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從英國公府出來,身後卻多了個跟屁蟲,張世澤跟的那叫一個緊啊,張斌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張斌去上茅房,他就站外麵等著;


    張斌去跟他父親告辭,他也去跟他父親告辭;


    張斌一上馬車,他也跟著鑽進車廂,而且一路還嘮嘮叨叨,問個沒完沒了。


    這家夥,不會腦子有病吧,張斌試著問了一下這家夥的讀書情況,結果嚇了一大跳,四書五經他竟然比自己還熟,簡直倒背如流。


    這家夥,沒毛病啊,怎麽就這麽神經兮兮的呢?


    張斌在馬車上跟他聊了一路,才知道,原來這家夥是被英國公關出毛病來了。


    英國公說他一天在家瞎混,那是被逼的,隻要他出去找京城那些執侉玩,絕對會被英國公逮迴來,好好教訓一頓,讓他不要跟著人家去惹事,久而久之,他就不敢出門了。


    這麽一個遊神被限製在家裏,內心是多麽的無聊,可以想象,這一放出來,他興奮的都有點神經質了。


    英國公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交待,張斌也不知道到底教他什麽,正好,迴到崇興寺,趙如已經把洪承疇和喻安性的履曆拿來了,張斌想著,幹脆教這家夥陰人吧,省得他襲承英國公之後還跟個愣頭青一樣,被人給陰了。


    於是乎,張斌將喻安性的履曆交給他,自己則拿著洪承疇的履曆看起來。


    這個洪承疇果然有問題啊,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初授刑部主事,曆員外郎、郎中等職,到天啟二年就擢升為浙江提學僉事。


    總共六年時間,升了三次職,這是不合規矩的。


    因為大明的官員一般都是三年一大考,大考之後才會升職,他六年時間竟然升了三次職,怎麽升的?


    朝廷官員裏麵,升職最快的應該是庶吉士,科舉考完,進士高中,考上庶吉士,在翰林院學習三年,然後放出來,那職位就會嗖嗖的往上升。


    洪承疇剛中進士就授刑部主事,很顯然,他並沒有考上庶吉士,再說了,就算是庶吉士也要三年才能升一次職啊!


    他為什麽升這麽快呢,難道是他做出了了不得的功績了嗎?


    這是不可能的,在刑部這種衙門當主事、員外郎、郎中,能混出什麽功績來,他就算是吹到天上去也吹不出什麽功績來。


    唯一的可能,他投入了浙黨的懷抱,成為浙黨的重點培養對象,因為萬曆四十四年的時候,內閣首輔是浙黨首領方從哲,他如果投入了浙黨的懷抱,前麵升職兩次也就不奇怪了,到了天啟二年,浙黨失去了內閣首輔的位置,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東林黨,所以,他被外放到浙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擢升浙江提學僉事後又來鬼了,竟然在天啟四年又被擢升為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參議,到了天啟七年他又被擢升為陝西督糧參政。


    十一年時間,沒有任何功績,連續擢升五次,直接從一個新科進士變成從三品的參政,就跟坐了直升飛機一樣,這讓當了二十多年巡按禦史,一直原地踏步的楊鶴情何以堪!


    楊鶴好歹還是比較有名的,整個朝堂都知道他是一個清正廉潔的官員,楊鎬犯了死罪,別人不敢彈劾,他敢,結果,這樣的官員二十多年沒升一級,洪承疇這種沒有任何功績的官員,十一年被連續擢升五次!


    狗東西,你要不是浙黨重點培養對象就來鬼了,萬曆朝你能坐直升飛機就不說了,天啟朝你還是一路直升飛機,那時候可是閹黨的天下,要不是閹黨中的浙黨提拔你,你有個屁的直升飛機坐!


    最後,當了三年參政,他又被提拔為延綏巡撫,這個倒是正常的,因為據記載,他殺了三百農民軍,雖說是三百平民百姓,但好歹有功績,提拔為延綏巡撫倒算說的過去。


    不過,這家夥也真夠狠毒的,楊鶴主撫,他反而大力圍剿,他不但大力圍剿,還殺俘虜,被他殺掉的農民軍俘虜足有數萬!


    這個殺俘虜倒不能說完全是錯的,因為楊鶴手裏沒銀子,沒糧食,俘虜的普通平民百姓放迴去還是沒飯吃,還是得反,不過他這個方法卻有點太偏激了,要真本事通天,學自己的,想辦法給老百姓收集糧食啊,殺俘虜算什麽能耐。


    看完這些,張斌已經明白了,楊鶴被擼絕對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因為接他位子的人溫體仁都準備好了,擼他隻是時間問題,溫體仁原本就想好了,隻要有機會就把他擼了,既給楊鎬報了仇,又把洪承疇給提上去了,一舉兩得!


    這幫混蛋,壓根就不管陝西大旱,也不管農民起義,隻管排除異己,任用親信,端地好算計啊,張斌氣得直接把洪承疇的履曆往桌子上一拍。


    張世澤被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啊,他不解的問道:“雙全兄,怎麽了,有哪裏不對嗎?”


    張斌壓了壓火氣,淡淡的問道:“喻安性的履曆看完沒,有什麽想法?”


    張世澤老老實實的道:“這家夥有點問題啊,天啟五年,柳河之役潰敗,魯之甲與李承先戰死,他山海關巡撫喻安性沒有一點責任,責任全是山海關總兵馬世龍的,這到底是巡撫管總兵還是總兵管巡撫啊?雖然他後麵也被罷官了,卻牽連薊遼督師孫承宗也一起被罷官了,理由就是馬世龍是孫承宗任命的!”


    柳河之役並不是什麽大戰役,明軍總共才八百餘人參戰,傷亡也隻有四百多,魯之甲與李承先之所以戰死,是因為水師遊擊金冠、姚與賢遲遲不來接應他們,又是抽後腿,害自己人,然後把主帥擼了!


    孫承宗當時就不在,你山海關巡撫喻安性竟然這麽玩,故意不派人去接應,然後以戰敗之由把孫承宗給擼了,然後派自己人高第去接任薊遼督師,這與坑死蔡複一那次何其相似啊!


    張斌氣的直接扯過張世澤手中的履曆一看,喻安性,浙江嵊州人!


    果然,狗東西,又是浙黨,專門玩這套。


    他這什麽履曆,南昌府推官、禮部主事、吏科給事中,然後直接外放山海關巡撫,然後坑掉孫承宗,一起被擼,然後到了崇禎四年閔夢得出事了,他直接就拜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


    浙黨玩的這些套路真讓人惡心,比惡心,好,惡心死你們!


    他正考慮怎麽惡心溫體仁呢,張世澤突然驚唿道:“哇,這個洪承疇好厲害啊,十一年連續擢升五次,雙全兄,他這升官速度跟你差不多啊!”


    張斌聞言,滿臉黑線,這話說的,好像自己跟洪承疇是一類人一樣,會不會說話啊,自己立了多少功勞,洪承疇立了什麽狗屁功勞?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指著喻安性的履曆,跟張世澤介紹起浙黨的慣用套路來。


    張世澤聽完,目瞪口呆,人還能這麽無恥嗎?


    完全不管大明安危,完全不顧明軍將士死活,為了排除異己,暗地裏幫助敵人,坑害自己人!


    張斌看他吃驚的樣子,不由教導道:“所以啊,你要小心著點,現在大明官場的風氣越來越不像話了,朝堂官員爭權奪利,比的不是政績也不是功勞,而是誰更無恥,誰更惡心!”


    張世澤吞了口唾沫,後怕道:“那怎麽跟他們玩?”


    張斌陰陰的道:“對付無恥之人,你就要比他更無恥,人家惡心,你就要比他更惡心。”


    張世澤聞言,再次目瞪口呆,他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爺爺推崇備至“青年才俊,治世能臣”!


    第二天一早寅時,早朝準時開始,奏對環節結束,崇禎果然命鴻盧寺禮官宣布,開始廷議三邊總督人選,人選就兩個,一個是兵部尚書喻安性和吏部尚書王應熊推舉的延綏巡撫洪承疇,另一個是英國公張維賢推舉的廣東提刑按察使孫傳庭。


    溫體仁原本已經命人準備好了,隻要崇禎征詢意見,問洪承疇出任三邊總督合不合適,禦史史範、侍郎唐世濟等黨羽便會跳出來拚命給洪承疇唱頌歌,崇禎耳根子軟,聽著一高興,這事就成了。


    卻不曾想,這半路殺出個孫傳庭,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啊!


    這事他當然聽不到風聲,曹化淳雖然不知道他在宮裏的暗線是誰,但是,要封鎖消息還是做的到的,英國公張維賢進去舉薦孫傳庭的時候他就在門口站著,誰敢上前偷聽?


    崇禎也不可能為了這事專門召集朝臣來商議一下,因為他已經打算在今天早上廷議了。


    所以,溫體仁壓根就不知道會突然蹦出個孫傳庭來跟洪承疇搶奪三邊總督的位置。


    正在他愣神的功夫,禦史堆裏突然竄出來一個人,跪在禦道中間朗聲道:“皇上,微臣彈劾延綏巡撫洪承疇虐殺平民百姓,以致西北發賊愈演愈烈!微臣查過了,洪承疇共虐殺陝西百姓五萬餘,這些都是他自己表上來的功績。”


    有這事嗎?


    崇禎暈乎乎的迴想了一下,好像有這麽迴事,當時好像還有人誇獎他做的好呢。


    屠殺俘虜被這家夥說成了虐殺平民百姓,是誰這麽無恥啊,溫體仁抬眼一看,竟然是禦史李光春,是左副都禦史黃承昊的狗!


    這個黃承昊,仗著皇上的寵信,老是跟自己作對,非得弄死他不可。


    這個時候,黃承昊倒是沒什麽表情,他一臉嚴肅的站在那裏,就好像這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崇禎這會兒生性多疑的毛病又犯了,這洪承疇真的虐殺平民百姓,以致西北發賊愈演愈烈嗎?


    溫體仁一見崇禎這表情,連忙偷偷朝不遠處的張捷使了個眼色,張捷會意,也不知道怎麽把消息傳下去的,禦史史範很快便從禦史堆裏竄出來,跪在禦道中間朗聲道:“皇上明察,洪承疇洪大人殺的是俘虜,不是平民百姓。”


    對啊,好像是俘虜來著,崇禎又看向李光春,意思讓他解釋一下,這是怎麽迴事。


    李光春連忙磕頭道:“皇上明察,邊軍殺良冒功之惡習由來已久,他洪承疇要真能輕易俘虜五萬多反賊,反賊會愈演愈烈嗎?他如果不虐殺平民百姓,反賊會越來越多嗎?”


    崇禎聞言,思索了一會兒,感覺有點道理,他又看向史範,意思讓他解釋一下。


    史範連忙磕頭道:“皇上明察,洪大人殺的的確是俘虜,要他殺良冒功,三邊總督楊鶴不會彈劾他嗎?”


    對啊,楊鶴沒彈劾洪承疇殺良冒功啊,崇禎又看向李光春。


    李光春又磕頭道:“皇上明察,三邊總督楊鶴主撫,這個朝堂上下都知道,綏巡撫洪承疇為什麽要俘虜這麽多人,然後殺個精光,他這不是跟上司唱反調嗎,這其中肯定有貓膩。楊鶴主撫,反賊接受安撫,歸順朝堂,這樣一來,反賊應該會越來越少啊,為什麽會越來越多呢?微臣以為,正是因為綏巡撫洪承疇陽奉陰違,殺良冒功才逼得百姓不得不反,反賊才會越來越多。”


    這個聽起來貌似也有點道理啊,楊鶴主撫,這個崇禎也知道啊,洪承疇殺那麽多人幹嘛,到底是誰使得反賊愈演愈烈?


    這個時候,左副都禦史黃承昊突然從班列裏疾步走出來,跪在禦道上朗聲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為什麽三邊總督楊鶴因剿賊不利革職查辦,他手下的延綏巡撫洪承疇卻被推舉為三邊總督呢?難道洪承疇剿賊有功嗎?他要是剿賊有功,那反賊為什麽越剿越多,他的功勞在哪裏?微臣提議,將洪承疇也撤職查辦,押迴京城好好審一審,看他這剿賊的功勞在哪裏!”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昨天張斌又派人給他射了封信,讓他站出來惡心洪承疇,他才精心策劃了這場好戲。


    浙黨的伎倆他早就看透了,就是蒙騙皇上,像閔洪學和閔夢得,安奢之亂明明沒有平定,他們卻因為平寇有功調迴京城擢升為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他們都已經擢升為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了,安奢之亂還沒平定呢,這功勞是個什麽功勞!


    這次同樣如此,明明是因為發賊越剿越多三邊總督楊鶴才被撤職查辦的,他手下的延綏巡撫洪承疇反而剿賊有功了,明明是反賊越剿越多好不好,他這功勞在哪裏?


    崇禎仔細一想,明白過來了,對啊,反賊明明越剿越多,三邊總督楊鶴都因此被撤職查辦了,延綏巡撫洪承疇還剿賊有功了,這不是耍朕嗎!


    他氣得冷哼一聲,怒道:“好,把延綏巡撫洪承疇撤職查辦,押迴京城來問問,他立的是什麽功!”


    一場總督之爭就這麽草草結束了,候選人之一洪承疇都被革職查辦了,另外一個候選人孫傳庭自然毫無疑問的當選了。


    張斌瞟了一眼溫體仁,心中冷笑道:“哼,玩無恥,好像誰不會一樣,人家不屑跟你玩,爺陪你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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