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靠就是潛水衣,隻不過比較原始。


    攤主連比劃帶白話:“鯊魚皮做水靠,是我們家祖傳的手藝,旁人學不去。看看這褶皺,都知道要順著做,但人在遊泳的時候,臂膀和腿要順著哪個方向?這都是有講究的……”


    聽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通,趙傳薪大致理解了。


    鯊魚皮上“v”形褶皺,尖兒要順水才行。


    隻要順水,就能劈波斬浪,在水下無往不利。


    如果是正常潛水,人的手臂和腿肯定是要動的。


    動的時候,如何順水,這就要考驗做工了。


    要力手臂向前伸的時候順水,向後劃的時候又能最大程度的阻水增加動力。


    攤主說:“年輕人,看你身強體壯,定是下水摸蛋的好手,何不做一身試試?我保管你下水省時省力……”


    下水摸蛋就是潛水撈珍珠。


    沿海地區有一些徒手潛水高手,能憋氣到海底摸硨磲或者其它貝類的珍珠,難度相當高。


    趙傳薪齜牙一笑:“不,我要兩手臂和腿都向後順水,你能做到嗎?”


    攤主懵逼:“年輕人,聽我的,下水是要動的……”


    “就說能不能做到吧?”


    趙傳薪潛水,不靠自己遊的。


    “能!”攤主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隻是這樣就無法凸顯他的技藝了。


    趙傳薪又問:“多少錢?”


    攤主看了看他的穿著和膚色,老神在在的伸出五根手指頭。


    看菜下碟!


    “哦……”趙傳薪拉了個長音:“還行,隻要5文錢,不錯不錯。”


    “……”攤主眼睛瞪的溜圓:“5文錢?不夠鯊魚皮的料子錢。”


    趙傳薪嗤笑道:“多少錢直接說,別跟我賣弄你那些江湖套路,要不要咱們盤盤道?”


    攤主一看,好像蒙不了趙傳薪,訕訕笑道:“5塊。”


    “銀元,還是葡元?”


    去歲,葡萄牙讓他們的大西洋銀行,發行了1元和5元的紙鈔,在澳島流通。


    攤主趕緊說:“自然銀元,銀子也成。”


    雖說流通,但畢竟數量少,還是真金白銀靠譜。


    趙傳薪搖搖頭:“你這小老頭,不太實誠。”


    “此話怎講?”


    趙傳薪指著集上來往的行人:“來這裏的,都是附近村子裏的漁民吧?他們肯掏5塊大洋,來找你做鯊魚皮水靠?”


    這老家夥賊精賊精的。


    攤主:“……”


    他跺跺腳,幹脆說:“那你出價。”


    趙傳薪撿起地上的樣品看了看,純手工製作,有魚膠的痕跡,針腳細密,剪裁精致,這種純手工的物件,放後世其實很值錢。


    他說:“5塊大洋,不是不行。但是我要讓你加些東西進去,就看你有沒有那個手藝掙這份錢。”


    攤主愣了愣:“加什麽?”


    趙傳薪取出了戰爭之創的皮子:“我要加這個做內襯。”


    攤主好奇的接過:“咦?不是牛皮,也不是羊皮,好結實的皮子。我可以給你用雙層鯊魚皮試試。”


    趙傳薪點點頭:“可以,還要做一雙鯊魚皮的襪子,也要皮子內襯。”


    攤主撓撓頭:“這輩子,老漢都沒聽過這等要求……”


    趙傳薪問他:“你多久能做好?”


    攤主斟酌一下:“明天過了晌午就能取。”


    “給你錢,你要卷錢跑了上哪找你去?”


    攤主氣唿唿的一指離大集不遠的房子說:“就住那了,你跟我迴家一看就知。”


    趙傳薪隻交了些定錢,就去找鼻涕娃們,給他們買吃的。


    五花八門,買啥的都有。


    還有商量好,買完之後,彼此分一半換著吃的。


    趙傳薪統統不管,隻管出錢。


    輪到冼玉清了,她流連在一個門可羅雀的書攤前駐足。


    趙傳薪走過來問:“丫頭,你想好了要吃啥了嗎?”


    冼玉清猶豫了一下:“叔,我能不能要書?”


    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像她這個年齡,其實已經懂事了。


    她深知書的價格,遠超零食。


    趙傳薪看了一眼書攤:“要哪本?”


    冼玉清指了指一本《後漢書》:“要這本。”


    書攤老板戴著瓜皮帽和一副圓圓的玳瑁近視鏡,搖頭晃腦道:“閨女,這書須得買全套十卷,單本一概不賣。”


    冼玉清露出失望的表情,嚇得連忙擺手:“啊?那不要了不要了……”


    一本就很貴,十卷書下來,不知道要多少錢呢。


    書攤老板看起來應是讀書人,和賣鯊魚皮水靠的奸猾老頭子的氣質大為迥異,顯得有些古板。


    他瞥了趙傳薪一眼:“女子無才便是德!”


    冼玉清咬了咬嘴唇,沒說話,但眼中有些倔強。


    “放屁。”趙傳薪啐了一口:“十卷多少錢?”


    書攤老板被罵的臉紅脖子粗:“粗鄙不堪,這書不賣與你!”


    趙傳薪將手裏的大衣遞給旁邊一個鼻涕娃,將襯衫袖子挽起來:“老小子,我勸你不要不識抬舉。”


    穿著大衣的趙傳薪看著很瘦削,然而隻剩襯衫後,手臂將襯衫袖子撐的鼓鼓囊囊,露出的小臂肌肉都拉絲了。


    書攤老板一看,就知此人膂力過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卻依舊梗著脖子:“不賣!”


    冼玉清拉著趙傳薪的袖子:“叔,我不要了,我們走吧。”


    趙傳薪掙開她,竄到書攤老板身邊,單手提著他的衣領,將他舉起:“說,十卷多少錢?”


    周圍的小販瞠目結舌。


    這得是什麽力量?


    尤其賣鯊魚皮水靠的小老頭,遠遠地看著,嚇得一縮脖子。


    書攤老板終究是慫了:“洋1元4角。”


    讀書人,說話就不一樣。


    報價“洋”要放在前麵。


    趙傳薪沒把他放下來,喝問道:“為何如此貴?”


    一塊大洋,趕得上所有鼻涕娃的零食錢了。


    又涉及到專業領域,書攤老板人在空中還亂蹬兩腿,口中卻不服氣:“這可是江西的綿紙,自然是貴。”


    趙傳薪料這種書呆子也不敢蒙他,就將他放下,掏出了1元4角,丟在攤上,將十卷《後漢書》撿起。


    這書還帶毛邊,蒙茸不齊,而且是舊的,換趙傳薪必然會嫌棄。


    但既然冼玉清想讀書,趙傳薪便不計較這些了。


    冼玉清懵了。


    1元4角,好貴啊。


    趙傳薪將書塞進冼玉清的懷裏:“抱著,你買了書,零食就沒了。”


    冼玉清結結巴巴的說:“叔,我不要,這太貴重了。”


    趙傳薪摸摸她腦袋:“為何戰旗美如畫?英雄的血染紅了它;為何江山春常在?知識分子的生命開鮮花。好好讀書,鍛煉,早起,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看著趙傳薪叼著煙、混不吝的說出這話,冼玉清卻癡了。


    那讀書人瞪圓了眼睛,爆喝道:“說得好!”


    趙傳薪斜眼看著他:“你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麽?中國萬萬同胞,一半男,一半女。讀書者寥寥,且現在隻有一半人讀書,若另一半人,也通曉天文地理,能像西洋人那樣造船造大炮,能煉製鋼鐵,懂得發明火車汽車,中國還會落後挨打麽?葡萄牙還敢在澳島心安理得的待著麽?”


    趙傳薪叼著煙麵帶不屑,書攤老板啞口無言。


    冼玉清雙眼發亮。


    周圍人若有所思。


    一群鼻涕娃想的很淺,見這十卷書這般值錢,頓時覺得手裏的零食有些不香了。


    一個個嚷著:“叔,我也想要書……”


    趙傳薪問他們:“你們識字麽?”


    全都搖頭。


    隻有冼玉清說:“叔,我爹教我識字,明年我還要進私塾讀書。”


    趙傳薪笑了笑:“你們這群臭小子,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方法,隻要識字了,叔就給你們買書!”


    一群孩子容易哄,頓時又眉開眼笑起來,仿佛讀書很簡單,一夜之間就學富五車一樣。


    那書攤老板已經沒了剛剛的苦大仇深的模樣,聽了趙傳薪的話,還朝他背影拱拱手,對兩旁的小販說:“此人肯掏腰包,讓旁人子弟讀書,此為大德……”


    小販啐了一口:“人家有錢,管你屁事。”


    “……”


    趙傳薪大手一揮:“走!”


    他帶著一群鼻涕娃,來到了小老頭的家裏。


    果然如他所言,一看便知。


    小老頭家裏牆上還掛著好幾副鯊魚皮水靠,有些年頭已經很長了,顏色逐漸變深,還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他家裏還有個老太太,見一群孩子來不知所措。


    趙傳薪直接付了全款:“這皮子你裁切不了,現在就給我量身,我正好給你參謀參謀怎麽做。”


    老太太見趙傳薪付了5塊大洋,嚇得趕緊把小老頭拉一旁:“你怕不是又出去忽悠人?再叫人找上門來怎麽辦?”


    趙傳薪耳朵尖,聽見了,哈哈一笑:“放心吧,老太太,不會翻後賬。”


    小老頭也說:“這是貴人,大丈夫一言九鼎,莫怕。”


    要不說,屁民也是有智慧的,一句話,給趙傳薪架的老高,想反悔怕是也下不來台。


    水靠貼身,趙傳薪將襯衫也脫了,讓小老頭給量身。


    看見趙傳薪滿身的紋身,小老頭嘖嘖稱奇:“此等刺青,當世已然不多見。小老也有,卻沒你這個密集。”


    說著,他敞開胸懷,擼起袖子,露出了由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的分不清是魚還是龍的圖案。


    初看像兒童潦草的簡筆畫,細看充滿了類似於遠古壁畫才有的韻味。


    趙傳薪好奇道:“你這是什麽寓意?”


    小老頭合上衣襟,歎口氣說:“祖上數輩皆為疍民,漂泊海上,到了我這輩才上岸。我們這一支疍民,都要刺青魚龍後才能下水,否則龍王爺不保佑,遇上大風要死人的……”


    疍民容易被岸上的百姓歧視,能融入陸地生活,殊為不易。


    所以說起自己的身份,不但沒什麽值得炫耀的,而且還有些丟人。


    在這個時代,普通人不會刺青,小老頭還以為趙傳薪也有什麽苦衷才紋身呢,根本猜不到趙傳薪是為了裝神弄鬼抬高身份才忍受這份痛苦。


    邊說邊量,小老頭手上的動作很麻利,就是腿腳看上去有些不便。


    不是瘸,而是羅圈腿嚴重,腳也彎曲的厲害。


    據小老頭說,這是因為祖祖輩輩常年居住在船上,或者是下水。船上生活,多半要岔開腿作業,或者是盤腿坐著,或者屈膝睡覺。


    一代代傳下來,就成這樣了。


    閔人管這個叫曲蹄。


    趙傳薪取出了紙筆:“按照你說的,我先畫出來,咱們根據形狀裁切皮子……”


    見趙傳薪要畫畫,抱著書的冼玉清對此很感興趣,忙湊到他身後觀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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