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惡人也不一定就長了一張惡人麵相,比如這翠微,清瘦容長的一張臉,對著重嵐恭敬客氣,哪想到背地裏陽奉陰違。

    她偏了偏頭,也不指責她,反而問道:“姐姐用過飯了嗎?”

    翠微一怔,隨即答道:“迴小姐的話,奴婢還沒用呢。”她就是用過了也不能直說,哪有先緊著下人吃飽再顧著上頭主子的。

    重嵐對著托盤裏的殘羹冷炙努了努嘴:“我現在不太餓,翠微先替我吃了吧。”她兩手托著下巴,甜蜜蜜地對著她笑:“吃完勞煩姐姐再跑往廚下跑一趟,我怕我等會兒又餓了。”

    翠微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這…這怕是不好吧,奴婢不敢動您的飯食,再說了,現在廚下隻怕也沒有準備飯食。”

    重嵐自然有份例的吃食和點心,隻是被她和廚下的幾個婆子瓜分幹淨了。她當然不是稀圖那點東西,就是覺著心裏不平,她怎麽說也是府裏的老人了,一路從南邊跟過來的,論資曆都能當一等丫鬟了,要是讓大人瞧中了,沒準還有更好的出路,沒想到半路被派來伺候一個寄養的丫頭片子,以後還有什麽前程?

    重嵐親熱地把托盤往前推了推:“姐姐快別推脫了,今兒晚上還得勞你上夜呢,多吃點晚上才有力氣幹活啊。”

    翠微一驚:“什麽?!”她意識到自己失了方寸,忙道:“奴婢沒上夜過,恐怕照管不好小姐。”

    最重要的是,重嵐屋裏她連個爐子都沒放,被褥也沒費心更換晾曬,還不如她這個下人住的地方呢!讓她在這裏打地鋪上夜,豈不是要了她半條命去?

    重嵐羞怯地低頭:“蘭芝和桂樹年紀還小,我想著翠微年紀大些,便多擔待了。”

    翠微麵皮子僵了僵,支吾道:“奴婢前些年傷過,腰腿也不好,如今天氣陰寒,隻怕幹不了上夜這差事。”

    重嵐哦了聲,嘴角的笑意變淡:“天氣陰寒沒有什麽,多生幾個爐子就是了,衣裳被褥都厚實點,再好好地把屋子打掃一下就暖和起來了,你說是嗎?”

    翠微自然明白她是什麽意思,眼皮子耷拉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奴婢疏忽了,不過上船之前大人那邊缺人手,管事覺得旁人不妥帖,便喚奴婢過去幫忙,奴婢這才耽擱了幫小姐收拾屋子,當真是罪過。”

    這話一是告訴重嵐她在府上多麽得用,二是提醒她不過是個寄養的,當然不可能越過主家。

    重嵐本來想委婉地提點她,哪

    想到倒是被她一通搶白,歪著腦袋問道:“原來讓姐姐去幫忙是大人親口吩咐的,看來大人對你真是倚重,不如我去和管事說說,讓你去大人身邊伺候,我這邊換個大人用不著的。”

    翠微麵色緊了緊:“大人自然不會吩咐這等小事,我們做奴才更應該有些眼色,看見缺人手緊著忙活才是。”

    重嵐哦了聲:“姐姐既然這般有眼色,怎麽就瞧不出來這這邊也缺人手呢?”她看見翠微麵色不忿,幹脆起身道:“既然姐姐這般入大人的眼,我年小不懂事,原是不該說姐姐的,還是去問問管事吧。”

    府裏那麽多下人,晏和尋常又不愛讓人近身,隻怕連她是誰都不知道,管事也忌諱那等不擇手段往上爬的,她麵皮子發僵,心裏大罵這死丫頭簡直伶俐過頭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姐說的沒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一時想左了。我這就幫小姐收拾屋子。”

    她不敢再迴嘴,先去廚下端來飯食讓重嵐先吃著,又換了嶄新的床褥,提來爐子生起火,累了個半死才算忙完,翠微一邊幹活一邊心裏暗罵,好容易等到忙完,就聽見重嵐輕輕飄來一句:“姐姐這般辛苦,黑燈瞎火地就不要迴去了,順道在這裏上夜吧。”別人家的下人沒法懲治,但小小教訓一下也是好的。

    重嵐心裏默歎了聲,到底是寄人籬下諸事不順,要是她自己的丫鬟早就打發了,她自己打了熱水,洗漱完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一邊迷迷糊糊地想著怎麽把翠微打發走。

    翠微的心思她倒也略能猜到些,一是覺得跟著自己沒什麽前程,還擋了她榮華富貴的康莊大道,二是看自己無親無故,又是寄養到晏家的,就是受了委屈也沒人理會,也懶得盡心服侍。

    翠微恨不得摔了被褥走人,但好歹她是明麵上的主子,隻能暫且忍下,腰酸背痛地睡了一夜,出來之後也沒直接迴屋,而是狠心往眼裏揉了幾粒灰,手腕子上用力掐了幾道青紫,嚶嚶哭著去尋管事了。

    那邊寧管事聽完翠微的哭訴,又看了她手腕上的傷,不悅地道:“這何小姐也太過了些,到底是鄉野地方出來的…哎,罷了,到底是大人收養的人,你先好生伺候著,等我過幾日去稟報了大人再說吧。”

    翠微唇角一掀,卻恭敬又委屈地道:“我受些委屈倒沒什麽,就是何小姐稍有不對就抱怨大人對她不好,還動輒拿何副將的功績說事兒,奴婢怕毀了大人名譽,這才辯了幾句,小姐就拿東西往我身上砸,我又不敢躲,隻能…”

    寧管事皺著

    眉:“我原來往何府送禮的時候就聽說過何家小姐性子跋扈,沒想到…”他搖了搖頭:“罷了,過幾日再說,你先迴去吧。”

    翠微乖巧地應了聲,躬身行禮退出去了。她在何府上下早就混熟了,什麽都不必做,隻要伺候何蘭蘭的時候擺出副委屈模樣,別人問她的時候她再支支吾吾地說幾句,旁的人便都知道這何府小姐是個跋扈暴戾的主兒,雖明麵上不說什麽,但背地裏難免閑言碎語。

    重嵐雖然不怎麽出屋,但也察覺到了些,翠微麵子功夫倒做的不錯,隻在暗裏頭用些陰損法子,雖然不會給她準備好衣裳,但麵上那件衣服絕對是嶄新的,爐子和炭也有,但到半夜就不燃了,沒幾日她手腳就被凍的腫起來。

    她留下翠微問話,她倒還振振有詞:“我知道小姐身子金貴,但咱們的好炭都緊著主家先用,大人那邊用炭費,奴婢也沒有法子,小姐這還算好的呢,咱們幾個奴婢手都快凍爛了,不也熬著嗎?”

    這話明著是在陳情,但難掩其中惡意,她見重嵐不作聲,還當她是怕了自己,越發得意起來。

    重嵐也懶得再多費口舌,隻等到晏和忙完手頭的事兒,終於騰出空來瞧她,寧管事在一邊陪著,一邊斟酌詞句跟他迴報:“…約莫是小人照管不周,何家小姐好像對咱們府上和大人頗有微詞。”

    他自覺說的已經十分委婉了,按著翠微的說話,何蘭蘭豈止是微詞,簡直出口惡毒,還動輒就拿她爹的忠義說事兒,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兒也不當這樣。

    晏和麵上波瀾不興,隻是哦了一聲,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興味地揚了揚唇角。這迴南下帶的人不少,他和重嵐沒住一艘穿上,提了直綴下擺上了舢板,這才進了她住的那艘船。

    等進了裏間才見重嵐裹著被子地縮在床上,爐子裏的炭火隻剩星星點點,竟比外麵還冷些,她在床上瑟瑟蜷成一團,瞧著甚是可憐。

    重嵐聽見響動,慢吞吞地從被窩裏鑽出來,不經意般露出凍得紅腫的手,衝他揮了揮:“大人這麽早就過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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