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又重歸平靜。知道了白果兒的事,並未對我有什麽影響。隻是我借此問過秦子一次,白果兒怎麽樣了,她說已經出院。我的搭訕言盡於此。就算我想再說些什麽,終究是無話可說了。


    說什麽?我不知道。現在的心情也許隻是不想浪費上天安排我們再次相遇的機會。可是三年前的我說得那麽決絕,分明是從那就做好了不再說話的準備。


    “我受夠了,我要離開。”我說這話時卻不敢看她的眼睛,就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她最終沒有挽留我,也許是對我所有的耐心都已用盡。我當時有點氣餒,想著隻要她再挽留我,我就不走,而且借此表明自己的心意。但是她沒有。我們總是想著在別人出招之後後發製人,卻沒想過對方無招該如何應對。世事難料也好,造化弄人也罷,我們那些自作聰明的小心機都成了自作自受的笑柄。


    中午,我送包裹到大學裏。路上經過白果兒住的地方,不知她怎樣了。離開的時候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嗨!真是你呀!來幹嘛?”


    白果兒和另一個女孩向我走來。臉上依舊神采飛揚,說她是個自殺過的人怕是怎麽也不會有人信的。她把頭發弄直了,卻依然五顏六色的。左耳戴著的巨大耳環幾乎挨到肩膀,一身皮衣也不知熱不熱。活像個小太妹。我不禁想當她以這幅打扮走進教室的時候,會有多少人看她。


    “看不出來麽,”我說:“送快遞。”


    她旁邊的女孩打了個招唿走開了,我注意到她迴頭偷偷看我,想必她怎麽也不明白我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和白果兒有交集。那女孩倒是穿的體麵,再正常不過,和白果兒一看就不是一路人。


    “你朋友?”我問。


    “怎麽可能!人家可是好學生,”她驚訝得仿佛我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那種人怎麽能當我的朋友,隻不過是一起上了課出來而已。”


    “你這麽說別人,別人可能也正在說你。”


    “那不就正好扯平了?”她瘋癲地笑起來。我再次懷疑她和秦子說的那個童年不幸的白果兒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一起去吃飯呀?送快遞的都沒時間吃飯?”她說。


    “”當然不是。”其實我的中飯一般在路邊解決,但是考慮到她是個有自虐傾向的少女,我就有義務滿足她的要求。


    我原以為她就帶我到快餐店吃點垃圾食品什麽的,沒想到她把我帶到了一家高檔的西餐廳,路程就花了半個小時。她的奇裝異服和我的快遞服都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以至於進門的時候服務生再三確認是來吃飯的。


    “你吃什麽?”她飛速地翻著菜單,弄出不小的響聲。周圍有人向我們這邊看過來。我說隨便,她卻大挑特選起來。一會兒說這個也不好,一會兒說那個也不對。菜單翻來覆去三遍了愣是什麽都沒點。侍應生不耐煩了,眼神中的懷疑更甚。我提醒她快點,一會兒還要工作,她隻好要了今天的招牌菜。


    “不好意思,我有點選擇恐懼症。”她真像有點抱歉,“越是吃飯穿衣這種小事,我就越不知道怎麽選好。”


    “沒關係。”


    “是不是覺得和我本人不像?以為我是那種在廁所也能抓起東西就吃,吃完還一個勁兒地嘬手指的人?”


    “當然不會。”她聲音很大,說的話又著實粗鄙,周圍人的眼光更加集中了過來。我卻不感到窘迫,反而被她給逗笑了。“每個人都有點不為人知的習慣。但是你在學校怎麽辦呢,食堂吃得慣?”


    “在學校就隻能將就啦。我這個人雖然不知道如何選擇,但卻好養活,有飯吃就行。但是大家都在一個時間吃飯,人實在太多了。我不想等,於是就不吃了。”她說著,拿起叉子在高腳杯上“鐺,鐺”地敲了起來。似乎有某種節奏。


    “不吃飯怎麽行呢?食堂人多就到外麵去吃。”我的口氣不知不覺有種管教小孩的意味,可能是因為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孩子。


    “要是因為食堂裏吃不了就到外麵吃,不是就有種被迫的感覺了嗎?一想到這兒我就不痛快,吃個飯還要被欺負不成!所以就不吃了,表明是我自己不想吃的。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


    “不會,我大概能懂你的意思。”


    “真的?”她眼神裏滿含期待。


    我點點頭:“我上學的時候,總想著能早點睡覺,但是在宿舍裏免不了要被打擾。有時候我實在心煩,整個晚上就不睡了。在其他人都唿唿大睡的時候,我就坐在陽台上發呆。有時覺得自己可笑,但那個晚上終究是睡不著了。”


    她若有所思,說:“看來我們都是不願將就的人啊!”


    “這說法好。”


    菜上來了,白果兒拿出在醫院吃麻辣燙的那股勁吃了起來。我提醒她“左手拿刀,右手拿叉。”


    “明明是中國人,哪那麽多講究,吃到嘴裏不就行啦!”她嘴憋得圓,那種姿態仍誰看了都會食欲大增。我也就不再拘泥於世俗的規定,放肆地吃了起來。


    “我聽我嫂子說,你大學學的也是文學?”她已經吃完了牛排,正喝著飲料悠哉地等她的意麵。


    “是不是看我現在的樣子,覺得前途無望?”


    “送快遞也不錯啊,至少能騎著電瓶車到處跑。”她說:“而且我學文學是因為這個專業沒高數,本來也不指望能靠它養活。”


    “那你以後想幹什麽?”


    “不知道,沒想過。總不至於餓死吧。喂,別以為我這麽說是想讓我哥養著,我從來不那麽想。”她一本正經地說。我表示相信,她這才鬆了口氣。


    “你當時為什麽想學這個?”她問我。


    “偶然吧,當時大家都不讓我學這個,說沒前途。我自己就偷偷報了,父母知道也為時已晚。”


    “所以是青春期的叛逆?”


    “也不全是。”我說:“自己當然還是喜歡這個的,以為就是看書。”


    “然後呢?”


    “然後就大失所望。沒想到還有枯燥的理論課,還有喋喋不休不知所雲的教授,就算再怎麽努力聽課也會想睡覺。”


    “感同身受。”白果兒說:“於是你後來就輟學了?”


    我想她從秦子那知道的還真不少。但換做任何一個人對白果兒怕是也沒有辦法拒絕。“那到不至於,輟學另有原因。光是不想上課,不去就行了,我又不在乎學分。”


    “感覺你什麽都不在乎,有點像渡邊徹。”


    “你也看《挪威的森林》?”


    “瞧你說的,怎麽說我也是文學專業的嘛!”


    我想起秦子也曾說過我像。


    “我看你倒像是學美容美發的。”


    “哈哈,”她爽朗地笑了。“以前有男生向我表白,說喜歡我又黑又長的頭發,我就給剪短了,還染了顏色。”


    “這對那男生是不是太殘酷了?”


    “明明是對女生殘酷!”白果兒一認真起來就睜大眼睛,“就因為男人喜歡長發就留長發,因為男人喜歡小腳就裹小腳,男人喜歡瘦的就不敢放開吃。憑什麽,現在不是說男女平等了嗎?”


    她慷慨激昂的演講就像個女權運動的領導者。周圍人的眼光再次聚攏過來。


    “我說,”她稍稍平複下來:“你是不是也喜歡黑發的女生?”


    “實話實說,恐怕每個男人都喜歡有女人味兒的,但是我覺得你現在的樣子也沒什麽不好,挺適合你的。”


    “就是說我天生沒女人味?”


    “啊?你怎麽會這麽想。不是剛才還為女人的遭遇鳴不平麽?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別委屈自己。”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激動就又忘了自己嚐到的苦頭。


    “真的?”


    “隻要別自殺就行。”


    她嗬嗬地笑了起來,讓我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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