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穀,秦嶺古道之一,穀長六百六十裏,北口曰子,在西安府南百裏之長安縣境;南口曰午,在漢中府東一百六十裏之石泉縣境。


    秦嶺六道,子午穀最為兇險,這點,高迎祥知道,李自成也知道,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孫傳庭在用計誆他們。


    人總有這樣那樣的貪欲,有人貪財,有人貪色,有人貪吃,有人貪戀權勢,也有人什麽都貪,那叫貪得無厭,當然,傳說中也有什麽都不貪的人,那叫無欲則剛。


    無欲則剛的人或許有,但是,高迎祥和李自成卻不是這種人,他們也有貪欲,高迎祥原本還不是那種貪欲很強的人,但是,當他手下的實力一膨脹,再加上一個貪欲超強的外甥一慫恿,他這貪欲就上來了。


    當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個想法,很美,很好,但是,在沒有能力的時候,也隻能是個想想而已。


    像高迎祥,他販馬為業的時候,甚至連想都沒想過要當皇帝;等揭竿而起,成為農民軍首領之後,他可能偶爾想過當皇帝的問題,不過,也隻是想想而已,純當一個美夢;當他成為七十二路農民軍的盟主,手下又“兵強馬壯”之時,這個想法終於變成了一種貪欲,他是真的想要當皇帝了!


    曆史上,他在湖廣和漢中縱橫了一陣,也選擇了從子午穀北上,偷襲西安,因為據關中稱王,最後一統天下,很多朝代都是這麽來的。


    那一次,是因為李自成的慫恿,還是孫傳庭的誘敵之計,又或者是他自己的想法已不可知,不過這一次他的確是中了孫傳庭的誘敵之計。


    當張斌還在安康與張獻忠激戰的時候,高迎祥懷揣著據關中稱王的想法,毅然率主力踏入了兇險的子午穀。


    這子午穀可不光是兇險,曲折難行也是出了名的,古代可沒有什麽開山碎石,打洞築路的機器,修路全憑雙手,要在莽莽秦嶺中修一條路出來原本就不容易,想把這路修的跟平原上的路一樣寬敞平整,那更是不可能的。


    子午穀之難行完全超出了高迎祥的想象,彎彎曲曲盤旋在山穀中的小道那已經算是最好走的路段了,很多都是圍著山來幾個圈,高高低低,起伏不定,上上下下,簡直要人老命。


    如果光是人和馬,那還好點,再怎麽高低起伏,路還是路,隻是難走一點,但問題大軍行進可不光有人有馬,糧草輜重那也是必不可少的,這種山路上行車,其艱辛可想而知,就算他帶的大多是馬拉平板車,也休想輕鬆,有很多上坡地方都陡峭無比,馬根本就拉不動車,還得組織人去推,更有甚者,有的地方坡度太大,那平板車上的東西根本就放不穩,必須綁個嚴嚴實實,不然就刷刷往下掉,如果繩索不夠,就得讓人先扛上去,再把馬車推上去,然後再裝車上繼續前進,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這個時候,高迎祥完全沒心思去考慮兇險的問題了,因為這子午穀中的路實在是太難走了,他光是一人一馬,都累得手腳發軟,手下將士有多累,可想而知,而且,還不光是累的問題,因為山路難行,大軍行進速度也相當慢,一天走五六個時辰,能行進五十裏已經算不錯的了,有時候遇到太難走的路段,一天甚至隻能行進二三十裏。


    更為嚴重的是,他為了輕裝前行,總共才帶了半個月的糧草,也就是說,如果半個月之內出不了子午穀,那大家就得餓著肚子趕路!


    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催大軍全力前行,一刻都不敢休息,他手下的將士也是越走越累,越走越累,累的手腳抽筋那都不足為奇,有很多甚至走著走著就堅持不住,倒地上口吐白沫,甚至滾下山坡,生死不知。


    而這時候,離子午穀出口不到五十裏的一個山穀中,孫傳庭正帶著一眾將領在仔細查看地形。


    他抬頭望了望兩邊陡峭的山崖,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之色,這處,應該是距穀口百裏範圍內最佳的埋伏地點了,這裏山穀狹長,兩端大多是峭壁,隻要在上麵埋伏足夠的士卒,光放箭都能將農民軍射到崩潰,而且,山穀兩邊都有分支穀道,完全可以隱藏其中,待反賊進入中間的山穀,再從兩頭衝出來,把反賊圍在裏麵,來個甕中捉鱉!


    細細觀察了一陣之後,孫傳庭隨即下令,命尤翟文率五千弓箭手攀上左邊山崖埋伏,命尤岱率五千弓箭手攀上右邊山崖埋伏,命尤世祿率一萬步卒埋伏於山穀左邊的分支穀道,命侯拱極率一萬步卒埋伏於山穀右邊的分支穀道,而他則帶著尤養鯤,率一萬步卒直接堵住通往出口的路,讓反賊出不了子午穀。


    高迎祥還不知道孫傳庭已經在穀口“恭候多時”了,他率軍辛辛苦苦趕了十二天,終於來到了山穀前方。


    按兵書所述,這種險地理應嚴密查探之後再通過,不過,這時候,高迎祥已經沒這精力了,他手下的將士更是精疲力盡,誰還有力氣攀上兩邊的峭壁去查探,再說了,這樣的地形子午穀中到處都是,他們都走過不下十處了,沒有任何問題,他們又為什麽要怕呢?


    此時,高迎祥臉上甚至露出了解脫的笑容,據斥候來報,穀口距離此處已經不到五十裏,而且,山穀外麵一片平靜,一個明軍都未見!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率大軍在穀口休息一天,然後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子午穀,衝到西安城,四麵八方團團圍住,就是一頓猛攻,一舉拿下這關中最大的城池!


    可惜,他的美夢離破滅僅一步之遙,他壓根就不知道,前麵的山穀是鬼門關,甚至,他都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就這麽率軍踏了進去,仿佛走在康莊大道上一般。


    一開始,並沒有任何異常,這段十餘裏長的山穀也算是子午穀中比較好走的一段了,甚至不到一個時辰,高迎祥便已經來到了穀口處。


    十餘萬大軍,在崎嶇的山路上散布開來足有十餘裏長,這段山穀差不多正好把這十餘萬大軍裝入其中,高迎祥剛率前鋒來到穀口,農民軍的後翼正好進入山穀之中,正是這個時候,兩側的山崖上突然毫無征兆的下起了“雨”。


    這雨並不是一般的綿綿細雨,也不是暴風驟雨,而是箭雨,火箭雨!


    “啊,有埋伏!”


    “啊,是火箭!”


    “舉盾,舉盾,快舉盾!”


    山穀中頓時響起無數驚慌失措的嚎叫聲,更有人直接被火箭釘到地上,連嚎叫聲都發不出來了。


    高迎祥聽到後麵的嚎叫聲,不由亡魂皆冒,中埋伏了!


    他下意識的迴頭往兩邊山崖上一看,果然,無數官兵正張弓搭箭,一輪又一輪的向下麵拋射著箭雨,仿佛箭矢不要錢一般。


    而此時,山穀中早已兵荒馬亂,甚至有的人已經打馬向他這邊衝過來。


    他慌忙下令道:“快,傳令,所有人,不要管糧草輜重了,往前衝,快往前衝。”


    說罷,他率先打馬往前衝去,那樣子,不像是在衝鋒,反而是像在逃命一般。


    可惜,衝出去不到一裏,他便絕望了,前麵拐角處擺滿了拒馬叉,根本就過不去,而且,兩邊山坡上,同樣布滿了官兵弓箭手,如果衝上去,非被射成刺蝟不可。


    怎麽辦?


    他勒住戰馬,急急一想,隨即下令道:“快,所有人調轉馬頭,往後撤!”


    山穀中雖然也有箭雨,但是沒有拒馬叉啊,他身著盔甲,倒不怎麽怕箭雨,打馬跑出後麵的山穀,也隻需要一刻鍾左右。


    這個時候,他也顧不上手下的死活了,先自己逃出生天再說。


    可惜,他剛調轉馬頭,後麵就響起震天的喊殺聲,尤世祿和侯拱極已經率軍從山穀後麵殺出來了,後路也斷了!


    他驚慌失措的看著這一切,最後一咬牙,帶著手下親衛和幾個親信將領,丟棄戰馬,往穀口的山坡上爬去,這一段,是唯一沒有官兵堵截的地方,隻要能翻過幾座山頭,同樣能逃出生天!


    他這一跑,立馬就有數千人跟了上來,一時間穀口的山坡上簡直爬滿了賊寇,而穀口則被密密麻麻的戰馬給堵住了,山穀裏的賊寇被堵的出都出不來,隻能絕望的看著官兵從後麵衝上來,一一將他們俘虜。


    孫傳庭見此情景,連忙下令道:“尤養鯤,快率五千步卒追上去,絕對不能讓賊酋高迎祥跑了!”


    尤養鯤聞言一愣,為難道:“大人,總兵大人讓末將務必保護大人安全,這兵荒馬亂的,我......。”


    孫傳庭聞言,怒吼道:“閉嘴,還不快去,如果讓賊酋高迎祥跑了,我唯你是問!”


    尤養鯤聞言隻得無奈的拱手應命,率步卒往穀口的山坡上追去。


    高迎祥手下的農民軍在子午穀中辛辛苦苦趕了十多天路,早已精疲力盡,這時候體力哪裏能比得上休整了半個多月的秦軍將士,很快,山坡上的逃上山的農民軍就被尤養鯤攆上了,無數賊寇在絕望中跪地投降,尤養鯤卻是越來越焦急,因為他還沒有追到高迎祥,如果讓這個賊酋跑了,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


    而此時,尤世祿已經率軍殺透山穀,衝到孫傳庭跟前,他一看旁邊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人頭,不由驚奇道:“大人,這是怎麽了?”


    孫傳庭不由懊惱道:“唉,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點,賊酋高迎祥已經丟棄戰馬,逃上山坡了!”


    “啊!”,尤世祿聞言,不由焦急道:“大人,要不我率軍去追吧。”


    孫傳庭想了想,重重的點頭道:“好,我已經命尤養鯤率五千步卒追上去了,你率手下人馬把這一片的山頭全部圍起來,絕對不能讓賊酋高迎祥跑了。”


    尤世祿聞言,一拱手,帶著手下將士匆匆而去,不一會兒,侯拱極也衝了過來,孫傳庭立馬下令道:“侯拱極,你負責打掃戰場,將所有俘虜全部押進山穀看守,所有戰馬全部送到穀口來。”


    侯拱極連忙拱手應命而去,山穀中的喊殺聲慢慢平息下來,一批批戰馬被送出山穀,孫傳庭一麵命下山的弓箭手將戰馬送往子午穀外麵集中看守,一麵焦急的等候著尤世祿和尤養鯤的消息,但是,等了半天,直到夜幕慢慢降臨,還是沒有捷報傳來,高迎祥竟然還沒找到!


    孫傳庭也是發狠了,他立馬下令道:“尤翟文、尤岱,速速讓手下準備三天的幹糧,然後進山,去把尤世祿和尤養鯤換迴來,你們給我使勁搜,不找到賊酋高迎祥,就不要迴來!”


    他身後的尤翟文和尤岱聞言,連忙拱手應命而且,不久,侯拱極興奮的跑過來道:“大人,戰場打掃的差不多了,這次我們殲敵萬餘,俘虜足有八萬餘!”


    孫傳庭臉上並沒有多少興奮之色,他想了想,關切道:“我方傷亡怎麽樣?”


    侯拱極連忙拱手道:“大人,我們傷亡不大,總共還不到五千,而且大多是受傷的,陣亡的將士還不到一千。”


    孫傳庭點了點頭,嚴肅的道:“將陣亡將士的遺體收斂好,趕緊救治傷員,今晚我們就在這休息,你率軍去守住山穀另一邊,這邊我來守。”


    這一場漂亮的伏擊戰至此差不多就算是結束了,雖然戰果輝煌,孫傳庭臉上卻沒有什麽喜悅之色,因為賊酋高迎祥還沒有消息,他心裏很清楚,高迎祥才是此戰的關鍵,俘虜再多,都不如逮住高迎祥一人,因為他是反賊首領,隻要逃出去振臂一唿,要齊集十萬反賊易如反掌!


    第二天一早,孫傳庭並沒有離開子午穀,因為高迎祥還沒有逮到,他隻是命尤世祿和侯拱極率兩萬人馬將俘虜押出子午穀集中看押,而他則留在穀口指揮尤翟文、尤岱和尤養鯤輪流進山搜索,不逮住高迎祥,他就不收兵!


    這時候,高迎祥正躲在幾裏外的一個山洞之中,他身邊隻剩下心腹將領劉哲、黃龍和幾個親衛,至於其他人,怕早已被官兵抓光了。


    他用短刃插著塊幹饃在火上慢慢的烤著,往事如同夢幻泡影般浮現在他的腦海,從崇禎元年安塞起義,到崇禎三年入晉成為闖王,再到崇禎七年被公推為七十二路義軍盟主,他轉戰西北五省乃至南直隸,已整整七年了,這七年他金戈鐵馬,縱橫天下,貪官汙吏無不聞風喪膽,欺壓百姓的土豪鄉紳無不談之色變。


    他已經不記得死在自己刀下的貪官汙吏和土豪鄉紳有多少了,總之,夠本了。


    正當他陷入往事的迴憶中肆意遨遊之時,一個親衛突然跑進來驚慌失措的道:“官兵搜過來了。”


    高迎祥聞言,並未露出什麽驚慌之色,他緩緩的站起來,取下饃塊往嘴裏一塞,淡淡的道:“大家不要枉送了性命,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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