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文震孟往那一站,立馬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他的臉龐是那樣的堅毅,他的表情是那麽的決然,那氣勢仿若天地正氣集於一身!


    他踏著堅定的步伐走上禦道,直挺挺的往下一跪,隨即拱手道:“皇上,溫大人之言,微臣不敢苟同。”


    要換成別人這麽說,崇禎肯定會心生反感,但文震孟這麽說他卻沒覺著什麽,因為這會兒文震孟是侍講學士,專門給他講課的,而且課講的非常好,他聽得津津有味,所以,文震孟說出這話他並沒有覺著反感。


    文震孟繼續道:“所謂忠良之後必是忠良,純屬無稽之談,微臣先祖,舊宋右丞相兼樞密使,忠烈公,不肖子孫敬諱天祥,可謂忠良。”


    他這會兒抬出先祖文天祥也不知道是什麽個意思,不過,文天祥的確算得上是忠良,而且是千古有名的忠良。


    文震孟繼續道:“震孟雖不才,為皇上,為大明,亦可渾身碎骨,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這個崇禎信,他不由點了點頭,充滿好奇的看著文震孟,你在這裏說忠良之後不一定是忠良呢,為什麽要拿自己舉例子呢,這不是證明了忠良之後必是忠良嗎?


    文震孟緊接著又解釋道:“微臣抬出先祖,並不是想自誇什麽,隻是想說說另一位幾可與先祖齊名之忠良。”


    與文天祥齊名的忠良,到底是誰呢,文武百官包括崇禎都被他勾起了興趣。


    文震孟緊接著又高唱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如此千古名句,就如同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般,膾炙人口,不知道的幾乎沒有,至少所有朝臣包括崇禎都知道。


    文震孟沉痛的道:“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是憂國憂民的範文正公,與先祖一樣,他同樣是舊宋有名的忠良。但是,大家可還記得,範文程,範文正公的十七世孫,他現在又在幹什麽,他正是奴酋皇太極最倚重的謀士!忠良之後,連叛國之舉都做的出來,更何況依附閹宦!”


    此言一出,群臣恍然,崇禎恍然,溫體仁的臉色卻是變了,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他所謂忠良之後必是忠良的謬論被無情的擊碎了。


    這還沒完,文震孟挺身而出當然不光是為了駁斥溫體仁的謬論,他繼續拱手道:“皇上,微臣對溫大人所謂跟閔洪學和閔夢得不熟,對於他們的罪狀也不是很了解之言,同樣不敢苟同。”


    這就奇怪了,人家跟閔洪學和閔夢得不熟,對於他們的罪狀也不是很了解那是人家的事,這個你還能管的上嗎,崇禎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文震孟緊接著解釋道:“西南安奢之亂,延綿十餘年,五省之地被攪的不得安寧,五省百姓苦不堪言,此等大事,唯有閹黨會不聞不問,唯有閹黨會不管不顧。”


    閹黨的確對西南安奢之亂不管不顧,從天啟二年開始一直到天啟七年,閹黨隻知道害人,隻知道爭權奪利,把西南的忠臣良將全害死,然後換上自己人,好繼續撈錢,至於百姓的死活,他們根本就不管。


    群臣有些的露出鄙夷之色,有的露出羞愧之色,有的卻是滿臉木然,沒有一點反應。


    文震孟又朝崇禎拱手道:“皇上英明,想方設法,籌得糧餉,派出朱燮元朱大人前往平叛,曆經三年,終平安奢之亂,還五省百姓安寧,能有如此英明之主,百姓幸甚。”


    這馬屁拍的,崇禎十分受用,他不由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像在說:“沒錯,這事,是朕做的,朕就是英明之主!”


    文震孟緊接著感歎道:“震孟不才,也知道關心國家大事,不知身處內閣的溫大人為何對此事不了解呢?”


    這是要對溫體仁發動攻擊的前奏啊,很多朝臣都偷偷看向溫體仁,張斌也不例外。


    此時,溫體仁心裏其實已經有點發毛了,但是他表麵上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跟周延儒一個表情,都在那裏裝菩薩呢。


    當然,他這個心裏發毛並不是懼怕文震孟,而是生氣了,想收拾這貨!


    文震孟正氣凜然,無所畏懼,他對著溫體仁朗聲高唿道:“四川總督王三善被殺害,三省兵馬總理魯欽兵敗自刎,五省總督蔡複一氣死軍中,副總兵秦民屏參將王建中等戰死,你都不知道嗎?閔洪學和閔夢得一個雲南巡撫,一個雲貴總督,獨霸雲貴,搞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你真不知道嗎?還有貴陽城裏,四十餘萬被吃掉的百姓,你裝不知道嗎?四十萬冤魂,換不了閔洪學和閔夢得兩條狗命嗎,微臣建議,將閔洪學和閔夢得淩遲處死,請皇上為貴陽城中的四十萬冤魂做主!”


    “咚”,他重重的磕了個頭,起身迴到班列,地上,明顯有一絲血跡,他竟然把額頭都磕破了!


    崇禎怔怔的看著地上的血跡,臉色陰晴不定,難道閔洪學和閔夢得真不是冤枉的?


    這時候,都察院右副都禦使張捷突然出列,跪在地上朗聲道:“雲貴遠離京城數千裏,所有事均屬傳聞,何人又曾親見,為此等虛無縹緲之事,枉殺兩個朝廷重臣,實屬不妥,請皇上明察。”


    崇禎聞言,又有點猶豫了。


    這時候,一個令張斌意想不到的人站出來了,竟然是畢懋良!


    他走出班列,顫巍巍的跪在地上,突然聲淚俱下道:“皇上,求您為蔡大人做主啊,微臣與蔡大人同為萬曆二十三年乙未科進士,其時蔡大人總督五省兵馬平叛,微臣舔為戶部右侍郎總督倉場,常有書信來往。蔡大人一開始勢如破竹,與叛賊大戰七場,殲叛賊近萬人,克地數十百裏,安邦彥叛軍被打的四處逃竄,惶惶如喪家之犬。然微臣因忤魏閹,被罷官削籍,蔡大人不久便來信,閹黨突然斷其糧草,雲貴之兵突然臨陣脫逃,以致大敗,總理魯欽戰敗自刎,蔡大人亦被革職查辦。蔡大人以‘一息尚存,豈可貽君父憂’為念,仍領軍作戰,兩戰連破一百餘寨,斃叛軍三千人,最後鬱憤交加,病死軍中,蔡大人死的冤啊。閹黨為奪五省總督之權,無恥之尤,斷其糧草不說,還強令側翼的雲貴之兵撤退,招致敗績,以此將蔡大人革職查辦,蔡大人死的冤啊。”


    畢懋良的話一出,所有朝臣對雲貴的傳聞再無懷疑,因為畢懋良是老實人大家都知道,他也沒必要撒謊,他和蔡複一同為萬曆二十三年乙未科進士,而且同朝為官,一個總督五省兵馬,一個管著戶部倉場,一個要軍糧,一個送軍糧,兩人有書信來往也很正常。


    原來,閹黨竟然真的如此無恥,原來閔洪學和閔夢得真的為爭奪五省總督之位無所不用其極,陷害忠臣良將!


    為了爭權奪利,害死三個封疆大吏,還有貴陽城四十餘萬老百姓,還有無數明軍將士,簡直不是人啊!


    都察院左都禦史曹於汴第一個站出來,跪在地上高聲道:“微臣附議,請將閔洪學、閔夢得淩遲處死,以慰數十萬老百姓和數萬明軍將士在天之靈。”


    太子太保戶部尚書畢自嚴跟著出列,跪在地上高聲道:“微臣附議。”


    禮部尚書徐光啟緊接著也從班列走出來,跪在地上高聲道:“微臣附議。”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朝臣出列跪在禦道上附議,甚至很多閹黨餘孽都站出來了,這兩個家夥實在太壞了,不千刀萬剮,自己人都看不過去了。


    張斌見狀,連忙站出來,跪在地上朗聲道:“微臣附議。”


    崇禎本來一直在猶豫呢,一看到張斌,他不知怎麽的突然就下了決斷。


    應該說,崇禎有時候真的很倔,群臣要這樣,他偏就要反著來,但是,這次他妥協了,為了兩個沒有人性的奸妄小人跟群臣對立,實在沒有必要。


    他點了點頭,威嚴道:“好,就按大家的建議,待嚴刑拷打,逼出同黨之後,將閔洪學、閔夢得淩遲處死,以儆效尤。”


    跪在地上的群臣不由齊聲山唿道:“皇上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溫體仁卻是用怨毒的眼神偷偷瞟了一眼文震孟,心中怨毒道:“小子,敢跟我作對,我弄不死你!”


    至此,早朝就算是結束了,崇禎使了個眼色,鴻盧寺禮官連忙站到台階上高唱道:“退朝!”


    所有官員連忙跪下來,齊聲山唿萬歲,崇禎起身在一眾太監的簇擁下,緩緩向乾清宮而去。


    這時候,所有官員才慢慢爬起來,向午門走去。


    張斌刻意慢了一步,觀察了一下溫體仁的表情,此時,溫體仁終於露出了落寞之色,一聲不吭的往外走去。


    當然,他這神色有一半是裝出來的,為了裝給他的親信看。


    他這意思,我盡力了,奈何眾怒難犯啊。


    不管怎麽樣,這一局,算是自己勝了,張斌心中暗自得意道:“嘿嘿,你再奸詐,再無恥又怎麽樣,隨便一招控製輿論玩死你。敢咬我,一張嘴,兩顆門牙給你敲了!”


    他正在那裏得意呢,一個太監突然在他身後尖聲道:“張大人,皇上讓您去禦書房一趟。”


    張斌嚇了一跳,連忙迴頭拱手道:“這位公公,請前麵帶路。”


    此時,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閔洪學正在自己的“單間”裏拖著鐐銬來迴踱步呢。


    他知道,今天的早朝就要決定他們的生死了,有可能是無罪釋放,也有可能傳來噩耗。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他也不能安坐在那裏靜候結果,雖然身上有傷,他仍然忍不住在牢房中來迴走動,因為他實在是太緊張了。


    不得不說,駱養性還是沒有魏忠賢和田爾耕那麽狠,崇禎都下令嚴刑逼供了,他卻沒有令人用什麽重刑,最多也就是抽抽鞭子、打打板子、夾夾手指什麽的。


    他說是說的狠,要用釘子從人耳朵裏麵釘進去,實際上他卻不敢,那種沒人性的事情,他真做不出來。


    像什麽剝皮、剔肉、削骨什麽的,他也沒有想過,真要把人整成一副骷髏架子,也隻有魏忠賢和田爾耕那種變態之人做的出來,一般人哪裏有那麽狠毒。


    也正是因為如此,閔洪學和閔夢得才硬扛了兩天,要他真的把釘子拿出來,不用釘幾天,估計剛釘進去,這兩家夥就招了。


    當然,讓他們招出溫體仁還不大可能,但是,其他人他們可沒那麽大的顧忌。


    這會兒閔夢得也在對麵單間踱步,他們兩人中間有獄卒巡邏,所以他們不敢交談,隻能用眼神傳意。


    兩人時不時都互望一眼,那眼中,有希冀、有惶恐、有畏懼,甚至還有那麽一絲悔意。


    他們並不是後悔以前幹過的壞事,而是後悔沒有審時度勢,他們以為,跟在溫體仁後麵把清查閹黨的那幾個東林老頭幹下去就萬事大吉了,渾然想不到,人家都下去了,自己人卻把自己人給賣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激流勇退算了,反正撈的錢也夠多了,退了之後,還能保住所有財富,後半生逍遙自在是沒問題了,而且東林黨和朝中的正直之士都沒有秋後算賬的毛病,隻要你退了,基本就不會有人來找你麻煩了。


    不像魏公公,隻要你得罪了他,就算你辭職返鄉了又或是罷官削籍了,還要把你逮迴來折磨至死,而且連你的家人都不放過!


    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可吃,這會兒他們隻能提心吊膽的等待結果了。


    不知道在煎熬中等待了多久,結果終於出來了,藥也跟著來了,不過不是後悔藥。


    隻見一個獄卒突然從外麵走進來,也不知道跟巡邏的獄卒說了些什麽,緊接著,他便舉著個信封趴到閔洪學監牢外麵的闌珊上高喊道:“閔大人,你家裏人給你寫信了。”


    閔洪學聞言臉色一變,但是,他還是走過去,顫巍巍的接過了獄卒手上的信封,那獄卒突然壓低聲對他道:“淩遲處死。”


    緊接著,那獄卒便轉身掏出一個信封,跑到閔夢得監牢那邊高喊道:“這位閔大人,你家人也給你寫信了。”


    待閔夢得接過信封,那獄卒便若無其事的走出去,走出北鎮撫司詔獄,走出京城,消失的無意無蹤。


    監牢裏,閔洪學和閔夢得絕望的相互看了一眼隨即便顫巍巍的打開信封,裏麵的確有一封信,寫的都是些家裏人的問候,不過他們都知道,這信不是他們家人寫的。


    信封裏麵,還有一顆牙齒狀的東西,這才是重點。


    兩人再次絕望的相互看了一眼,隨後,同時把那可牙齒裝的東西塞進嘴裏用力一嚼。


    服毒自盡總兵千刀萬剮來的痛快,而且,死了之後就不會出賣同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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