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完用和任氏匆匆上轎,裝著行囊的馬車在前,轎子在後,一並出了李家大院。


    可是,出門後,管家掏出了一個可伸縮的單筒望遠鏡朝遠處看了看。


    也不知道他隨身攜帶這玩意兒,平時都用來看啥的。


    可看了之後,他驚慌失措的喊:“不好,快走,那些百姓追來了。”


    原來是他們耽擱的時間太長,那些遊行示威的百姓竟然已經趕到了最多兩三裏外。


    李完用聽見了管家的話,掀起轎簾朝遠處看了一眼,登時大驚失色。


    “快走快走,我給你們加錢,跑起來。”


    大韓的轎子很獨特,下麵帶個獨輪。


    武官的轎子是“敞篷”的,文官的轎子上麵會帶簾子遮掩,尤其是家眷乘坐的轎子。


    有輪子,對轎夫而言就輕省不少。前後兩人聽了,趕忙加快腳步,轎子速度便提了上去。


    李完用又問管家:“森泰二郎護送的警備怎麽還沒來?”


    管家的目光從任氏的轎簾縮了迴來,沉聲道:“老爺,他們應當就在路上了,很快就會趕到。”


    後麵,以李秀吉為首,遊行百姓臉上帶著對權力的渴求和對暴力宣泄的興奮,氣勢洶洶而來。


    此時對他們來說,愛國不單單是愛國了,他們感受到了對規則的叛逆的爽快,體驗了用蠻力讓更強大對手戰栗的快感。


    這和日本人口中的暴徒,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至少現在他們隻是追求某種東西作為驅動力,讓他們麻痹了對未來的恐懼。


    而暴徒則無視一切規則,不分青紅皂白的進行破壞。


    顯然他們此時隻是痛恨日本人和與日本人有關的一切。


    而李秀吉的心情更加複雜,若身後眾人是矢身,他就是鋒頭。


    他頂在了最前麵,但也是這股力量的代表。


    在暢快的時候,也承擔了所有人的畏懼。


    百姓不怕是因為有李秀吉帶頭,可李秀吉帶頭也意味著他要擔下所有責任。


    唯一讓他稍微安心的,便是不遠處不緊不慢吊著的趙傳薪了。


    這位戰神是他的底氣。


    忽然趙傳薪快走兩步,在李秀吉背後提醒:“前麵李完用家門口,有一隊人向南跑了,或許是李完用,再不追就趕不上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趙傳薪的魔鬼水晶眼鏡,距離稍遠便看不真切。


    李秀吉大略瞭望一下,趕忙舉起手,轉身朝後麵百姓喊:“李完用要跑了,我們追上去。”


    當真是一唿百應,後麵遊行百姓躁動的心裏有一萬匹馬在唿嘯,口中高唿:“追上去,打死他!”


    李秀吉見狀,扶了扶眼鏡開始跑起來。


    可能讓這些人去練長跑,跑不多久他們就會堅持不住,如同離了水的魚那樣因為缺氧而大腦空白。


    可此時,他們的直跑了一裏半依然精神奕奕。


    就像對一個小市民說,跑跑就會有十萬塊獎勵,這很容易,便能夠堅持。可若說做銷售賺錢,讓他們一頭紮進陌生領域謀生,他們多半是不肯的。


    這些遊行百姓隻知道要追上去,追到了就是勝利。至於追到了以後要如何幹,那不是有李先生麽?


    這裏麵唯一麵露苦相的反而是趙傳薪。


    他氣喘籲籲:“草特麽的,那些人抬著轎子還能跑那麽快,真特麽牲口!”


    李秀吉聽了,雖然汗流浹背,卻又鼓起勁來,吼道:“李完用坐轎子走的,不會比我們快,大家加把勁追上去。”


    趙傳薪:“……”


    太陽頂在正上方,是一天當中最烈的時候。


    趙傳薪扶了扶帽子,避免被風刮飛。


    “你們先跑奧,我歇會兒,跑不動了。”


    可能是喘的厲害,李秀吉沒聽見,帶著人一溜煙的跑遠了。


    陸續有人與扶著膝蓋喘氣的趙傳薪擦肩而過,時不時有人向他投來鄙視的目光:小樣,還以為你多厲害,就這點戰鬥力?


    其實趙傳薪的極限遠不至此,可他缺乏這些人的熱情。


    就算今天讓李完用跑了,他也完全可以追到溫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等他喘勻了氣,前麵百姓已經跑一裏外了。


    趙傳薪選擇這個當口搞事情,也是有原因的。


    現在大韓百姓抵日情緒強烈,可再過兩三年,憤怒的情緒逐漸磨平棱角,那時候反而與日本“合邦”的聲音甚囂塵上。


    那時候再搞事情就為時晚矣。


    他得讓抗日情緒>合邦唿聲,讓這個天平保持傾斜下去。


    所以歇了會兒,又趕緊追趕。


    李完用的轎夫就算腳力再強,畢竟要推著轎子奔跑,是不可能跑過沒有負擔的百姓的。


    所以,慢慢地就被追了上來。


    憤怒的百姓,將馬車、轎子全部包圍起來。


    “狗賊李完用,看伱往哪跑。”


    “狗東西,讓老子好個追!”


    這時候,不管是遊行百姓還是李完用一夥人,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喘的好像風箱。


    百姓激動,李完用等人則麵色如土。


    幾個人麵對幾千人,換誰都會害怕的。


    遊行百姓正待有進一步的動作,就聽管家驚喜道:“你們這群刁民,日軍來了,這下有你們好看的。”


    原來,東邊有一群日本兵,用馬車拉著彈藥,還有四門機關炮已經趕到。


    那架勢如赴戰場,令在場百姓不寒而栗。


    頓時,所有人都不敢動了。


    李秀吉看著日本兵麵無表情的推著輪式保式機關炮,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下意識將手摸向了腰,那裏有一把趙傳薪送的鏡麵匣子手槍。


    可手槍對上機關炮,讓他感受不到絲毫的安全感。


    再看看左右,他大吃一驚,因為竟然找不到了趙傳薪身影……


    保式機關炮,是日本人發現重機槍在戰場上的作用後,仿造法國的哈奇開斯重機槍研製而成。


    從設計上來說區別不大,隻是將哈奇開斯重機槍的五個風冷散熱片,改成了七個。


    分為兩種,一種是三腳架機關炮。


    當時在漢城大飯店裏,用來對付趙傳薪的就是這種。


    另一種是輪式機關炮,通常是給騎兵用的。


    但是今天事發突然,日軍給這些步兵也配上了輪式機關炮。


    日本人比較重視機關炮,根本不用廉價卻不可靠的帆布彈鏈,直接用金屬供彈板。


    那些百姓看見了重器機關炮,這次變成了他們麵如土色,絲毫不敢動。


    管家狗仗人勢的跳了起來,比比劃劃的指著圍著他們的百姓:“你們這些刁民繼續鬧啊?繼續叫啊?怎麽消停了?有種碰我們老爺一下試試?”


    而此時,轎子上的李完用也恢複了底氣。


    他施施然下了轎子,背起手,臉上恢複了威嚴。


    他逡巡一周,咳嗽一聲道:“本官是內閣總理大臣李完用,今日爾等意欲何為?”


    無人敢應聲。


    李完用自得一笑:“本官也不怪你們,一定是受到了小人的教唆。想來,和那個被人捧臭腳稱之為戰神的趙傳薪無不關係。此賊開了個壞的風氣,讓大家覺得暴行是解決爭端的方法。這,不好!這,是錯的!”


    人群中的李秀吉聽的眼皮直跳,他已經摸到了鏡麵匣子,那股子衝動勁又來了,尤其是聽見李完用大言不慚的汙蔑趙傳薪,詆毀趙傳薪,他有些控製不住小暴脾氣了。


    李完用見周圍人鴉雀無聲,輕蔑一笑:“爾等可看看日本,他們國強兵盛,可是你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可以對抗的嗎?區區一個趙傳薪,便能給你們勇氣來圍攻堂堂的內閣總理大臣?他趙傳薪不過一介草寇,你們還真把他當成希望了?”


    百姓中出現一些騷動。


    也不知道是認為言之有理,還是覺得氣憤。


    李完用繼續道:“今日,本官告誡汝等,不要效仿那賊人趙傳薪。本官也是為了這個國家好,絕無私心!以後,還望你們能明事理,曉是非!”


    他負手而立,腰背拔的挺直,說話昂首挺胸,中氣十足。


    又具備了內閣總理大臣,麵對底層百姓時候該具備的體麵與氣勢。


    李秀吉再也按捺不住,掏槍就去分撥人群,準備抽冷子給李完用來上幾槍,將他射殺當場。


    這時候,有個人氣喘籲籲的拉住他的胳膊:“你幹啥?”


    李秀吉轉頭一看,竟然是不知所蹤的趙傳薪出現在眼前。


    “趙先生,你……”


    趙傳薪上氣不接下氣:“草,你們這群狗東西跑的可真快,讓我一通好追。”


    這話聽著熟啊。


    李秀吉哭笑不得。


    他還擔心趙傳薪出了什麽事,原來隻是跟不上大部隊啊。


    這戰神愈發的讓他看不懂。


    趙傳薪喘勻了氣,看了一眼負手而立侃侃而談的李完用。


    他嘿嘿的笑了起來。


    李秀吉兀自氣憤李完用的大放厥詞呢,見趙傳薪笑,他不解道:“趙先生,這時候為何還能笑的出來?那李完用罵你是賊呢。”


    “你似不似傻?”趙傳薪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李秀吉:“他罵我兩句,我能少塊肉不成?他愛罵就罵去唄。”


    我曹。


    李秀吉真覺得自己傻。


    看看人家正主這份心胸,真叫他望塵莫及。


    趙傳薪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然後眨眨眼:“好了,該你上了!”


    李秀吉皺眉:“如果就隻這樣,豈不是便宜了這狗賊?”


    “你聽我的就完事了,準沒錯。今日一戰,你李秀吉將名揚半島!以後拉攏義兵,還不是水到渠成?”


    “那我試試?”


    “試個屁試,要全力以赴。如果演技不夠,迴頭我他媽抽死你!”


    這讓李秀吉想起之前當眾演講,那感覺還真不錯。


    於是,他力排眾人,走上前去。


    李完用正說的罵的起勁兒,忽然見一個戴眼鏡的青年走了出來,不由得緊張了一下。


    他將目光望向了日軍那邊。


    雖然伊藤博文的秘書森泰二郎隻是文書職位,今日他卻跟著日軍一同來到現場主持大局。


    因為事關李完用,森泰二郎的到來則表示統監府很重視他李完用。


    見李完用望向了他,森泰二郎給予肯定的點點頭,並且吩咐日本兵上前,槍口對準了百姓和李秀吉。


    李秀吉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但他咬咬牙頂住了這份麵對生死的壓力。


    森泰二郎躲在兩個日本兵中間,沉聲問:“你是何人?意欲何為?”


    李秀吉臉頰抖了抖,沒搭理他,而是迴頭朝百姓喊道:“諸位,且聽我一言。”


    “李先生,你請說。”


    “對,你說怎麽幹,我們便怎麽做。”


    百姓見麵對日軍的森森槍炮,李秀吉竟然還能麵不改色,從容站在最前頭,替大家頂住壓力。


    有些人的眼圈都紅了。


    這才是真正的愛國誌士!


    李秀吉舉起手:“外有強敵,內有國賊。此大韓生死存亡之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今日本想抓住李完用,讓大家一同審問此公仇。然日軍荷槍實彈,儼然將這裏當成戰陣,恐會開槍鎮壓。本人李秀吉,實不願看大家死在此處。”


    有人被李秀吉的深沉所感染,衝動道:“李先生,隻要你不怕死,我金在宇敢向天發誓將與你共進退!”


    “對,我薑明盛實名與你共進退!”


    “死則死矣,怕什麽?”


    本來飆演技的李秀吉聞言,真的入戲了。


    他眼睛一紅,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額頭的青筋直蹦,差點跳起來掏槍直接射殺李完用。


    他極力的忍住這股子衝動,按照趙傳薪的吩咐說:“諸位。人固有一死,但不能輕於鴻毛。即便今日我們不能公審李完用,他日也必定不讓此賊好過。”


    說著,他忽然掏出了一把匕首。


    這把匕首是趙傳薪給他的,是當初趙傳薪弄死美國海軍間諜繳獲來的。


    見李秀吉掏出匕首,有數個日軍槍口全部對準了他。


    李完用更是嚇了一跳,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差點絆倒出醜。


    這讓他惱羞成怒,喝道:“你想幹什麽?莫非以為拿把匕首,就能當著大日本帝國軍人的麵刺殺於我?”


    原本曆史上,李秀吉還真的就拿匕首刀了李完用兩下。


    一刀腰部,一刀肩膀。


    可惜這貨命大,竟然沒死。


    可現在,李秀吉並不是要刺殺李完用。


    他右手舉刀,將自己左手手掌劃開,殷紅的鮮血汩汩流淌。


    所有人都驚呆了。


    都以為要刺殺李完用,怎麽還自殘呢?


    尤其是李完用,先是感同身受覺得肉疼,然後莫名其妙。


    那邊,森泰二郎也鬆口氣。


    原來隻是自殘,這便好說了。


    隻聽李秀吉慷慨激昂道:“今日,李某對天發誓,必將以恢複國家主權為己任,為守住大韓國土為使命!”


    眾人恍然,原來是在表決心啊。


    遊行百姓動容。


    這是歃血為誓,代表了一個人的決心。


    李完用和森泰二郎他們不在乎決心不決心的,可百姓在乎。


    李秀吉的刀子“嘡啷”落地,然後豁然轉身。


    這也是趙傳薪交代的,因為這樣可以打消日軍的疑慮,否則被誤會了開槍打死就不劃算了。


    李秀吉轉身後,指著李完用大聲道:“狗賊李完用。如果老天有眼,應了李某人的誓言,在未來能有所斬獲,認為大韓的主權可以恢複,那麽,請老天今日一道雷劈死這個國賊!”


    森泰二郎想要發笑。


    你他媽有病吧?


    還老天有眼?


    是不是誌怪看多了?


    就算是遊行百姓,也覺得這有點兒戲了。


    想法雖好,可要是蒼天有眼,這些狗日的日本人和李完用早死了,還能在大韓境內作威作福嗎?


    李秀吉也是硬著頭皮說的。


    說完,果然不出所料,這萬裏晴空烈陽高懸,哪來的天雷?


    他不由得硬著頭皮,將受傷的左手向天甩去。


    陽光下,一串串鮮豔的血滴被甩到了半空。


    被太陽光照耀,形同滿肉的南紅瑪瑙那般璀璨剔透。


    他高唿:“若老天有眼,若覺得李秀吉能驗證誓言,就請劈死李完用!”


    李完用終於破防,他嗤的笑出聲來:“你當真以為你是對的?看來連老天爺都覺得你錯了。”


    李秀吉臉色有些發白。


    也不知道流血流的,還是羞愧而至此。


    他暗歎一口氣,覺得今天丟人丟大了。


    而遠處,趙傳薪催動蔚藍幽靈甲,攀上了一棵大樹。


    自言自語道:“嗬嗬,小李子別急,大招的前搖動作通常都是很久的。”


    說著,他在樹杈上站直了身體。


    他伸出手,掌心凝聚出球狀閃電。


    當閃電球凝聚的足夠大以後,他瞄準遠處的李完用輕輕推去。


    球狀閃電速度不是特別快,但十分堅定而穩定的朝李完用飄蕩而去。


    被百姓圍在正中的李完用一甩袖袍:“哼,胡鬧!若國人都如你這般,成天吃飽了沒事幹,隻知道對天發誓,那大韓真的就永遠沒有希望了。”


    他正想要迴身上轎,可忽然覺得自己毛發根根倒豎起來。


    尤其是手背的汗毛,簡直比軍訓中的士兵站的還要筆直。


    這是怎麽迴事?


    忽然他又聽見了周圍人的驚唿,於是心裏咯噔一下。


    第一想到的便是李秀吉或許是惱羞之下,真的準備當著日軍的麵刺殺他。


    可旋即一想,那也不對。


    因為他看見了遠處森泰二郎也露出驚慌之色,日本兵卻沒有開槍的意思。


    這……


    李完用順著他們的目光轉頭。


    赫然看見一個巨大的電球,自遠處朝他飄忽而來。


    李完用想躲,可他一動,那電球也微微改變軌跡。


    看著不快,可轉瞬就到了近前。


    終於,在眾人一聲巨大的驚唿中,電球和李完用迎麵相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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