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言蹊沒吭聲。


    以她剛才的行為來看,此時說“不擔心”,傻子都不會信。


    但這不代表她就心甘情願讓人當成傻子玩弄。


    她沉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讓宗祁迴來?”


    陸仰止睨著她,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下輕叩著桌麵,平靜中有種不容置喙的力道,“等你乖乖做完檢查,我們再談宗祁的事。”


    唐言蹊不聲不響地望著他。


    隱約間,是種分庭抗禮的架勢。


    陸仰止卻撫了撫她的臉頰,眸間蓄起的幽深暗啞的光,自嘲地笑,“不要這麽看我,我不是你的敵人,讓你做檢查也不是為了害你,嗯?”


    見她無動於衷的表情,男人便也沉了聲:“你知道我這個人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你多耽誤一分鍾,宗祁的事就要往後推一分鍾。”


    唐言蹊心裏一觸,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過了片刻,她撥開他的手,咬牙一字一頓道:“好,那你讓他們快點。”


    他這才滿意了,將門外那些戰戰兢兢的醫生都請了進來。


    所幸的是,她全程都很配合,隻是臉上沒什麽波瀾起伏,像個運轉中的機器人,醫生讓她做什麽,她就乖乖做什麽。


    檢查大部分結束後,陸仰止將她帶進了休息室,走時俯身對她說話,薄唇幾乎停在她的發頂,像是親吻,“在這裏等我,我處理好手頭的事情就陪你去吃飯。”


    唐言蹊還是沒吭聲。


    事實上,她已經被磨得沒脾氣了,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陸仰止將她發怔的神色看在眼裏,眸光更深邃了些,掩上門走了出去。


    唐言蹊在休息室裏能聽見門外低低的交談聲,男人有條不紊地詢問著一些事,醫生也認真迴答。


    一股突如其來的疲憊和酸澀襲上心頭,唐言蹊閉了下眼,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大概有些東西真的是寫在基因裏的。


    比如她嗜吃嗜睡,性子乖戾囂張。


    又比如,陸仰止但凡稍微對她有一點好,她就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了。


    要麽說狗改不了吃屎,她還真是改不了這犯賤的毛病。


    ……


    宋井因為奉命在醫院裏守了莊清時將近一夜,第二天被陸仰止放了一上午的假,下午兩點多才來上班。


    還沒進門就聽到辦公室裏兩個人不停地吵。


    他嚇了一大跳,暗忖這又是哪位神仙啊,敢和陸總叫板,要命不要?


    “我不想接這個項目,你讓宗祁迴來。”女人開門見山,語氣強硬。


    男人也沉著臉,“你覺得我是在和你商量?”


    “商量?”女人一雙褐瞳映著窗外天光,顯得淡靜而溫涼,“這件事沒得商量。”


    男人冷笑,“為了一個宗祁,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宋井開門的動靜驚動了屋裏二人,女人一臉不高興地瞥過來,見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宋公公早啊,真不愧是陸總身邊得寵的,上班時間都這麽與眾不同。”


    宋井噎了噎,隔著老遠就感覺到了屋裏兩股相互撞擊的殺氣,這時其中一股更是直逼他的麵門而來。


    他賠笑,“是唐小姐啊。”宋井幾步走上去,很懂事地給她添茶,“您說笑了,要論得寵,誰能跟您比?”


    至少他在陸總身邊跟了五年,也沒見過一個膽敢跟陸總嗆聲、還能平平安安活著的人。


    唐言蹊接了他的茶,哼道:“你看他那一臉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的表情,我說兩句話他從餐廳一直訓我訓到現在,這叫寵?那你過來,我也寵寵你。”


    男人坐在辦公桌後方,一張顛倒眾生的俊臉此刻卻陰翳得不像話,眼風如寒刃,在唐言蹊臉上釘住,怫然之色昭昭。


    聽了她的話,他靜中含威的目光似有若無掠到宋井身上。


    宋井隻感覺後脖子一涼,身為一個合格的狗腿子,自然對老板的心思心領神會。


    他幹巴巴地繼續賠笑,趕忙勸道:“唐小姐,陸總在您身上用的心,大家都有目共睹。您說這話,豈不傷人了?”


    要說他們陸總日理萬機,時間何其寶貴。


    若是真有人惹他不快,他大約會直接揮手讓保鏢把人扔出去,話都不會多廢一句。


    又怎麽可能專門把人帶進辦公室裏,糕點茶水一應俱全地備著,就為了訓她好玩的?


    “言則,是我狼心狗肺?”唐言蹊把茶杯往麵前的茶幾上一放,語調沒有起伏,眼角眉梢卻掛著幾分冷色。


    宋井覺得自己來得實在不是時候,這被誤傷的多冤啊。


    奈何他收著陸總開的高額薪水,心裏喊著冤,麵上還得擺出一副“為了主子情願肝腦塗地”的忠心模樣,“唐小姐,您要是實在不開心,您就揍我吧。”


    “揍你?”唐言蹊睨著他,“揍你能把我徒弟換迴來嗎?”


    宋井一頭霧水,“您徒弟是?”


    唐言蹊撿了個果脯放進嘴裏,麵無表情地嚼,“宗祁。”


    宋井一怔,“是他。”


    難怪那天陸總對宗祁說了那番話——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句話你要是再讓我說第二遍,就自己滾出陸氏。”


    “她做了什麽、她是什麽樣的人,用不著你來告訴我。你看不慣她的恩將仇報,那你現在又比她強多少?”


    原來,竟是在為她出頭。


    宋井小心翼翼地覷著男人的臉色,而後道:“唐小姐,這件事您可能誤會陸總了。”


    座上的男人想到什麽,擰緊了眉宇,嗓音嚴厲了三分,“夠了,出去!”


    宋井欲言又止,“是。”


    唐言蹊卻伸手攔他,“等等,把話說完。”


    宋井有些猶豫,辦公桌後的男人眉頭皺得更深,語氣冷凝道:“我讓你出去,聽不懂?”


    “你閉嘴!”唐言蹊伸手撿了塊蛋糕,想也不想塞進他嘴裏,“該吃飯的時候不吃飯,因為一點爛事貧一中午,先前我怎麽沒看出來你話那麽多。”


    而後轉過頭,盯著宋井,“你繼續說。”


    宋井望著男人嘴裏塞了塊蛋糕的樣子,心下生出三分同情。


    可又轉念一想,或許……他們都是不太會把關懷寫在表麵上的人。


    那麽唐小姐生氣,究竟是因為陸總訓了她一中午,還是因為陸總沒怎麽吃東西呢?


    “宗祁組長前陣子和您鬧別扭,被陸總發現了,就說了他幾句。他不服氣,所以陸總才給他放了假,讓他迴去好好反思。”


    唐言蹊愣住,手裏還拿著那塊塞進陸仰止嘴裏的蛋糕。


    男人寒山靜水般的視線就這麽漠然落在她手上,也不說話,隻是就著她送來的糕點,細細咀嚼。


    黑眸裏一貫的深沉,瞧不出什麽喜怒。


    宋井心一橫,幹脆把他知道的全部和盤托出:“後來陸總為了哄您開心,還親自下樓去給您訂蛋糕,讓人每天送一塊上來,署的卻是宗祁組長的名。”


    唐言蹊的心如同被什麽擊中,驟然縮了一下,她僵硬地轉過頭去看著他,“是你?”


    陸仰止見她臉色不大好,修長的手指接過蛋糕從嘴邊拿開,冷聲對宋井道:“你先出去。”


    宋井最後不怕死地添了一句:“唐小姐,陸總對您的心思我們都看在眼裏,您切勿再為了不值當的人……”


    “出去!”陸仰止提高了聲音喝道。


    他漆黑的瞳孔裏,女人那張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蛋此時白得和牆麵一樣了。


    宋井低著頭退出去了。


    陸仰止放下蛋糕,擦了擦手,把她拉到懷裏,仔細觀察著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她半天沒再說一個字,他忽然有些細微的心慌,握緊她的手,低啞道:“我不是故意騙你,別不開心,嗯?”


    唐言蹊對上他的眼眸,居然從那雙不可一世的眼睛裏瞧出了些許妥協的影子。


    她笑了下,輕聲道:“真的都是你做的?”


    陸仰止的俊臉沉然無波,唯有眉心處,似裹著一層霾,“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我既然已經讓他迴去反思,就沒有理由在他認錯之前叫他迴來。言言,宗祁的事,暫時隻能如此。你若還是不開心的話……”


    “我若還是不開心的話,你還要繼續以他的名義做點什麽來騙我嗎?”她不施脂粉的臉蛋上,表情與語氣同樣淡。


    淡得宛若天邊飄渺的雲,抓都抓不住。


    陸仰止挺拔的眉骨上,兩道飛揚的長眉蹙成一個結。


    唐言蹊道:“放開。”


    他沒鬆手,“言言。”


    唐言蹊直接從他懷裏掙開。


    陸仰止神情一黯。


    下一秒,卻有一塊蛋糕遞到他唇邊。


    男人微怔,抬頭,正對上她無動於衷的眉眼。


    “你是不是傻?”唐言蹊把他吃了一半的蛋糕不由分說塞進他嘴裏。


    而後直起身,轉過頭,鼻尖酸得厲害。


    她記得那天,她給宗祁講完蘭斯洛特曾對她有救命之恩,卻又吩咐他將蘭斯洛特所有的罪證送檢起訴時,宗祁就對她的大義滅親之舉頗有微詞。


    不過唐言蹊何許人也?


    令整個黑客帝國聞風喪膽的一號危險人物。


    什麽大風大浪她沒見過。


    這種小孩子耍脾氣的場麵,她根本也沒當迴事。


    隻是有一點點心情不好罷了。


    真的隻是一點點。


    後來她上樓,想叫陸仰止一起吃飯,三言兩句便和他鬧了起來。


    她有多無理取鬧,其實她自己知道。


    那時候,明明他也在氣頭上。


    明明他也在氣頭上。


    可他卻忍著怒火為她出氣,甚至變著花樣地哄她開心。


    有些人,就是再怎麽惱怒,也舍不得她受一絲委屈,不是嗎?


    身後的男人不知何時起身,將她扣在懷裏,“別不開心了,嗯?”


    許是剛吃過甜食的關係,他的嗓音繞在她耳畔,沙啞低沉,“陸氏裏的可塑之才不少,一會兒我讓宋井叫來幾個,你隨便……”


    “挑”字還沒說出口,女人便已經在他懷裏轉了個身,踮著腳尖吻住了他高她許多的薄唇。


    陸仰止那雙向來睿智冷靜的黑眸中,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錯愕。


    下一秒,眸色狠狠沉下去,在唐言蹊還來不及撤開時,便反客為主,用力托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不給她退縮的餘地。


    他從昨晚——不,已經算不清從何時開始,他就一直想做這件事。


    肆無忌憚地在她唇上輾轉,流連,而她略顯生澀的迴應都讓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被他吻得無力,臉頰通紅地瞪著他,褐瞳裏流轉著瀲灩的光澤,像隻發怒的小獸,“就為了這點破事不知道怎麽開口,你連午飯都不吃嗎?”


    早告訴她真相不就好了。


    何必攔著宋井吐露實情。


    何必到最後一刻,都怕令她更加傷心而瞞著宗祁離開的原因。


    被人錯怪是什麽樣的感覺,沒人比唐言蹊更懂。


    可如若今天沒有宋井這一番話,他還不知要被她誤會到猴年馬月去。


    他就不知心疼的嗎?


    門外宋井聽裏麵終於不吵吵了,想是已經化幹戈為玉帛了,喜滋滋地準備進去領個賞,誰料敲門一進去,卻見到男人攬著女人的腰,抵在辦公桌上糾纏親吻的一幕。


    他腦子裏“轟”的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


    男人在沉淪中抬頭,不悅至極的冷厲眼神掃過來,立馬抱緊懷裏的女人。


    唐言蹊倒是厚著臉皮笑嘻嘻倚著他,不見什麽羞澀,紅唇翹得老高,“宋公公還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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