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貼了大字報,把這事兒公之於眾。”我說。


    “你幹的?”


    “當然不是。這樣做了一定會影響到秦子。對誰都沒有好處。”我說:“而且那上麵把問題歸咎於三角戀,標題是‘老師與學生爭愛,當事人不堪重負自殺’,明顯歪曲了很多事實。看上去把矛頭都指向那個老師,把秦子視作受害者,但其實一直在講秦子,我懷疑是有人故意害秦子。”


    “誰呢?她得罪誰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說:“秦子那麽優秀,總有眼紅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雖然她的人際交往很成功,但也出現了這麽大的問題。


    “這事立馬鬧得學校裏沸沸揚揚,有的學生也不知是閑的還是別有用心,非要校方給個說法,都鬧到校長那去了。隻好介入調查,把那老師暫時停職。”


    “可他怎麽死了?”


    “自殺的。”我說:“一直有學生到他家鬧事,還恐嚇他。關鍵是這事影響不好,大家議論紛紛,他怎麽受得了。最後留下遺書以示清白,從樓上跳了下去。”


    牧奕歡滿臉驚愕,不知說什麽好。


    “這就是輿論的厲害。”我說:“有本書叫《烏合之眾》,不知道你看過沒有?”


    “你別跟我這理性分析了,他死了你們也不好過吧。”


    “是啊。他一死,輿論的矛頭就指向了我們。說我是殺人兇手,說秦子紅顏禍水。我受不了,一氣之下輟學了。秦子卻沒離開,也不知道她後來兩年怎麽過的。”我喝了口酒,“她比我要堅強得多。”


    “所以你剛才說不想影響秦子,也是因為這事兒吧。”


    “嗯。不管怎麽說,秦子跑人家屋裏去自殺才是起因,雖然她喝醉了。我心裏清楚她一直很內疚,甚至有深深的負罪感。我想如果我不在她眼前,她也許不會再想這事兒了。”


    “可自殺的是她自己,是她自己選的。”牧奕歡若有所思:“沒人逼她,她也完全可以不這麽做。”


    我突然有了個想法,但無法確定。漢語裏的“他”和“她”是聽不出來的。“隻能說,”我拿起杯子:“我們對她的了解一直都很不全麵。看到的她也許不是真正的她。”


    三年了,這些事從沒對別人說過。現在一股腦全告訴了牧奕歡。雖然有種撕開傷疤的痛感,但心裏也暢快了不少。牧奕歡說有事兒,就走了,剩我一個繼續喝酒。剛才對他說得是真實的,就是簡單了些。但真正的感覺,除了親身經曆。別人也是無法理解的。


    當時我走在學校裏,每個人都認識我,每個人都會在我身後竊竊私語。上課從來都是一個人坐一整排座位,上個廁所迴來,書上就被寫上了“殺人兇手”四個字。宿舍裏的關係就更僵了。我料想秦子的境況和我差不多,但那之後我們刻意逃避著對方。彼此心照不宣地裝不認識,隻怕什麽時候站在一起,身邊就會有人突然跳出來說“狗男女”。


    我曾經多麽的高傲,那時都不見了蹤影。我有時想,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說法,又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可是卻一直無法麵對別人的眼睛。在所有人都認定你有罪的時候,你就已經有了罪。公正,真理,理性,這些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存在。隻有“大多數”。你若是離經叛道,不服從“大多數”的支配,你就隻有死路一條。於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不是抗爭的抗爭,就是離開這個地方。


    我把要輟學的想法告訴秦子,她說:“真的要走?”


    “為什麽不走,在這種地方學習還有意義嗎?”我說。


    她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可是哪裏都跟這兒一樣。”她說。


    是啊,我頓時醒悟,哪裏都跟這兒一樣。她總是比我看得透徹。所以與其說她選擇留下來是堅強,倒不如說是看透之後的絕望。


    “總比現在好些。”我自欺欺人。“我已經決定了,咱們以後也許再見不到了。”


    她沒說什麽感傷的話,隻是說:“你也走了呢。”


    當時我心動了一下,突然覺得自己拋棄了秦子,然而我卻不得不這麽做。不得已,我無恥的這麽說。並且從那時就做好了不再麵對秦子的準備。


    店裏響起了《yesterday》熟悉的旋律。我懷疑這老板是不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便含著酒,和著音樂麻痹自己。周圍終於嘈雜了起來,於是我便沉入無底的深淵之中,沒有人會注意到我。沒有人。


    “喂!”有人注意到了我。“大壞蛋,居然偷偷躲在這兒喝酒。”是白果兒?可是沒了皮衣,沒了煙熏妝,沒了鉚釘靴,頭發也順滑地垂在肩上。“你是白果兒?”我驚訝地問。


    她嘻嘻一笑,我確認是她。“怎麽,不許我換身打扮啊!”


    我再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清新自然,俏麗可愛。和以前判若兩人。“漂亮多了。”


    “你是說我以前不漂亮?”白果兒坐在我旁邊:“薑茶!老板!”老板早看到了她,薑茶直接端了上來。


    “都漂亮。”我說。


    “哼,別以為你誇我我就會原諒你。”她含著吸管,酒窩更加明顯了。“居然以我的名義騙我哥說我要自殺,知不知道害得他到山上來找我們。同學們都嚇到了。”


    不用說,肯定是牧奕歡幹的。


    “技術還不錯嘛,能篡改電話號碼。說誰教你的?”


    “對不起,替我向你哥道歉。”


    “好在你也沒幹什麽。”她說:“奇怪,你不是要搶婚嗎?”


    “哪能真那麽幹。”我說。


    “你要是就為說那些話,直接說不就好啦?”白果兒說:“害得我還故意不參加,給你創造機會。”


    “什麽?”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不去,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幹些什麽。”白果兒說。“果然還是很慫,什麽都沒幹。”


    “……”


    “倒是挺會說話,‘你以後不會再見到我’,說的像要去死一樣。”


    “你都知道啦,”我沒告訴她這是成年人無恥的套路。


    “結果我嫂子還是不跟你走。足可見她愛我哥有多深,你想插足,門兒都沒有!”


    “是。以後不會了。”我說。


    我倆又聊了很多,期間我一直不停地喝酒,似乎都忘了在喝酒這件事,而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


    “真是的,不能喝還喝這麽多。”白果兒在送我迴家的路上,不停地發牢騷。“還重得跟豬一樣……”


    “哎呀!終於到了。”白果兒用我的鑰匙開了門,打開了燈,把我摔在沙發上。我突然想吐,她沒時間,直接拿來了旁邊丟著的衣服。我也顧不得是什麽了,吐了起來。白果兒把包著嘔吐物的衣服丟到了衛生間,說:“反正是你要洗的,別怪我啊,至少你不用擦地了。”我當時都聽懂了,但已經醉得無法做出什麽反應。躺在沙發上睡了起來。


    白果兒找來個被單給我蓋上。說:“好吧,那你睡吧,我走了。”


    鬼使神差的,我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別走。”


    “幹嘛?”


    我好像力氣很大,一把把她拉到懷裏,她臉紅了:“酒後亂性啊,快放開!”


    我不聽她的,吻上了她的唇。那一刻,世界都停止了。想不到我們第一次接吻竟會是我主動的,可是這一吻讓我清醒了許多,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我在幹什麽?懷裏的可是白果兒啊!於是這一吻就花了很長時間。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我當然知道要做什麽,但是這時後悔了,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於是我看著她,她看著我。她小聲說:“你好像剛剛吐了吧,我……”


    算了,不想了。我又吻了上去,什麽該不該,都不管了。眼前突然出現秦子的身影,她穿著黑色的禮服,正對我笑著,多美啊。


    我漸漸吻到了她的脖子,一隻手撫摸著她的後背。她突然說:“跟前女友的小姨子睡是什麽感覺?”


    我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幡然醒悟。坐了起來。白果兒沒再說什麽,收拾好衣服離開了。


    我茫然無措地坐了一晚上。窗外不知名的光透進來。我慌了,環顧四周,自己這是在哪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如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六堂小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六堂小主並收藏如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