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輕。


    從認識這個男人開始的那一天起,他就在顛覆她的世界觀,他的出現,向她揭開了另外一個世界……而她身體裏有另外的靈魂,在束縛著她,捆綁著她,勸阻她,溫寒你現在看到的隻是表麵,冰山一角。


    那些隱藏在後邊的,不是你能接受的。


    遠離他。


    溫寒。


    她眼上忽然一輕,擋住雙眼的黑布被他拉下來。


    太久閉著雙眼,驟然見到光,反倒什麽都看不清了,她嗓子沙啞地低聲問她:“他們是因為你,才把我們綁來的?”


    “也不算是。”


    “……你是……”她想問毒販,軍火商,恐怖組織……


    可又覺得這些詞都太極端,不知道他會不會迴答自己。


    “我什麽都不是,”程牧雲身上受的傷不是假的,他半蹲在她麵前的姿勢,就因為腿傷而更有些詭異,他眼角還有著明顯的兩道血痕,“這裏是最兇狠的一批走私販,我找他們找了很久。他們居住的地勢很奇特,就算有我朋友來,也不一定就能活著出去,我會先讓孟良川送你出去,不管我是死是活,你跟著他都會有很大的生還機會。”


    “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嗎?”


    程牧雲利索地解開她身上的繩索,順著她的大腿,一路摸索骨頭到腳踝,確認沒有什麽大問題就一隻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我就是為了找到他們的居住地而來。”


    溫寒在這裏,在他的意料之外。


    昨晚在那個小巷子裏,他聽到了一切。


    他沒想過她會挺身而出,雖然有猜想她是為了保護她那個所謂的朋友“王文浩”,不過還是很快就忽略過去了。她的出現,不得不讓他損失一個人,讓原本給自己帶路的孟良川來保護她離開。


    是他兄弟手足,他都能交命去換。


    更別說是他的女人。


    程牧雲做這種決定的時候,基本不會有任何猶豫點,理所當然,他血統裏有著中國男人的大男子主義精神,女人,就該被保護。就算是露水情緣,就算這場近距離的拚殺太激烈,最後她不能被活著送出去,也起碼要死在他後邊。


    她一路而來就被遮著雙眼,從來不知道這裏的地貌如何,現在看來,真的是臨近懸崖峭壁的一個簡陋的山村,遠處大片漆黑濃鬱的,是看不到盡頭的樹林,還有層疊的山。


    溫寒被程牧雲帶出房子,不敢置信地看著四周。


    這種地方,甚至連出口都看不到,如何能逃出去?


    漆黑的夜色裏,程牧雲走著走著,忽然就停住,她也跟著站住,還沒等有什麽意識,就被他推進一個草棚裏。溫寒沒站穩,重重向後跌坐。


    也就是這兩三秒的時間。


    開始有密集的機關槍掃射聲,爆炸聲,剛才還悄無聲息的山村,忽然就變成了戰場。她猛地捂住耳朵,驚恐看草棚外,分明能看到幾十個影子撞到一起,在劇烈的交戰後,像是在近身用白刃進行廝殺。


    分不清誰是誰,都是黑影。


    不斷有人倒下,遠處不斷有一聲聲悶響,像是試圖在炸開這裏的通路。草棚也被震得,開始落下一層層灰塵和草屑。


    她被迷住了眼睛,眼淚刷刷地流下來,狠狠擦了幾次,才算停下來。


    忽然,有個影子躥進來,她還來不及驚唿,就聽到那人低聲說:“我孟良川,跟我走。”她記得程牧雲的囑咐,竟然在巨大恐懼下,無意識地聽從孟良川的話,跟著他從房屋後,一點點向外摸索。


    摸到山村後,有路的痕跡,可是被炸得崩塌了。


    巨石和泥土掩蓋了一切。


    “滾蛋,誰給老子炸的,要走正路了。”孟良川低聲咒罵。


    他一把抓住溫寒手腕。


    摸著黑,尋找另一條他口中所謂的“正路”。


    沒多久,就摸到懸崖口,能看到一個羊腸小道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


    孟良川將溫寒推到自己前麵:“用你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從這些屍體上,爬也要給我爬出去。外邊是特警,爬出去就是活!”


    溫寒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麽死人,還是在戶外,在槍戰裏。


    孟良川大吼:“爬出去!”


    她緊咬嘴唇,手扶上山崖的石壁,手指都在顫抖著,緊緊想要抓住石壁的那些突起,不斷去跨過一個個屍體,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快過去,快過去。


    好像隻要過去,就能活。


    身後有槍響,忽然一聲擊碎石頭的聲音,就落在她頭上不遠處。


    她身子一顫,緊貼上石壁,有眼淚混著臉上被蹭上的泥土,流下來。可腳下卻沒有停,求生的欲望讓她越走越快,甚至最後都踩在屍體上,跳過去。


    等走到羊腸小道的盡頭,終於看到忽然開朗的茂密森林。


    有紅色的一點,落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還在張望四周,找尋孟良川所說的那些自己人。忽然,身後孟良川將她撲倒,她重重撲在地上,子彈穿過夜空,將石壁上的一處擊得粉碎。


    緊接著是一個又一個子彈。


    孟良川惡狠狠地用當地語言,吼了一句。


    沒有停止,四周的石壁被擊穿,她捂著耳朵失聲尖叫。


    “退迴去,告訴你們的人,要麽投降,要麽全部擊斃。”有人在用柯爾克孜語喊話。


    因為這個村子裏的人都隻說這一種語言。


    “媽的,在說什麽?”可孟良川顯然聽不懂,越發急躁。


    溫寒強忍著聲音顫抖,強迫自己告訴他,“他們在說,讓我們退迴去。”


    “靠,把我們當這幫兔崽子了?!”孟良川激動地看著溫寒,頭次覺得程牧雲眼光不錯,這女人能用得上,“快說,你是遊客,被綁來的莫斯科遊客!快說!”


    溫寒啞著聲音,盡力大喊。


    喊著:我們是遊客,是被綁來的遊客。


    那邊人安靜下來。


    但沒有迴應。


    紅色瞄準線仍落在他們身上。


    “媽的,”他忍不住罵,“瞄什麽瞄!”


    身後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像要夷平整個山村。


    她緊抓著地麵的泥土,無措地閉上眼。


    “手高舉在腦後,走過來,女人。”


    終於有了迴應,那些特警還是選擇要先問了一問,畢竟是外籍遊客。


    溫寒愣住。


    “快!”孟良川踢了她一腳。


    她驚醒,狼狽爬起來,將雙手高舉在腦後,跌撞著走過去。


    身上的裙子都擦破了,胸前的領口鈕扣落了好幾個,敞開來,可她不敢捂住。她這次是真被嚇傻了,還沒站穩就被兩個背著槍的特警拽過去,開始盤問。


    由於這裏是山區,短時間內,他們還拿不到入境信息,核對溫寒的身份。


    何時入境,住過哪些地方,還有什麽同伴,在哪裏遭遇綁架,為什麽會被綁架,等等等等。


    她被問了超過二十幾個問題後,對方終於問到,還趴在地上那個是誰。“叫孟良川,我隻知道是當地人。”她實在答不出更多內容。


    其中一個特警聽到這個名字,愣了愣,笑了,重複:“孟良川?”


    顯然,他似乎認識孟良川,對不遠處的人喊了句什麽。


    這次是溫寒聽不懂的當地話了。


    前排幾個放了槍。


    沒一會兒,孟良川被帶過來,低聲咒罵著。


    溫寒在他們交談中,猜出,孟良川以前和這個特警認識。看眼神和對話表情能感覺到,可為什麽認識,什麽關係,她全聽不懂。


    身後是越來越濃密的悶響。


    那個山村顯然已經進入了激戰。


    那些特警更相信孟良川的話,很快確認溫寒是遊客的身份,沒再多理會他們。畢竟前麵還在和走私組織激戰。


    隻有個女警察不會說中文和英文,簡單遞了一件外衣給她,比劃了一下。溫寒接過衣服,想要係好鈕扣,卻發覺自己的手指都已經僵硬地不會發抖了,她緊緊盯著自己的手,不敢去迴想剛才一路出來的狀況。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踩著死屍身體,走過來。


    從死走向生。


    孟良川和認識的人說了許久後,獨自過來。


    將她埋伏的陣營後,避風的石壁旁,他想要叮囑溫寒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畢竟她是跟著走私販來旅遊的。可反應了下,這個女人的確不清楚王文浩的身份,也就沒多說別的。


    他咳嗽了聲:“你呆在這兒,吃點東西,喝水,睡覺,隨便你幹什麽。這裏是安全的。程牧雲要死了,我送你迴加德滿都大使館,他要活著——”他頓了頓,歎口氣,“等他活著出來再說。”


    語氣有點兒無奈和惋惜。


    生死這種事。孟良川早就看淡了,就是覺得可惜。


    本來他和程牧雲搭檔更容易出來,再差也不至於丟了命。


    可現在就懸了。


    誰讓他選得是讓這個女人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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