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清時笑了,頭一次在他震怒的威儀下沒感覺到害怕。


    亦或是,再多害怕也被濃烈的悲哀衝淡了,“你不敢思考我的問題嗎?就隻會用趕我走的方式避重就輕嗎?”


    “我告訴你,陸仰止,既然你不敢思考,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她為什麽這麽做!”莊清時唇角一勾,冷笑聲溢出唇畔,“因為唐言蹊想離開你!想甩了你!她心裏的人不是你!她想讓你出軌,這樣她就有理由再也不原諒你了!”


    莊清時每說一個字,男人俊臉上冰凍的神色便皸裂一分。


    最後一句,更是如利劍般紮透了他的心——


    她想離開他。


    她想甩了他。


    她心裏的人不是他。


    甚至不惜一切的,用這種方式讓他犯錯。


    若是真的……


    唐言蹊,你的心是有多狠。


    “你還覺得自己比我幸運?”莊清時大笑,“其實你和我一樣,隻是個得不到心愛的人的可憐蟲罷了!”


    “住口!少在這裏胡言亂語!”男人沉著眉目,再也顧不上什麽風度修養,凜然道,“滾!”


    “你不信?”莊清時一怔。


    沒想到,都到了這個份上,他還是不信她。


    恨隻恨她當時沒能錄下一言半語來讓他好好聽聽,聽聽那女人是如何嫌棄他的。


    莊清時深唿吸,揚手一指臥室的門,冷聲道:“她不就在樓上嗎?你不妨去問問她,這話是不是她說的!”


    男人高大的身軀如玉山之將崩,狠狠晃了下,順著她的手就看向了樓上緊閉的房門。


    “仰止,這世界上隻有我是真心愛你的。”


    莊清時似哭似笑地上前摟住他,體內的燥熱讓她無法再矜持,伸手扯開了他的襯衫,“除了我,沒有人能給你這麽多。”


    ……


    唐言蹊一直在半夢半醒,睡得極其不安穩。


    最後,被一聲巨大的響動驚得睜開眼。


    她皺眉仔細聽著,似乎是樓下有人在吵架。


    而後吵鬧聲漸漸小了下去。


    這深更半夜的……除了她和陸仰止,誰會在這裏?


    她歎了口氣,披衣而起,光著腳踩在臥室的地毯上,慢慢往外走去。


    就在她剛剛拉開臥室門的刹那,正好也有一股力道裹挾著冷厲的風將門推開。


    門外,頎長偉岸的身影逆著光,無端顯得深沉危險。


    唐言蹊被嚇了一跳,神色更加疲憊,“你……”


    不是已經走了嗎?


    為什麽還站在她門外?


    而且,襯衫還半開著,胸膛上有女人的唇印。


    陸仰止一步跨進來關上了門,反手把她扣在了門與他中央。


    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冷清,他眼底的色澤也結了冰,唿吸粗重,意識混沌,唯獨腦海裏有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刺著他的神經。


    “是你讓莊清時給我下藥的?”他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來,怒意十足。


    唐言蹊愣了兩秒。


    又迴想起他今天不對勁的樣子,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而後諷刺地笑出聲,“她真有這麽大膽子?我還以為她會慫得不敢下手呢。”


    她也就是隨便那麽一說。


    畢竟莊清時這種貴族門庭裏出來的儀容規整、禮節優雅的千金小姐,都做不出如此齷齪下流的事。


    “唐、言、蹊。”


    三個字從男人的深喉間蹦出來,隨著他一拳重重砸在門上。


    五官的輪廓變得淩厲而傷人,他攫住她的下巴,看著她一臉無所謂的笑,隻覺得心徹底涼了,怒意卻止都止不住地拍打上岸,“果然是你?”


    唐言蹊不想理會他莫名其妙的怒意,揮手推開他,“你和你未婚妻之間的事,別什麽都扯上我。她給你下了藥,你難受就去找她解。反正你們也不是第一次做……唔。”


    她話都沒說完就被男人拉住了手腕。


    後背撞在衣櫃上,疼得她眉頭緊鎖,還沒有任何反應,就又被堵住了嘴唇。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什麽憐惜可言。


    陸仰止覺得自己瘋了。


    是被她的冷漠一點點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看著她的眼淚,看著她的掙紮,反而生出些扭曲的征服的快感。


    哪怕是恨著都好,好過她對他的全然不在意。


    好過她慫恿其他女人給他下藥,也好過她剛剛那句——


    你難受,就去找她解。


    “你當我是什麽,嗯?”男人托著她的後腦,碾壓著她的薄唇,開口間把含著酒氣的空氣渡進她嘴裏。


    唐言蹊暈頭轉向的,卻始終不放棄往外推他,“你是什麽關我什麽事!陸仰止,我說了多少遍,你這個人我不想要了,你給我滾開!”


    你這個人,我不想要了。


    他的動作一頓,一種淩遲的痛楚絞住了他的靈魂。


    可是這痛楚很快在藥物的炙烤下化作了慾念。


    心有頑疾,無藥可醫。


    ——“陸仰止,你說你多可憐。”


    ——“你苦心孤詣地為了她做了多少事,五年前五年後都是如此!而你愛的人呢?”


    ——“你愛的人居然教唆我給你下藥,希望我和你滾床單,為什麽?”


    他難受至極,卻怕惹她不開心而強忍著退出她的臥室。


    原來這一切在她眼裏分文都不值。


    就因為他晚了那麽幾天,她就決絕至此嗎?


    陸仰止撕開她的睡衣,俯下頭去,在她身上作弄。


    唐言蹊大驚失色,臉色白得厲害,失聲尖叫道:“你別逼我,陸仰止,你別逼我!你停下!”


    有眼淚從她睜大的眼睛裏滾落,女人削瘦的身子在顫抖。


    不知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是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


    陸仰止攔腰抱起她,把她扔在柔軟的床褥間,欺身而上,慢條斯理地解開皮帶。


    英俊的臉上神情是冷漠而殘忍的,“我沒有逼你,是你在逼我。”


    唐言蹊看不清他那張臉,隻能聽到這無可轉圜的語氣。


    她怔了下,忽然,撕裂的痛如電流般劃過全身上下,她弓起腰,絕望而又痛苦地喊出來。


    他沉入她的身體,幹澀的摩擦讓二人都很吃力。


    唐言蹊邊哭邊動手捶打著他的胸膛,“你滾開,你給我滾開!”


    陸仰止悶哼一聲,精準地捉住她的皓腕,“唐言蹊,你當真那麽煩我?”


    她的眼淚不停,兒時的情景交織重現,隻讓她生出想殺人和自殺的衝動來,“是,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男人瞳眸微微一縮,進出的節奏也猛地頓住。


    片刻後,他咬牙冷笑,“看來我是沒讓你舒服!”


    這半夜漫長的折磨,於誰而言,都是身心俱疲。


    直到最後陸仰止釋放在她的身體裏,唐言蹊已然像個被玩壞的布偶,皮膚上遍布青紫,沒有一處完好。


    男人亦是累得仰躺在床上,黑眸裏,一絲光亮也無。


    忽然,他啞聲開口:“唐言蹊。”


    身邊滿身狼藉的女人閉著眼,淚都流幹了,唿吸微弱,仿佛已經死去。


    “別給我裝死。”他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看著我!”


    唐言蹊還是不睜眼。


    陸仰止惡狠狠地盯著她,忍住了想把她眼皮撬開的衝動,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煙,坐起身來,背對著她。


    一團青白的煙霧從他削薄的唇中飄出來,襯得他的嗓音,沙啞疲倦到了極點,“我放你走。”


    女人的睫毛一顫,微微打開了眼簾。


    “聽見了嗎,唐言蹊?”他嘲弄地笑,閉了下眼,“我他媽拿你沒辦法,我放你走,你愛滾去哪滾去哪,別給成天老子活得一副死人樣,聽見了嗎!”


    女人的眼睛這才完全睜開了。


    她看到他挺拔而有力的脊背,透出一種心如死灰般的沉寂。


    這是唐言蹊第一次聽到他用如此低俗的措辭。


    他又抽了口煙,不知怎麽被煙嗆到,咳嗽了好幾下,便活活用手將那燃燒的火星掐滅了。


    “你贏了。”陸仰止的語氣如同夜色下的海麵,表麵上波瀾不驚,深處是什麽,沒人知道,“你又贏了,我放你走。”


    他說完,又嚴厲道:“聽見了就吭聲!”


    唐言蹊重新閉上眼,“是嗎,那再好不過了。”


    謝謝。


    男人眉眼更加沉峻悲涼。


    原來他和她之間,就剩下一句,“我放你走”,“那再好不過了”。


    “我有時候真不知道我對你的縱容能換來什麽。”陸仰止低低地笑出聲,“但我是個商人,也是個男人,言言,你明白嗎?”


    不待唐言蹊有時間思考,他就重新翻身壓在了她身上。


    見她想躲,他麵無表情地按住了她的身體,“如果明天你還想離開這裏,就別再以任何方式惹我不痛快了。否則我隨時都有可能更改我的決定。”


    唐言蹊撇過頭,也許是感受到了臨近結尾的氣氛,她心頭的怨恨也慢慢沉澱下去。


    僅存的,還有一絲一縷的輕嘲,“既然你隨時都有可能更改決定,那我怎麽保證我乖乖配合你,你明天不會反悔呢?”


    陸仰止斂眉低目,望著她蒼白的容顏,還有細眉間不必言明的厭惡,心底一刺,沉聲道:“衣櫃的隔間裏有把槍,明天若我攔你,你大可以直接殺了我再走。”


    “你以為我舍不得嗎?”唐言蹊眨著眼睛,淡淡望著他。


    陸仰止亦是勾唇,笑容掛在俊臉上,涼薄入骨,“我再也不會這麽以為了。”


    從今晚他要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會再這麽以為了。


    他壓住女人的唇,這次格外溫柔,手指亦是用她最熟悉最不可抗拒的方式靈活遊走。


    可那雙深邃如澤的眼睛裏,卻無半點情慾,“喜歡就告訴我,我愛聽你叫。”


    唐言蹊緊咬著唇不鬆口。


    陸仰止卻不以為意地笑開,埋首下去,做了一件他從未做過的事。


    唐言蹊隻覺得腦子裏的思緒一團團炸成了煙花,“你……”


    她用手去推他的頭,那麽無力,酸軟,“你在幹什麽……別……”


    他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擱在身側的床上,“你喜歡的,喜歡為什麽要拒絕?”


    這一次卻比上一次更加讓她覺得崩潰。


    唐言蹊不是什麽老手,陸仰止也不是,他隻是比任何人,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她要的是什麽。


    所以當他想給的時候,那些溫柔和快意隻會讓她沒辦法招架。


    後半夜與前半夜不同,這一室旖旎的春色帶著濃烈的絕望蕩漾開來。


    伴隨著男人最後的低吼聲和女人的婉轉輕吟,像是奏響了離別的悲歌。


    ……


    陸仰止沒有過這麽縱欲的時刻,加之這段時間的疲倦,他第二天亦是睡到了日曬三竿才醒來。


    狼藉的床上,另一半已經空了。


    一如他的心。


    他坐起身,想去衝個澡,可是身體裏每個細胞都別扭得不能正常運轉。


    到最後還是咬著牙扶著衣櫃在站穩,拉開浴室的門。


    十幾分鍾後,他穿戴整齊下樓。


    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唯獨他自己明白,這平靜背後,是種他永遠都要孤身一人應對的寂寥與困鎖。


    陳姨端出了午餐,有些悲傷地瞧著他,出聲問:“先生,您還好嗎?”


    陸仰止很冷靜地頷首反問:“我看上去不好?”


    陳姨不言語了。


    他吃了點東西,淡淡開口:“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剛走不久。”陳姨道。


    “為什麽不叫醒我?”


    陳姨一怔,聽著他這話——這本該是句質問追責的話,但此時聽上去,就僅僅像他因為不理解所以有此一問,根本連點情緒都沒有,更別說是生氣、質問或者追責了。


    陳姨抿了下唇,迴答:“剛才我是想上樓叫您起來的,我也勸了唐小姐好半天。”


    “可是她說不用勸她,也別去叫醒我。”男人平淡地接腔,語調裏不含太多抑揚頓挫,緩緩的,慢慢的。


    陳姨卻差點哭出來,“是,唐小姐說不想鬧得太難看,所以攔著我,不讓我去叫您起床。”


    不想鬧得太難看?


    男人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唇邊笑意渺茫。


    她是有多怕他會反悔。


    又是下了多大的決心,無論如何也要離開?


    陸仰止放下筷子,閉眼按住發脹的太陽穴,“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了,走吧。”


    陳姨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長長歎了口氣,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陽光下,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沒再動過。


    忽然別墅的門響了響,有人步子輕緩地走了進來。


    陸仰止沒睜眼,不耐道:“不是讓你下班嗎?這個月的薪水聯係宋井去領,以後也不必迴來了。”


    那人沒動。


    沒離開也沒說話。


    陸仰止心裏的躁意滋生得更多,再也壓製不住,揚手把麵前桌上的東西掃落,暴怒道:“滾出去,聽不明白?!”


    話音一落,卻看清了不遠處亭亭玉立的女人。


    細小的塵埃漂浮在空氣裏,在明亮的光線中格外明晰。


    恰如她那張能陡然扣動誰心弦的臉。


    唐言蹊。


    陸仰止幾乎聽到自己的心髒裏傳來重重的響聲,他從座椅上站起來,表情有一瞬間的緊張無措。


    下一秒,重新歸於沉靜,“怎麽,又不想走了?”


    他銳利的眸光緊緊攫著她的臉,片刻也不放鬆,“後悔了?”


    “如果你現在後悔,我還——”


    “陸仰止。”女人打斷她,莞爾淺笑,“我有點東西沒拿。”


    男人擰了眉。


    “昨天我陪你不眠不休地做了一晚上,你是不是該把第四冊書給我了?”唐言蹊平靜開口,聽不出喜怒。


    一番話,卻教男人僵立在原地,“你迴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嗯。”女人靜靜嫋嫋道,“你是商人,你不吃虧,我也不是傻子。”


    心底最後一分渺然的希冀被無情碾碎。


    陸仰止幾乎能感覺到神經一根一根崩裂。


    虧他在看到她去而複返的那一霎,被一種莫大的喜悅衝昏了頭。


    她一定不知道他差一點就上前抱住她。


    她一定不知道這一個早晨他胸腔裏膨脹的懊惱痛悔快要把他活活壓死。


    她一定不知道,他愛她。


    “嗬。”


    他薄唇一勾,放開了手。


    徹徹底底的,放開了手。


    男人閉了下眼,重新睜開。


    眸間被掃蕩一空,什麽都不剩下。


    唐言蹊目送著他走上書房,聽到保險櫃被打開的聲音,又看到他拿著一冊書下來。


    “你的臉是被誰打了嗎?出去一趟就腫成這樣?”他的聲音很啞,不知抽了多少煙。


    唐言蹊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我就算毀容了也和你沒關係,你有那個時間多關心關心你的未婚妻每天在做什麽吧。”


    又是未婚妻。


    陸仰止聽她說這話已經快聽得上火了,便也沒細想她話裏的深意。


    他眸子一眯,“你不用再把我往她身上推了。”


    頓了頓,又道:“我再問你最後一遍。”


    男人的臉色格外沉凝認真,視線亦是紋絲不動地落在她身上,“唐言蹊,你當真要走?”


    唐言蹊摸了摸自己臉上腫起的地方,渾身上下都還酸軟著沒有太多力氣,可她下意識有些驚疑,打量著他,“你又要反悔了嗎?”


    她這不是直麵的迴答。


    可是也足夠任何一個智力正常的人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男人緩緩抬手,不輕不重地把書摔在她懷裏,甚至沒再看她一眼,薄唇輕啟,最後一個字是:


    “滾。”


    唐言蹊接住他扔過來的書。


    沉甸甸的,好像匯集了誰一生的心血。


    “等我用完,托人給你送——”


    “隨你。”陸仰止打斷她,背影冷峻地一步步上樓。


    唐言蹊又一次目送著他。


    這感覺很微妙。


    明明她才是要離開的那個。


    卻看到的總是他的背影。


    有些人,就是害怕告別,如他,如她。


    她抱緊懷裏的書,轉身離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別墅的小徑上以後,上樓的男人停住了腳步。


    他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彎下腰去,一貫挺拔如山的身姿佝僂得像再也承受不住。


    他也終是沒有迴頭,唯獨那雙從來冷寂而深邃的眼睛裏,漸漸泛上一絲水光。


    我輸給你了。


    唐言蹊。


    輸給了你的眼淚,你的難過。


    在我最愛你的時候。


    每一次,你卻都隻留給我“放手”這一個選擇。


    也許感情的世界裏本就沒有公平。


    我也總算懂了你的傷心。


    這是絕望嗎。


    是嗎。


    ……


    唐言蹊走出了別墅大門,門外,一輛轎車停在那裏。


    車裏的女人有傾國之色,墨鏡掛在巴掌大的臉上,挑起嘴唇笑望著她,“結束了?”


    唐言蹊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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