨嵐認識她比他早,墨嵐比他更懂她,墨嵐比他更珍她重她。


    這些都是讓陸仰止每次想起都覺得妒火焚身的事情。


    但,看到她如今這張灰敗蒼涼的臉,他卻突然想,是他錯了。


    他錯得徹徹底底。


    他的做法不是在捆綁她,而是,在把她往別的男人身邊推。


    為什麽要用傷害來證明愛?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陸仰止。


    她為了你殺了顧況,殺了墨嵐,她的世界裏誰也不剩,隻有你一個人,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一口氣卡在胸腔中,爆出了喉嚨間的腥甜,他隻能把她抱得更緊,聲線好似被周圍的硝煙嗆到沙啞,透徹的沙啞,“言言,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他吻上她的額頭,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男人心裏痛怒不已,手勁更大,“別躲我。”


    唐言蹊心裏感受不到什麽起伏波瀾了,隻是望著地牢搖搖欲墜的頂子,輕笑,“你現在肯信我了?”


    “我一直就——”


    “陸仰止。”她沒給他說完那話的機會,哪怕是說了,她也不會太當迴事,“我讓你把莊清時留下,是騙你的。我沒想過讓她死在這,我也明白,我越是鬧著吃醋,你就越是反感,做出來的事就越是不會考慮我的想法。”


    她就這麽說出這話,讓陸仰止的心好似被什麽用力蹂躪著。


    那都是他不敢麵對不敢深思的事實,她卻雲淡風輕地拉開那道厚重的簾,讓它們全都見了光。


    ——她知道他的心狠和絕情。


    甚至,利用了這些。


    該說她懂他嗎?


    可是這種懂得,是不是太悲涼了些。


    懂得一個人對你的心狠和絕情,懂得你才是會被放棄的那個。


    當事情都按照她所計劃的那樣發展時,唐言蹊心裏又是種什麽感覺呢。


    是不是又欣慰,又心寒?


    女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顧自地以平淡口吻敘述道:“是我讓你帶莊清時走的,這是我的決定,我不怪你。事發突然,誰也沒想到她會替你擋下那一槍,我甚至感激她,因為沒有她,死的就是你。”


    “所以直到你剛才出現之前,我都盼著你趕快迴來。”她笑,“我不和莊清時爭,我隻盼著你送走她以後,就可以帶我走了。陸仰止,這裏很黑,可是我不怕,我手疼得厲害,也許是刀子切斷了什麽筋脈,我不清楚,也不敢把刀子拔出去。”


    “我一直告訴自己,隻要撐到你來接我,一切都會好。”


    唐言蹊看到男人目眥欲裂的眸,莞爾,“然後,你就迴來了。”


    他迴來了。


    卻,在責怪她不守婦道,沒有躲開別的男人的非禮,諷刺她和別的男人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齷齪關係。


    “哪怕你關心我一句,就一句,我都能說服自己盡量放下之前發生的一切。”她終於是流幹了眼淚,聲音空洞得好像穿梭在地牢裏的風,“可是你沒有。”


    陸仰止忽然迴憶起傅靖笙對他說的話:“她要的東西少,不是因為她不想要,而是因為她不敢。”


    在別人都享受著寵愛的年紀,她的心裏被撕開那麽多的血口,卻隻能自己捂著傷,小心翼翼地藏著那些疤痕,不敢唿痛。


    他的言言。


    她要的不多。


    是他,做的太少。


    陸仰止的手都在顫抖,“言言,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我錯了、對不起。”她重複著他的話,笑容淺嚐輒止地掛在嘴角,“你對我說這些話的次數,比你說愛我都要多。”


    一段感情裏,道歉比示愛還要多。


    這還算愛嗎。


    陸仰止喉結一動,嗓子如同被人死死攥著,說不出一個字。


    唐言蹊在他懷中閉上眼,“若說出軌,你為莊清時扇我巴掌,看起來不是更加有理有據麽。既然你也總是多疑,我也過得不開心,我們都覺得對方心裏有別人,那不如你就把我放在這裏,讓我和墨嵐走吧。你去娶你的莊大美人,圓了你姐姐你爸爸的心願,我也——”


    男人的俊臉沉冷如霜,“不可能!”


    他狠狠在她耳邊道:“言言,我不會放你走,不可能!”


    唐言蹊睜開眼,“那你不如殺了我吧,我替墨嵐死,也算是還顧況一條命。”


    “別這樣,言言。”陸仰止盯著她,她眉眼間的冷漠和平淡仿佛一把刀,插碎了他的高傲,剩下七零八落的,全是卑微和慌亂,“別說這種話。”


    他胡亂親吻著她的額角和碎發,還有……她腫脹的半邊側臉。


    “那你肯放過墨嵐?”她問。


    陸仰止見過太多女人。


    在他麵前,打扮得光鮮亮麗,怎麽漂亮怎麽來。


    隻有她。


    從記憶中第一次出現在他視線裏,就是個邋遢又淩亂的麻煩精。


    不會穿高跟鞋,不會化妝,活得比他一個男人都要粗糙。


    也,總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唐言蹊笑看著他,像是衰敗前的曇花一現,那笑容晃了誰的眼,讓男人心頭一緊,隻想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給她。


    可她說的話,又是那麽的冷漠,“如果你還是想殺了他,我也攔不住你,就這一條賤命,大不了我陪他一起死。”


    墨嵐的眸光微微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陸仰止懷裏的女人。


    她明明被他抱著,顯得小鳥依人,但身上的氣勢,卻分明是某種對峙到白熱化、不肯妥協退讓的淩厲。


    她方才說,陪他一起死。


    墨嵐的手心在發熱,溫度高得他自己都覺得燙。


    雖然他知道,她這話,一是在和陸仰止賭氣,二是……因為顧況死了,她太難受,那種無法紓解的鬱結已然逼瘋了她,先後失去了紅桃、梅花、如今赫克托也生死未卜成了植物人,她還親手殺了顧況,所以,再也不能看著僅剩的墨嵐和霍格爾出一丁點意外。


    但他還是無法避免地感覺到了欣喜。


    與墨嵐的欣喜不同,陸仰止身上卻有陣陣寒意和戾氣在冒著尖刺,他額頭上的青筋跳動得厲害,“言言!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麽!”


    唐言蹊不閃不避,一雙褐瞳撞進他的眼底,激蕩開火花,“我要保他的命。他的罪,有法官來評定是非,倘若你今天當著我的麵殺了他,我恨你一輩子。”


    那個“恨”字,咬得太重。


    讓陸仰止心裏毫無防備地裂開一道縫隙,冷風簌簌地灌了進來,讓他一瞬間險些招架不住。


    或許是她臉上的決絕刺痛了他的眼,他鳳眸微闔,勾唇,線條鋒利又冰冷,一如他從唇縫間推出來的字眼:“我從來沒說過我會為了其他女人恨你一輩子的話。言言,你明白,今天就算莊清時真的死在這裏,我也不會把你怎麽樣。而你,卻要為了墨嵐許下這樣的重誓?”


    他低低一笑,生硬地收斂著所有陰沉的情緒,盡量溫柔地哄她,“我知你心情不好,說話做事難免衝動。我就當沒聽到它,把這話收迴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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