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嵐差不多猜到他的來意,不光是何大伯,方才好些何家人言談間明裏暗裏都透著要收養她的意思,也不怪這些人吃相難看,晏和馬上就要返迴前線,身邊自然不能帶著這麽個小娃娃,誰若是收養了何蘭蘭,何副將的家產立時就能到手,她現在儼然就是個香餑餑,不被人惦記才奇怪。

    何伯娘見她訥訥地不言語,便拉了她的手擱在手裏摩挲:“你娘生前同我要好,你大伯又和你爹是親兄弟,如今你才五歲,又沒了爹娘,我和你大伯對你惦念得很,等你爹娘入土之後,咱們便開了宗祠,讓你大伯認你為閨女,從此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你覺著如何?”

    按說何蘭蘭父母雙亡,何大伯既是何副將的兄長又是何家族長,這麽處置也沒甚不妥當的,但重嵐對這家子人的品性可不敢打包票,隻是輕聲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何伯娘皺了皺眉,將神色放緩了幾分,正要再勸說,趙姨母已是按捺不住:“她伯娘現在倒是想起來兄弟情義了,當初你們硬要給我妹婿過繼兒子的時候怎麽沒想想這個啊?!”

    何伯娘麵上僵了僵,何大伯笑嗬嗬地接了話:“咱們要過繼,也是看老大膝下無子,蘭蘭沒有娘家兄弟,說起來還是為了老三好。”他說完捋須歎了聲:“如今老三和老三媳婦都不在了,自然該由我這個當大哥替他照管女兒。”

    他說完環顧了一周,靈堂上的何家人見族長發了話,心裏再不情願也隻能跟著附和,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道:“是啊蘭蘭,你就認了你大伯吧,以後家裏還能有個依仗,你爹娘在地下也能安心。”

    趙姨母麵上帶了些恚怒,不顧趙姑父攔著,出言譏諷道:“何大伯這是什麽意思?當初鬧著要分家的時候不見你這般好心,還口口聲聲要跟他們家斷絕往來,料理我妹妹妹婿喪事的時候也不見你的影兒,如今他們兩口子才死不久,你這就帶著人來威逼蘭蘭認你做爹了,當初怎麽不見你有這般好心,別是有什麽旁的心思吧!”

    陳年舊事被這般抖摟出來,何大伯兩口子麵上有些掛不住,沉聲喝道:“便是舌頭牙齒還有個磕碰的時候,尋常兄弟吵幾句嘴有什麽稀奇的?這再怎麽說也是何家家事,你一個外姓的插的哪門子的嘴!”

    趙姨母絲毫不懼,一把甩開想要拉她的趙姑父:“我不過是奇怪罷了,你們和蘭蘭爹娘有三四娘沒來往了,隻怕連蘭蘭長什麽樣都認不得,怎麽如今這般上趕著來認親了,她大伯,你是何家族長,倒是跟我說說啊!”

    何大伯氣得額頭亂跳,語意裏已經有了幾分森然:“我不與你這潑婦說話,這是我們何家的事兒,你最好別亂參和,不然咱們就鬧到公堂上,看看到底誰有道理!”

    他忽而轉向重嵐,語調也不複方才的慈和,隱隱有些脅迫:“蘭蘭,這事兒你最好想清楚些,我咱們何家族長,又是你大伯,自然比旁人靠得住。”

    一時之間靈堂上滿是刀光劍影,重嵐瞧得暗暗咋舌,沒想到何家人和趙姨母這般剽悍,一言不合就開吵了,若不是地方不對,兩家人沒準都能打起來。

    她對何家人實在沒什麽好感,在心裏平了平氣兒,歪著腦袋脆生道:“大伯這是要認我當閨女嗎?可是方才五嬸子也說要養我來著,還說他們家有地有田,家裏還有下人伺候,我過去了就是小姐主子。”

    何大伯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立時轉移了注意力,冷冷地瞧著堂上一個麵色尷尬的婦人:“她嬸子好大的口氣,你們家統共就五畝旱地,自己人都快養不起了,還養的了下人,也不怕閃了舌頭!”

    重嵐掰著手指頭:“還有二表叔,二伯,四堂叔都想養我…”她假裝好奇地道:“可我怎麽能給這麽多人當閨女?”她這幾天裝小女孩已經十分自然了。

    何大伯強壓著心頭火,冷冷地瞧了眼堂上的諸人,對著她和顏道:“你大伯的家境你也是知道的,自然不會虧了你,咱們家還有你幾個堂兄弟,有兩個與你同年的,你到了家裏也有個玩伴,比一般人家強多了。”

    重嵐偏了偏頭:“大伯說的是…我也覺得大伯家挺好。”她瞧見何大伯陡然放鬆的神色,慢吞吞地拖長了腔調:“可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啊,得晏大人發話才成。”

    何大伯麵皮子先是一鬆再是一緊,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何蘭蘭這個小丫頭片子在耍自己,但看了看她稚嫩的小臉,又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多心了。

    堂上的人見兩邊人鬧開,都嚇得不敢言聲,祭拜之後匆忙走了。堂上隻剩下趙姨母和何大伯兩口子,趙姨母十分瞧不上何家人,忙接了這個話頭道:“她大伯啊,任你再怎麽說的天花亂墜也沒用,我妹子妹婿臨終前把蘭蘭托付給晏將軍了,將軍定然會為她尋一戶妥帖人家…”

    她說到最後拖長了音,何大伯瞪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那些想跟她爭遺產的何家親眷,冷笑幾聲:“我就不信還能尋出比我們家更妥帖的人家?”

    趙姨母針鋒相對,分毫不讓:“怎麽沒有?蘭蘭再不濟也有我這個

    姨母,雖不敢說讓她過的錦衣玉食,但至少也衣食無憂!”她在夫家說一不二,因此說話十分有底氣。

    何大伯就是為著遺產來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氣得指尖發顫:“好好好,咱們走著瞧!”

    他說完便要拂袖而去,重嵐見時候差不多,便遞了個眼色過去,廚下忙活的周婆子端上碗熱騰騰的鮮紅湯水過來,一邊輕聲道:“小姐請用。”

    趙姨母本來吵的正歡,見重嵐端起來就要喝,訝異道:“這什麽東西啊?血次唿啦的。”

    周婆子半是畏懼半是賠笑:“姐兒近來也不知道怎麽了,不愛吃熟食,倒用了不少生食和生血…”

    重嵐十分配合,幽幽地歎了聲:“也不知最近是怎麽了,自打那日我娘把我從棺材裏撈出來,我就有了這麽個毛病,瞧見那些烹調好了的東西沒胃口,隻愛吃些生的,尤其是帶了血腥氣的,一日吃不到我就全身難受。姨母,大伯,你們說我這是怎麽了?”

    這時候已經入夜,簷外上了燈,一星半點的燭火透進來,照的她小臉蒼白發青,趙姨母有些心慌,但還算鎮定,寬慰道:“這沒準是什麽症候…迴頭姨母給你尋個好大夫瞧瞧。”

    何大伯和何伯娘麵色也有些不大自在,兩人本就懷了鬼胎,但嘴上也跟著說了幾句。

    重嵐抬眼瞧著外麵的棺材,唉聲道:“我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毛病,不光愛吃這些亂七八糟的,還能瞧見好些奇奇怪怪的人,上迴瞧見有個大姐姐,脖子這樣折著,”她做了個歪脖的姿勢:“腦袋搖搖晃晃,還一邊自言自語。”

    何大伯兩口子齊齊變了臉色,連趙姨娘麵上也有些難看,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又沒做虧心事兒,便是有邪物也不會難為自己,便緩了神色,念了句佛:“可憐見的,迴頭得帶你找個得道高僧看看了。”

    重嵐隻看著何家兩口子:“大伯不是想養我嗎?我這就稟報了將軍,迴頭就住你們家去。”

    她話音剛落,就有股子極陰寒的風吹了過來,吹的何大伯兩口子齊齊打了個激靈,他們本來半信半疑,但何蘭蘭死的時候本來都是瞧著的,想到她莫名的死而複生,再加上氣氛詭異,難免有些心慌:“這事兒不急,咱們過幾天再商量吧。”

    重嵐上前兩步扯住她的袖子,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來:“大伯娘可要記著來啊,若是不來,我可要去找你了。”

    她半張臉是慘白,嘴唇卻被染的十分嫣紅,

    看起來還真像是來索命的厲鬼,女人家本來就心思重膽子小,聞言尖叫了一聲,拚命抽開自己的手,轉身就往靈堂外跑了出去。

    何大伯本來不怎麽相信,卻被自家婆娘這一嗓子喊的身子一哆嗦,也覺得全身不自在起來,隨意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趙姨母一口啐了過去:“混賬東西,有本事別跑啊!就知道鬼頭鬼腦地盯著人家家的錢財算什麽?打量著誰不知道他們那點心思呢!”

    重嵐怕把她氣出個好歹來,忙上前去挽住她胳膊:“我曉得姨母心疼我,自己也顧著些身子啊,快喝杯茶潤潤嗓子。”她說完就捧著茶壺給趙姨母倒了杯茶水。

    何蘭蘭性子跋扈,待人處事難免驕縱,趙姨母瞧她現如今如此貼心,又見她跟自己妹子相似的模樣,心裏大為熨帖:“好孩子,不枉費姑母疼你一場。”她是持身正派,不怕鬼神侵擾,又安慰了她好幾句才告辭重嵐一個人迴到正屋,剛一口氣喝了一盞雞血,現在才覺得滿嘴腥氣,忍不住幹嘔了幾聲,見桌上有她命人備下溫熱茶水,還嫋嫋地冒著熱氣。

    她想也沒想端起來就牛飲了幾口,喝完才覺得不對,她捧著的茶盞是薄如紙潔如玉的白瓷,僅這一套就價值連城,何府如今隻有一個人才用得起的。

    她想到晏和的怪癖,慌忙跳下來要擦洗罪證,卻瞧見門被推開,晏和施施然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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