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戌時許,京城澄清坊,刑部尚書張四知府邸。


    夜已深,主宅臥房中卻依然燈火通明,裏麵時不時還傳出一陣喘息聲和隱隱的慘嚎聲。


    臥房外麵,一個黑暗的角落裏,兩個黑影無聲無息的蹲在那裏,如同兩座漆黑的雕塑一般,仿佛已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黑影終於動了,他湊到另一個黑影的耳邊,低聲如同蚊吟般的道:“如哥,這家夥莫不是瘋了吧,這都一個多時辰了,我腿都蹲麻了。”


    趙如白了劉文秀一眼,伸手輕輕的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示意他收聲,他們是偷偷來查探的,被人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又過了一陣,房中奇怪的聲音終於停了下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兩個長得如同姐妹花般的美女相互攙扶著從臥房裏麵走出來,蹣跚著向遠處走去。


    趙如和劉文秀幾乎同時噓了口氣,總算是結束了,這個醜八怪,真他嗎變態,這麽漂亮兩個美人他不好好寵愛,卻天天拿來折磨!


    臥房中,滿臉爛肉的張四知坐在床上喘息著,那眼神中一會兒瘋狂、一會兒暴戾、一會兒陰冷,在搖曳的燈光中他看上去就如同一隻厲鬼一般。


    這一刻,他心中其實充滿了焦慮和不安,因為浙黨派人傳來消息,今天廷議的內容就是要不要將他這個刑部尚書革職查辦!


    雖說浙黨的人極力為他說好話,皇上已經放棄了將他革職查辦的想法,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因為他幹的壞事太多了,如果都察院找到真憑實據,他就不是被革職查辦那麽簡單了。


    他之所以這麽瘋狂的發泄,就是為了把自己折騰累,好睡一覺,這一天,他老莫名其妙的感覺心悸,就仿佛自己的末日要到了一般,根本就不能入眠。


    他瘋狂折騰了這麽久,總算是累了,呆坐了一陣,他終於緩緩躺下來,蓋上被子,進入了夢鄉,不過,他卻不敢熄燈,因為他怕,他怕他害死的那些人會變成厲鬼來找他。


    他雖然醜的連鬼都能嚇出尿來,畢竟不是真正的鬼,鬼會怕人長的醜嗎,這是還真沒聽說過,所以,他不敢熄燈,生怕惡鬼纏身。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虧心事做多了,總會遭報應的。


    第二天早朝,奏對環節過後,一個鴻臚寺禮官突然走到禦道中間,慢慢展開手中的卷軸,朗聲念道:“查,刑部尚書張四知,在任翰林院檢討期間,搶奪其弟家產,令其弟負氣出走,據新舊黃冊對照,張四知天啟六年以前,家產僅為土茅房三間......。”


    這鴻臚寺禮官手中的卷軸很長,一直念了將近一刻鍾,貌似還沒念到一半,但是,下麵的文武百官卻已臉色大變。


    有的人,臉上滿是憤怒,要不是這裏是皇宮,估計他們都會忍不住圍上去海扁張四知一頓,這些人不用問,都是心存正義的正直官員;


    有的人,臉上滿是驚奇,他們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這麽毫無人性的畜生,而且,這個人竟然還是當朝刑部尚書,這些人大多是那些麻木不仁的混子,他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隻等年紀到了,迴家養老;


    有的人,臉上滿是惶恐,他們大多是閹黨餘孽,或多或少都幹過一些壞事,這張四知竟然被都察院查了個底朝天,結局可以想象,要哪天都察院查到他們了,可怎麽得了啊!


    崇禎冷冷的看著下麵的朝臣,憤怒的和驚奇的他都是一掃而過,因為這些人大多和張四知沒有關係,甚至那些滿臉惶恐的他都是一掃而過,因為這種人太多了,都是閹黨餘孽裏的小嘍嘍,根本不值得他關注,唯有那些強裝鎮定的,他都一一記在心裏,這些人大多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他們才是浙黨、齊黨和閹黨餘孽的核心,他們才是自己要收拾的目標。


    鴻臚寺禮官念完罪狀,刑部班列裏的張四知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上,崇禎冷哼一聲,站起來怒喝道:“這種毫無人性的畜生竟然能竊據刑部尚書的高位,怎麽迴事,很多人心裏都清楚,你們都好好反省反省,來人,給朕把這個畜生拿下。”


    說罷,他一甩袖子,轉身往龍輦走去,文武百官連忙跪下來齊聲山唿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刑部尚書張四知被打入詔獄了,文武百官嚇得噤若寒蟬,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反省自己,崇禎讓他們的反省的意思就是讓閹黨餘孽尤其是齊黨官員識趣點,自己把辭呈遞上來,他好安排人慢慢去接替,沒想到,過了幾天,竟然沒有一個人遞辭呈的!


    崇禎怒了,他直接命錦衣衛聲勢浩大的抄了張四知的府邸,並將刑部一幹張四知的親信全部打入詔獄,以此來告誡那些閹黨餘孽,這次朕跟你們沒完,識相的,趕緊自己滾蛋。


    沒想到,還是沒有一個識相的!這又是怎麽迴事呢?


    其實,是溫體仁和謝升他們理解錯了,崇禎發飆也不是一兩次了,當初王永光、閔洪學、閔夢得、張捷、史範、唐世濟、王應熊等,不都是閹黨餘孽,也都是他們浙黨和齊黨幹將,崇禎擼了這麽多人,也沒見把浙黨和齊黨怎麽樣,所以,他們誤以為崇禎還不知道他們在結黨營私,懲治張四知也隻是震懾他們一下而已,他們甚至還在想著謀奪刑部尚書之位呢!


    這些人不識趣,怎麽辦呢?


    崇禎倒也不急,強擼這種蠢事他是不會幹的,強擼那麽幾個官員還可以,閹黨餘孽可是遍布整個朝堂,強擼,非擼的朝堂大亂不可,既然這些人不識趣,那就慢慢來,一個個擼,拔個蘿卜填個坑。


    現在,刑部尚書這個蘿卜拔掉了,先把這個坑填上再說。


    於是,一場精彩的廷推開始了。


    鴻臚寺禮官剛宣布廷推開始,吏部尚書薛國觀立馬從班列裏麵疾走而出,跪在禦道中間朗聲道:“皇上,微臣推舉工部右侍郎魏照乘魏大人,魏大人剛直不阿,嫉惡如仇,天啟朝曾彈劾閹黨首腦周應秋,並因此被魏閹迫害,罷官削籍,魏大人此等忠義正直之士,實乃刑部尚書的良選,所以,微臣推舉魏照乘魏大人出任刑部尚書。”


    閹黨餘孽這是怎麽迴事,難道轉性了,竟然推出個“反閹黨”的鬥士來接任刑部尚書!


    他們這是準備揮刀自宮,練就神功嗎?


    當然不是!


    魏照乘的確不是閹黨餘孽,他彈劾閹黨幹將周應秋,因此被魏忠賢給罷官削籍這事也是真的。


    可惜,到了崇禎朝,他權欲作祟,想爬上更高的位置,所以晚節不保,依附了閹黨餘孽溫體仁。


    原本溫體仁並沒有打算重用這家夥,因為他出身不好,不是閹黨,還跟閹黨作過對,提拔他,其他閹黨餘孽會怎麽想?


    但是,這次崇禎隱隱對閹黨餘孽有點不滿了,溫體仁才“識趣”的推出了這個“反閹黨”的鬥士,想著崇禎應該不會懷疑了,沒見這家夥彈劾過周應秋嗎。


    薛國觀的話音剛落,又一批浙黨官員和閹黨餘孽從班列中疾步走出來,趴在禦道中間高聲道:“臣附議”,“臣附議”,“臣附議”......。


    如果換做以往,崇禎還真有可能著了他的道,可惜,這次崇禎是鐵了心要收拾閹黨餘孽,他們推舉的官員,崇禎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眾人見崇禎坐在那裏不言不語,還以為皇上正在考慮呢,卻不曾想,都察院左都禦史黃承昊突然從班列中走出來,跪在禦道中間朗聲道:“皇上,微臣推舉南都刑部尚書鄒維璉鄒大人,鄒大人剛直不阿,嫉惡如仇,天啟朝曾彈劾閹黨魁首魏忠賢,並因此被魏閹迫害,罷官削籍,流放三千裏,鄒大人還曾出任福建延平府推官,廣東右布政使等職,辦案公正,經驗豐富,實乃刑部尚書的良選,所以,微臣推舉鄒維璉鄒大人出任刑部尚書。”


    這家夥,鄒維璉的確是天啟朝出了名的鋼鐵直男,他上的《劾魏忠賢疏》也在一眾清廉正直的官員中傳為美談,問題,人家都被貶到南都混吃等死去了,這突然提為京城刑部尚書,可能嗎?


    一般情況下自然是不可能的,黃承昊後麵支持的官員也不是很多,就三四個都察院官員跑出來附議,跟支持魏照乘的數十號官員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但是,崇禎卻睜眼說瞎話道:“嗯,既然大家都極力推舉,那就擢南都刑部尚書鄒維璉為京城刑部尚書。”


    “啊!”,很多閹黨餘孽都忍不住驚唿出聲,黃承昊後麵才小貓兩三隻,那叫大家都極力推舉嗎?大家極力推舉的是魏照乘好不!


    崇禎欣賞了一下閹黨餘孽吃驚的表情,這才得意的大喝道:“退朝。”


    這情況貌似有點不對了,皇上竟然啟用張斌的黨羽,這是要向滿朝的閹黨餘孽宣戰嗎?


    這種事情,真的問不出口啊,誰去問皇上,不就代表自己是閹黨餘孽,所以,溫體仁和謝升等人隻能強裝不知道這事有蹊蹺,就那麽沉默不語,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們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崇禎卻不會就此罷手,鄒維璉剛上任,都察院左都禦史李光春立馬上奏彈劾現任工部尚書謝陛在出任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期間貪腐各類工程款項合計白銀上萬兩。


    這事也發生在天啟朝,按理來說是很難查到真憑實據的,但是奏折遞到內閣以後,不但謝陛的哥哥謝升嚇一跳,就連內閣首輔溫體仁都嚇了一跳,這黃承昊看樣子是跟他們沒完了,從以往的經曆來看,這謝陛怕是也要完蛋了!


    溫體仁甚至隱隱感覺,黃承昊背後的勢力就是皇上,不然,無法解釋內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王應熊和刑部尚書張四知接連落馬的事。


    這兩位可跟黃承昊是一個等級的,而且王應熊權勢還比黃承昊大的多,朝堂上下,權勢能穩穩超過王應熊的,除了他溫體仁就是皇上了,能順利把王應熊拉下馬的,除了他溫體仁,也就隻有皇上了!


    他得出這個結果之後,嚇得都不敢吭氣了,票擬他是決計不會寫的,齊黨的事情還是由他們齊黨去處理吧,他甚至警告所有浙黨官員,這次,誰都不準為謝陛說好話!


    謝升這下可真急壞了,張四知雖然是齊黨重點培養對象,畢竟跟他沒什麽血緣關係,就算被罷官削籍,被打入詔獄,他也隻是感到惋惜而已,謝陛可是他親弟弟,如果被皇上抓進詔獄,那可怎麽得了啊。


    他想了半天,也隻能擬個“查無實據,退迴都察院,待查到真憑實據後再做處理。”


    不過,這次他沒坐等都察院繼續查下去,而是趕緊聯係謝陛,看他還做過什麽缺德事,趕緊去處理首尾,甚至,貪腐的髒銀都要想辦法趕緊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謝陛貪腐了嗎?


    這個不用懷疑,崇禎朝閹黨餘孽掌權之後,你不貪個幾千兩,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京官,你不貪個幾萬兩都不好意思坐上三品大員的位子,至於六部尚書,內閣大學士一級的,隨便貪一貪就是十幾萬兩甚至幾十萬兩,隻要你想貪就有人給你送,如果你不貪,甚至會位子都坐不穩,一點銀子都不敢貪,你好意思說你曾經是閹黨一員,趕緊滾迴家養老去吧,省得因為膽小,把其他人都給出賣了!


    這謝陛算是收斂的了,但前前後後總共才貪了幾十萬兩,而且他花錢也沒張四知變態,所以,這會兒還剩下二十多萬兩呢,二十多萬兩可是上萬斤,起碼得十餘輛馬車才能拉走。


    這謝升也算聰明,並沒有一次性全部拉走,而是一次一輛,每天趁天將擦黑的時候偷偷的轉移。


    他以為自己做的很隱蔽,沒想到他府邸周圍全是張斌布下的暗探,張斌就是等著他往外運髒銀呢。


    這也怪他們做事太小心,小心到張斌根本抓不到其他把柄,張斌隻能來一招打草驚蛇,就告你貪腐,看你還敢不敢把銀子藏府邸裏麵,王應熊和張四知家都被抄了,你們要敢斷定自己府邸不會被抄,那就把銀子放那吧。


    這種事誰敢賭啊,當今皇上要是個正常的皇上,他們興許還敢賭一把,問題皇上那腦殼有點毛病啊,他要是突然發神經,下令抄家,在錦衣衛那名震京城的“錘子大隊”手裏,神馬密室能藏的住,幾錘子下去,神馬都完了!


    這招打草驚蛇果然起效了,謝陛正嚇得偷偷往外運髒銀呢,接下來怎麽辦呢,直接讓錦衣衛去堵他馬車嗎?


    這樣肯定不行,崇禎這會兒還是沒叫錦衣衛監視百官,你怎麽知道人家在偷偷轉運髒銀,這不給自己找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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