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妹子,說著一口軟綿綿但語速很快的川話。趙傳薪頭也沒迴,學她的語氣:“你是哪個嘛,為啥子站我後頭噻?”


    “你,你學我幹啥子?”


    “啷個學你?”說著,趙傳薪轉過頭。這是個川妹子,個子不高,皮膚白皙,眼睛很大,有臥蠶,唇紅齒白的。


    可能是早上洗漱過,頭發剛紮上,還留了劉海。戴著一頂草帽遮陽。她穿著青色的傳統寬袍大袖的裙子,肩上布料則是紫色,很有川渝特色。


    可能是知道船快靠岸了,她已經將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拎了出來,放在腳邊,虧得她能拎得動。


    此時,她正氣鼓鼓的看著趙傳薪。額前沒有剃發,腳沒裹,好評!趙傳薪對清朝女性傳統的大額頭,真是深惡痛絕。


    其程度僅次於裹腳。見趙傳薪上下打量,川妹子心生警覺,後撤一步:“你看啥子?”


    “你膽兒挺肥的,一個姑娘家就敢自己跑出來?”此時不說兵荒馬亂,也是盜賊四起,全大清境內沒幾個安生處。


    這小姑娘看著年紀也不大,竟然有勇氣隻身乘船趕往港島。畢竟不是誰都像秋女俠那樣風風火火,甚至敢提刀上陣。


    這妹子會說官話:“不要小瞧人,我接受過新教育的,再說了,誰說,誰說我一個人的?”她先是逞強的來了一句,後麵覺得不妥,趕緊轉口風,表示自己有同伴。


    趙傳薪笑,有同伴還會自己拎著箱子出來?顯然這姑娘是有警惕心的,但不多,演技也差。


    他擔心嚇到她,就不說話了,拿出一麵鏡子照著,發現剛刮不久的胡子又長了出來。


    姑娘見他一個大男人隨身帶著鏡子,嘀咕說:“大男人照鏡子嗦……”趙傳薪瞥了她一眼,感慨說:“哎,如果有來世,我再也不想要這絕世容顏了,禍水呀,走到哪,這姑娘們都上趕著搭茬。”


    “……”真不要臉,哪有男人能形容為絕世容顏的,而且還是自稱。這個時代,缺乏不要臉的畫風,姑娘噗嗤的笑出聲來。


    趙傳薪問她:“你要去港島讀書?”


    “不!”小姑娘搖頭:“報紙上說,美國要退還庚子賠款,用來補助中國留學生。我想留洋讀書,去港島找鹿崗鎮慈善會,有人說他們能提供助學路費。等學成歸來,報效黎民。”趙傳薪詫異。


    沒料到,助學基金能吸引到女學生。這年頭,國內可不興女學生留洋,少之又少。


    他豎起拇指:“好誌氣,女子能頂半邊天。”別說她是個小姑娘,就算是以前,趙傳薪想到去國外,人生地不熟的,都會心裏發慌。


    其實,她不是第一個出國留學的女學生,之前還有很多,比如秋女俠。


    姑娘聽了這句


    “女子能頂半邊天”,眼睛一亮。說的真好。


    “怕啥子,我可是練過蠶功,尋常男子也打不過我。”


    “哦?”趙傳薪挑挑眉:“蠶功是什麽功夫?養蠶的功夫嗎?”


    “什麽養蠶的功夫,蠶功心如寒潭之水,氣似貫日長虹,勢如出山餓虎,疾如奔江渴龍……”劉佳慧就是練家子,走鏢出身。


    別的不說,單就那一手飛鏢,估計心懷叵測之輩,能被釘死在當場。直到現在,劉佳慧身上還隨身帶著梭子鏢。


    看書喇但從這小姑娘身上,趙傳薪沒看出一點練家子的影子。


    “這麽厲害的嗎?”趙傳薪擺了個攤掌散手對消的起手式:“真巧,我也是武林高手。聽過張占魁嗎?他見了我這八招推雷掌,也是要甘拜下風的。”姑娘不信:“雖然你身強體壯,但下盤虛浮,一看就沒練過功夫的。張師傅我倒是聽過,他是武林名宿,又是探訪局副總辦,我隻遠遠地見過一次。”


    “你還小,不懂。”趙傳薪收起自己的poss,又來了個高人負手式:“你還要多學,我這功夫已臻化境,尋常人看我,就是個普通人。實際上,我已打破虛空,至神之道,人在床上躺,武技心中漲。我的推雷掌,四招球狀雷掌,四招箭狀雷掌,神仙見了也難防!”姑娘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推雷掌?難道是隱世的門派?聽著很有氣勢。”


    “一點都不隱,死在我推雷掌下者,不知凡幾。”這時,汽輪已經進入了海峽,能看到遠處的維多利亞港了。


    小姑娘大開眼界:“哇,洋樓,好多洋樓。”維多利亞港後麵的太平山,一棟棟洋樓拔地而起,錯落直至山頂,在這個年代看上去的確很壯觀。


    天氣很熱,海風都是熱乎的。趙傳薪卷起襯衫袖子,憑欄遠眺。


    “我看你在港島讀書多好,何必跑那麽遠?這裏的學校也很不錯的。”


    “不行。”小姑娘搖頭:“同學們都說,現在的美國,各種科學技術發展的很快,在亞洲隻能學到皮毛。”趙傳薪問她:“你會說英文嗎?”小姑娘一愣:“不會。”


    “……”不會英文敢去美國?趙傳薪狐疑道:“你不會是瞞著家裏人,偷偷跑出來的吧?”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當然不是,我哩個家人哦,就在後頭。”趙傳薪忍不住樂了:“還騙我呢,你這演技不夠啊,你看我給你表演一下。”說著,他轉頭看了看,盯上了個個子不高有仁丹胡的男人,臉上帶著些不耐煩,朝那邊招招手:“孫賊,快過來,咱們要下船了。”那個梳著中分留著胡子的日本人懵逼的看看趙傳薪,又朝兩旁看看,搞不清楚趙傳薪是不是在叫他。


    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上前問清楚為好。姑娘哪裏見過這個,這豈不無事生非嗎?


    尤其是看見那日本人竟然朝這邊走來,頓時緊張的身體緊繃。趙傳薪拍拍她肩膀:“慌什麽,你看我過去打發了他。”說著,朝日本人也走了過去。


    “おはよう!”日本人半鞠躬,先打了個招唿。趙傳薪大大咧咧的受了一拜,然後眼睛一瞪:“代太意開!”這句大概是


    “滾”的意思。日本人當即就懵了。他憤怒道:“閣下為何如此無禮?”趙傳薪笑嘻嘻道:“我沒跟你說話,你湊什麽熱鬧?”這句是用漢語說的。


    日本人竟能聽懂,他趕忙躬身:“哦,是這樣,抱歉,是莪冒昧了。”然後,他轉頭看去,想看看趙傳薪和誰說話呢。


    結果,後麵的一溜等下船的乘客,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再轉過頭,發現趙傳薪已經迴到了船舷那裏。


    日本人皺皺眉,想要上去和趙傳薪理論,又覺得莫名其妙。算了,那人太強壯,姑且吃個啞巴虧吧。


    那姑娘見日本人給趙傳薪一鞠躬再鞠躬,然後雙方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就迴來了。


    她瞪大了眼睛,傻傻地問:“你和他說什麽了?為何他給你鞠躬?你罵他孫子,他如何不發怒?”


    “我剛剛過去告訴他,他的發型和胡子形狀太磕磣了,讓他改改。他聽了以後,非常慚愧,給我鞠了一躬,但是口服心不服。我當然能看出他心裏不服氣,於是就說,為了幫他們維護他們大核民族的形象,遵循武士道的精神,我要向他發起決鬥。結果,他比你的眼神好,一眼看出我乃不世出的高手,趕緊再次鞠躬,徹底服氣。”


    “……”姑娘覺得今天當真是過的稀裏糊塗,有些顛覆三觀。這也可以嗎?


    她懷疑道:“可我看他現在的樣子,並不是服氣的樣子。”趙傳薪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先不管這孫賊!你看,我們要靠岸了。”小姑娘開始緊張起來,將旅行箱拎起放下拎起放下,顯得很無措:“港口這麽多人呀……”趙傳薪已經看到了李之桃和吹水駒一行人,以及跟著他們的幹飯。


    他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劉遠山,字眉。”


    “字眉?”趙傳薪愣住,他頭一次聽過比自己的還要奇特的字。


    “這有什麽奇怪的。”劉遠山不悅:“遠山如黛,黛者,眉也。”


    “哦哦,原來是眉兄,失敬失敬。在下姓趙,字燒炭工。”


    “噗……”劉遠山忍不住噴了。


    “額,燒炭工兄,我不是有意的,勿怪勿怪。”船靠岸。李之桃一眼看見了左支右突,拉著劉遠山擠到最前麵的趙傳薪。


    旁人一頓叫罵,劉遠山臉臊的紅撲撲的。一來是被男子拉住了胳膊,二來是聽見別人被擠的叫罵,她從來沒這樣幹過。


    到了最前麵,趙傳薪以後背抵住後麵乘客,口中喝道:“都什麽素質,排好隊,別擠。”劉遠山光潔細膩的額頭,不由得滲出點點汗水,有些羞赧的低下頭。


    趙傳薪怕她被擠出隊伍,就將她拉到了最前麵,反而讓她更加手足無措。


    “我,我其實排在最後也可以。”


    “當什麽爛好人?麻溜的,等著下船。”趙傳薪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


    “對了,你有沒有人接船?”


    “有的有的,我在天津讀女校的時候,去旁邊的北洋大學,借用了他們的電報機,聯係了港島的鹿崗鎮慈善會。”嗯?


    趙傳薪向下望了望,隻看到了傻乎乎不停擺手招唿的李之桃他們,沒看見其他熟人。


    難道是慈善會的新員工?李之桃如今很闊,帶著一行人,人人穿著嶄新的工服,上麵繡著


    “玄天宗”三個宋體字。製服的統一就是這樣,一旦人數上去了,看著會很壯觀。


    尤其是李之桃還很霸道,將別的接船的人都驅趕到一旁,他們則占據了最關鍵的位置,碼頭上就數他們顯眼。


    而碼頭上管事的英國佬,竟然也隻冷眼看著,不敢上前管製。劉遠山下船,看見碼頭上站著一群穿著工服,魁梧有力、煞氣外露的漢子,有些緊張起來。


    這都是些什麽人?他們要做什麽?怎麽一個個都不像是好人呢?然後,她發現這些人整齊的朝她行禮:“見過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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