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這一詞,多是僧人的法號,比丘的尊稱。


    趙傳薪隨便胡謅八扯了一個名號。


    他這身裝扮,看著咋也不像道士,若說自己是魔法師,怕是對方要以為什麽邪門歪道,不能理解。


    總不能說自己是女巫吧?


    索性來個非僧非道非巫。


    不多時,梅樹楠親自出來迎接。


    趙傳薪的胡子,此前亂蓬蓬的,由古麗紮爾修剪後,順眼了許多。


    猶如鍋底灰的“煙熏妝”很重。


    梅樹楠見了,虎軀一震——光看著就非同凡響。


    “雲卯上人,快請進。”


    趙傳薪拎著救贖權杖,矜持的點點頭。


    會客室裏,還有幾人。


    梅樹楠給趙傳薪介紹:“這位是巴雅爾孛額,這位是玄誠道人。這位是巴雅爾孛額的徒弟其木格孛額。”


    然後又指著趙傳薪:“這位是雲卯上人。”


    “三位上師,舟車勞頓,先安排酒菜,今日休息一日,待明日去看看那洋人馬漢達,便拜托三位上師,事後必有酬謝。”


    玄誠道人頓首:“無量天尊。”


    巴雅爾孛額則咕噥了一句趙傳薪聽不懂的話。


    玄誠道人,比起趙傳薪更有道士的出塵之意,胡須細長,發髻高聳,仙風道骨。


    巴雅爾孛額,滿臉橫肉,丘壑縱橫,麵向咋看很兇惡,但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他其實很木訥。


    而他的徒弟,其木格孛額就有意思了。


    圍裙短衫,帽子手套,腰帶、刨花和皮帶俱全,另有皮鼓神鴉偶像。在他圍裙正麵,還畫著雙龍雙虎,蜥蜴和蛙。


    當徒弟的,這套行頭比師父更光鮮。


    關鍵是那張臉,趙傳薪一眼就認出他是日本人。


    但不是此前去何慧貞家裏的鬆崎保一。


    趙傳薪剛吃完飯,就隨著管家迴屋休息。


    等管家離開,趙傳薪出門,上了房頂,四下裏打量,探明布局後,他也沒有鬧幺蛾子,老老實實的睡到了晚上。


    在天上飛的時候,他很難這麽清閑。


    在別人家裏,還能睡得如此踏實的,怕也沒有幾個人。


    晚上,趙傳薪被引著去吃飯。


    玄誠道人衝他稽首,巴雅爾孛額點點頭,其木格孛額卻很倨傲麵無表情。


    趙傳薪心想,基督教吃飯前都要禱告一番,那其它的宗教也應該有所表示而已。


    所以,他坐下之前,先張開雙臂,仰天吟唱:“風,重重吹向東;火,在那五行中;雷,來勢氣洶洶;電,閃過無影蹤。天,也空地也空,浩精生法那麽壽無窮;日,也空月也空,兩耀澄澈那麽凝三宮……唿……好了,開吃。”


    喊了一段麥,真是神清氣爽。


    果然飯錢禱告是有道理的,令人胃口大開。


    前來作陪的梅樹楠,和玄誠道人、巴雅爾孛額、其木格孛額等人目瞪口呆。


    趙傳薪已經開炫,半天,才發現眾人都沒動筷,錯愕抬頭:“看啥看,沒聽過念咒咋地?快吃吧,梅知縣想來不會給我等加餐了。”


    梅樹楠:“……”


    要臉麵的人,在不要臉的人麵前,吃不盡的虧,太多開不了的口。


    能魚肉百姓的梅樹楠,卻在趙傳薪麵前手足無措起來。


    趙傳薪又招唿:“大家坐,別外道。”


    席間沒有飯,隻有酒菜,趙傳薪對管事喊:“那個誰,上麵條,一點碳水都沒有,這叫我如何充饑?”


    管事頻頻給梅樹楠打眼色,示意這人或許是來蹭吃蹭喝的。


    梅樹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多管閑事。


    吸溜,趙傳薪喝完最後的麵條湯底,吃飽喝足,起身拍拍肚子說:“你們慢慢吃慢慢喝,我先迴去養精蓄銳。明日,咱們辦正事。梅知縣放心吧,我雲卯上人向來零投訴,全好評,驅邪扶正,聞名遐邇。”


    梅樹楠一聽,“零投訴”“全好評”這都是什麽神仙術語,真是頗有幾分高深莫測。


    趕忙點頭。


    多少有點被套牢智商的意思。


    就如同後世的一些聰明人被騙,不是他們從不懷疑,而是他們不想被別人覺得自己智商被碾壓了,索性一信到底。


    趙傳薪重新在房間裏撒上驅蟲粉,守護他被褥所在的一畝三分地,放出紙豬作警衛,沾枕頭又沉沉睡下。


    好久沒這樣肆無忌憚的連睡了,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遊絲。


    這直接導致個嚴重的後果——陷入美夢當中……


    ……


    在趙傳薪離開的時候,本傑明·戈德伯格也沒閑著。


    他跑去觀察那些給天上飛幹活的百姓。


    他拿著紙筆,記錄這些人每天的食量和工量,記錄趙傳薪遺留下來的兌水的臭液,這些百姓每天給新扡插的植物澆水數量,拿著尺子,嚴格卡著每一株草24小時生長的速度等等……


    古麗紮爾覺得趙信的徒弟很古怪。


    問他,他隻是笑而不答。


    晚上的時候,本傑明·戈德伯格找到郭禿娃,拿來賬本,看每天給那些百姓的“工錢”,也就是糧食。


    他皺皺眉,對郭禿娃小聲嘀咕:“明日,你須如此這般如此這般……不要抗拒,我師父是掌櫃,我是他親傳大弟子,我說的話在天上飛好使!”


    郭禿娃憨厚,覺得言之有理,趕忙點頭應下。


    這樣過了一天,早上當百姓準備幹活前,本傑明·戈德伯格拍拍手,喊道:“都等等。”


    眾人疑惑,有個男人搖搖頭想走。


    本傑明·戈德伯格是帶著膀大腰圓的郭禿娃來的。


    本傑明·戈德伯格給郭禿娃打了個眼色。


    郭禿娃拎著一根碗口粗的棒子,掄的虎虎生風,看的一群百姓臉色蒼白。


    郭禿娃是那個唱白臉的角色,他喝道:“都特娘的站住,誰敢動,別怪老子手裏的棒子不長眼!”


    本就是一群饑腸轆轆,怕餓死,圖口飯吃才來天上飛的百姓,哪裏敢反抗?


    劉艾、王改名等一群刀客也過來看熱鬧,他們各個扛著刀,反而讓本傑明·戈德伯格狐假虎威增加氣勢。


    這時候,本傑明·戈德伯格開始唱紅臉了,他埋怨說:“郭禿娃,你瞅瞅,你都嚇到他們了。切記,俺們師門……啊不,是咱們天上飛要以德服人。


    好了,諸位。


    俺是趙掌櫃的親傳大弟子。


    至今日起,由俺指揮你們幹活。”


    有個漢子嘀咕:“幹活還需要指揮?”


    本傑明·戈德伯格趕緊給郭禿娃使了個眼色,郭禿娃沒看見,倒是劉艾激靈,在後麵踹了郭禿娃一腳。


    郭禿娃將棍子往岩石路上一頓,發出“砰”的聲音。


    那漢子嚇了一哆嗦。


    這個黑漢滿臉橫肉,眼睛好像銅鈴,屬實有些駭人。


    本傑明·戈德伯格見沒人敢多嘴,很滿意的點點頭:“劉艾,你將男人,女人和小孩分成三隊。男人割草,運送,女人扡插,小孩澆灌,拎不動桶沒關係,隻需要拿自己的水囊汲水,每囊水澆灌二十株小苗,排隊前進……”


    男人粗心,女人細心。所以男人割草,女人扡插。


    而小孩子力氣小,但腿腳靈活,負責澆灌。


    本傑明·戈德伯格事無巨細,統統籌劃分工。


    但是這些百姓腦袋都不太靈光,加上劉艾沒學過算數,鬧得雞飛狗跳手忙腳亂。


    劉艾抱怨說:“看看,這日頭都老高了,還沒開始幹呢,等趙掌櫃迴來,必然訓斥你胡鬧!”


    “嗬嗬,俺師父慣著俺,就算俺把天上飛拆了他也不會說啥。”本傑明·戈德伯格自信的說。


    劉艾無話可說。


    如此折騰的半個上午,終於才開始正八經幹活。


    古麗紮爾一直在旁邊好奇的看著,覺得十分有趣。


    以往,這些百姓自己幹自己的,割一捆草,再扛著去扡插,然後再澆水,孩子在旁邊幫忙打下手。


    看似有條不紊,每天的工作量卻有限。


    但經過本傑明·戈德伯格這麽一鬧騰,不斷調整,半個上午快幹出來全天的量了。


    因為每個人都悶頭幹,不必因為分工而分心。


    古麗紮爾問:“平時都要澆灌很多水的,隻澆少許草場能活嗎?”


    本傑明·戈德伯格取出幾張紙,上麵畫著圖表:“其實貧困是有陷阱的。


    你看,無論是植物生長速度,還是人力,都是有極限的。


    沙漠植被耐寒耐旱,據我記錄看,無論澆多少肥液,都不可能無限生長。


    人力也是如此,他們確實每天都在辛勤勞作,中國的百姓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百姓,但是他們將大量時間浪費在來迴奔走的路上。


    據俺所知,在貧困線上掙紮的人,如果每天從糧食中攝入能量增加10%,生產力最多能增加4%。郭禿娃給他們發放的糧食,足夠吃飽一天兩頓飯,也就不會大幅度增加生產力。


    所以,即便增加糧食發放,他們攝入能量與生產力之間的關係,一定不是s形曲線,而是反向l形曲線,這時候要增加生產力,就需要進行流水線配合作業……”


    幾張圖表上,清楚的表明了植物生長的速度和澆臭液之間的關係,以及人力和攝入量,人的勞作分配等等關係。


    古麗紮爾不明覺厲。


    郭禿娃卻憂心忡忡道:“那今天幹的活比往日多,是不是就要多發糧食?咱們糧食也不多了。”


    本傑明·戈德伯格搖頭:“俺這一路漂泊觀察,發現當百姓擺脫餓死的困頓後,他們或許就不會隻買能供給能量最多的糧食,反而熱衷於美食,否則就會心生怨氣……”


    對需要自給自足的自耕農,或許還會繼續節衣縮食。但對於工人,尤其如此。


    但即便最窮的人,也是要偶爾打打牙祭的。


    所以,本傑明·戈德伯格給出的建議是,晚上不加餐,但要給點油水葷腥……


    眾人雖然覺得掌櫃的這個徒弟好像聰明到讓人不理解,但還是將信將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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