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況與陸仰止其人沒什麽恩怨瓜葛,隻是很多事情,基於立場問題,他也不好不表態。


    畢竟他和墨嵐稱兄道弟這麽多年,親眼看著墨嵐對老大的好——那是一種不動聲色,卻掏心窩子的好。


    按理說,買東西還講究一個先來後到。


    可是愛情這種一瞬間的事,它就沒什麽道理可循。


    一眼沒有,兩眼沒有,別說三年,三十年都不可能有。


    墨嵐傷心不寫在臉上,可顧況是真真的為兄弟感到惋惜,自然也就對兄弟的情敵,陸仰止,分外苛刻。


    墨嵐仍然沒有表情地望著對麵同樣氣質斐然、卓爾不群的男人,薄唇翕動,一句廢話也無,開門見山道:“她在哪。”


    陸仰止眯了下眸,“誰?”


    “別跟我裝糊塗。”墨嵐冷嗤。


    一開始他尚有些懷疑,唐言蹊是否真的在這裏,不過自從他一進樓道看到了陸仰止,疑慮就全然被打消了。


    榕城已經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東西了。


    若非要挑出一樣,那,便是那個姓陸的男人了。


    陸仰止勾了勾唇,卻不是笑,黑眸卷著天花板上傾瀉一縷燈光,冷清明銳,“這間醫院不隨我姓,墨先生要找人,大可以自便。”


    墨嵐也不與他浪費時間,側過頭,言簡意賅地吩咐顧況:“找。”


    陸仰止看到顧況手裏的定位器,眼底劃過很深的嘲弄,“墨先生是在找人還是在抓人?”


    墨嵐臉一沉,目光陰翳地看向他,顯然是被他戳中了痛處。


    陸仰止左手插進西裝褲袋裏,清俊的臉上褪去所有情緒,隻剩下寡淡,“需要用定位器來找的人,大概本身也不太想見你。”


    若說剛才那句話隻是戳中了墨嵐的痛處,那麽這句話便是直接一刀劈在了他心坎上。


    她不願見他。


    是還為了五年前的事情怪罪於他麽。


    可,她連陸仰止都可以原諒,可以毫不避諱地相見,卻為什麽連見他一麵的機會都不肯給。


    “我想找的人,不會躲我一輩子。”墨嵐微微揚起下顎,狹長逼仄的眸子裏寒意凜冽,“但是你想得到的人,你這輩子都已經失去了。”


    “你一個從來沒得到過的人,倒是教育起我來了。”陸仰止低低徐徐地笑出聲,態度瞧著沒什麽稀奇,字裏行間卻透出一股勝者為王的桀驁。尤其是眼角那一抹略微上挑的弧度,將霸道與淩厲展現得格外清晰。


    宋井後背一涼,哪怕沒站在風暴的中心地帶,都覺得氣壓低到他快喘不上氣的地步了。


    他這好像是無意之間參與了什麽很尷尬的場麵,甚至撞破了上司的前塵舊事?


    虧他還一直很傻很天真地以為陸總和墨先生之間就僅限於貓和老鼠的關係——


    因為墨先生是匪,悍匪,技術高超的悍匪,全世界最有名、規模最龐大的黑客組織,他是那個牽頭的人。


    而陸總的工作和他正好相反:打擊違法犯罪的黑客,破譯各種各樣的新型病毒。


    這樣的兩個人能看對方順眼那才奇怪。


    不過聽墨嵐這話的意思,他們其實早就認識了,而且還有點私交的樣子?


    “墨嵐。”顧況繞了一圈迴來,情緒明顯有了波動,手裏拿了一支破破爛爛的手機跑到他身後,“你看。”


    男人轉過頭,陸仰止亦是不動聲色地看過去,二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認出了那是誰的東西。


    “她果然在這裏出現過。”墨嵐的語調沉了許多,再抬眼時多了幾分冷峻,“她的手機為什麽變成這樣?”


    顧況也不懂,能把手機毀成這樣,難道老大遭遇了什麽不測?


    這個猜想讓他有點恐慌。


    那邊陸仰止卻已然轉頭往病房裏去了。


    陸相思正在病房門口等他,見他迴來,皺著小眉毛問:“門口那個怪叔叔是誰?為什麽和你吵架?”


    陸仰止關上門,將墨嵐與顧況二人完全隔絕在門外,沒迴答她的問題,隻是冷聲對宋井道:“從今天開始給大小姐請假,學校那邊不用去了,給我留在家裏反省,一步也不準踏出家門!什麽時候她想明白自己錯在哪,什麽時候再重新迴學校報到。”


    陸相思小臉一白,“爸爸……”


    宋秘書聽了也十分為難,委婉地開口道:“陸總,把大小姐一個人留在家裏,這不太好吧?”


    “那你也不必到公司來了,陪她一起。”男人眉目未動,就這麽與他擦肩而過。


    宋井知道陸總這次是生氣生大發了,慌忙改口道:“陸總,現在公司上下忙得人仰馬翻,這時候我不敢缺席。”


    哎,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想,也別勸了,陸總還在氣頭上,誰勸誰跟著一起倒黴。


    這天底下難道就沒有一個人說話能讓他家老板往心裏去嗎?


    耳畔仿佛又響起墨嵐對陸總冷峭的挑釁——你想得到的人,你這輩子都已經失去了。


    那個人,會是誰?


    宋井這般想著,不知怎麽迴事,眼前突然浮現出了男人在電腦上敲下20xx0808的神情。


    當時,病房裏的氣氛在一瞬間就變得詭譎非常。


    盡管20xx0808是那個陌生女人設置的手機密碼,卻好像觸動了房間裏包括陸總在內所有人的某些共同的記憶。


    他們都對此緘口不言,卻又都露出或多或少複雜的目光。


    難道和那位唐小姐有關嗎?


    可是陸總救她,不是因為那女人先救了大小姐,大小姐在病房裏苦苦相求嗎?


    ……


    唐言蹊在家休養了兩天,雙腿總算恢複了些許知覺,不過走路還是不像原來那麽自然。


    兩臂的傷好歹沒有傷及筋骨,隻是些皮外傷,穿一件外套就差不多能瞞得幹幹淨淨。


    所以第三天她到公司上班時,工程部看到她這個無緣無故請了兩天假的“正常人”,氣得簡直腦袋上冒火。


    “你幹什麽去了?”馮工程師不在,另一位領導模樣的人對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知不知道公司最近接了個大單,正是人手不足的時候,你這個時候請假是給我找不痛快嗎?萬一進度趕不上,陸總怪罪下來,責任是你擔著還是我擔著?”


    唐言蹊有點臉盲,尤其是早晨睡不醒脾氣會稍微暴躁,眯著眼睛問了句:“你誰啊?”


    領導噎了噎,一副馬上要爆炸的樣子。


    工程部的人見狀趕緊拉著她把她扯了迴來,低聲道:“姑奶奶你不要命了?那是項目主管。”


    唐言蹊的胳膊被人一攥,整張臉都糾結成了一團,哪還有心思聽什麽主管不主管的屁話。


    她抽迴手,按捺著脾氣,“項目主管幹什麽的?”


    “跟客戶接洽、統籌安排項目進程,都歸他管。”


    唐言蹊一邊輕輕碰了碰自己胳膊,確保傷口沒有崩裂,一邊迴頭看了眼那邊呲牙咧嘴著急上火的項目主管,淡淡道:“你們是一線工程師,公司所有輸出的產品都指望從你們手裏出,他一個坐閑職的也敢這麽張揚?”


    當初她手底下的賢能之輩,不分年齡大小,不分資曆深淺,她都一視同仁寬和相待。


    對方滿臉驚恐,而後警告道:“這話你跟我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讓別人聽見。”


    唐言蹊輕笑了一聲,哪怕沒有宣之於口,那笑裏的蔑視之意也是十成十的足。


    “你知道莊清時嗎?”對方提點她,“就是老上電視那個,他和莊清時好像認識,是什麽遠方的表親,莊家沒落了他也就丟了飯碗。不過外麵都傳我們陸總跟莊大小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所以公司裏麵沒人敢惹他,連陸總都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在這裏吃吃閑飯、掛掛閑職。”


    唐言蹊怔了下,這才又認真看過去。


    莊家有這麽個表親,真是家門不幸。


    “你快跟我迴去吧。”那人道,“工程部已經要炸鍋了。”


    唐言蹊“噢”了一聲,收迴視線,眸光卻變得稍稍有些沉重。


    進了工程部的大門,果然看到一群人都板著同一張麵癱臉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唐言蹊順腿就溜達到了一人背後,正好見他在調試程序。


    可電腦下方的提示框裏始終顯示語法錯誤。


    眼看著那人抓耳撓腮已經要崩潰了,唐言蹊一目十行地掃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母,雲淡風輕道:“第38行少了個加號。”


    說完又怎麽來的怎麽走了。


    那人驚訝地迴過頭,追隨著她的腳步,待她繞過桌角時才發現竟是一張陌生的麵孔,大為震驚道:“天啊,我們工程部居然有女人了。”


    有人立刻大笑諷刺他,“宗祁,你滿腦子都是女人吧?人家就從你身後路過你都能聽出是個女人?”


    宗祁氣結,“我聽見她說話了,她還幫我指正了一處bug。”


    “你做夢呢?”旁邊的人哄然大笑,“我就坐在這親眼看到她從你背後走過去,光看了你電腦一眼,停都沒停上一秒,指正個什麽bug?你寫代碼寫瘋了?”


    宗祁驀地一愣。


    不由得朝那邊的年輕女人看過去,很久沒說出一個字。


    他很確定剛才她開口說了話。


    可,若正是照旁人所說,她從他背後經過,停都沒停上一秒——


    她是如何在一秒之內從滿屏的代碼裏發現他38行少了一個加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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