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德三年三月初六,惠風和暢,春暖花開。


    其實益州常年多雲,所謂蜀犬吠日,就連狗見了太陽都免不得少見多怪的多叫兩聲。但今年的陽春三月,卻難得的接連出了好幾個大晴天。


    浣花溪旁柳枝新染嫩綠,和煦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正是踏青出遊的好時節。


    可惜,今年很多人卻白費了這大好時光,全益州的焦點都集中在了那關乎民生大計,人人都會用到的銅鐵錢上,大多無心玩樂。


    二月以來,銅價波動劇烈,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驚人上漲,從最低價九斤多現已漲到十六斤多將近十七斤了。


    中京城裏發出的邸報也少有的被眾人爭相傳抄,劉知州關於提高蜀地銅錢納貢比重至四成的的奏疏不過一日便幾乎傳得是老弱婦孺盡皆知曉。


    街頭巷尾,隨處可以聽見咒罵著劉自明那個狗官不得好死之聲。


    但又有什麽用?


    銅錢照樣暴漲,以金杏樓為首的黑市兌換鋪,從二月底傳言劉知州囤積有大量銅錢在櫃坊中開始,便隻管一味瘋狂拉抬銅價。進了三月更加變本加厲,不僅日日高開,還開始限量賣出銅錢,恐慌氣氛蔓延,不單炒賣客,便是許多普通人也天不見亮便已經去金杏樓前排起了長隊。


    亦有少數人還在祈禱,心存僥幸,想著之前官家還問詢過當十大錢之事,那麽有沒有可能他會駁迴劉知州的上奏呢?


    但更多的人對此嗤之以鼻,國朝巴不得搜刮完蜀地錢財,吃虧的是小老百姓,又不是官家,他為何不批?


    笑歌在此之前借著同熙樓轉向砍倉之便,一邊出貨一邊抬高銅價,因為手中倉位實在太重,必須要減輕些風險。在那時,整個銅價上漲趨勢還算比較緩和。可等她提前拿到邸報之後,眼見劉知州上奏一事已然落實,手中倉位亦迴到合理水平,便開始不顧一切的往上提高開價。從前,一日漲半斤、一斤的已然令人咋舌,可到現時反倒成了常態。


    而開價越是上漲得兇狠淩厲,就越是造成恐慌,銅價反而漲得更穩,金杏拉起銅價來反而更不費力。


    其實在現代時也是一樣,散戶行為慣是愛追漲殺跌,越是漲得嚇人的票,反而越多不怕死的敢進,於是往往他們便站了這個博傻遊戲的最後一道崗。


    不過本來預期銅價要到二十斤附近,笑歌此時應不急著出貨,但她因著之前出了意外的官家問詢當十大錢之事,心中始終還是繃緊著一根弦。旁人不怕,但她卻不得不防著萬一官家還真就駁迴了劉知州的奏疏怎麽辦。是以此一役,為安全計,還是寧可少賺一些,謹慎一些為妙。


    她一麵緊盯著中京城裏的消息,一邊小規模的開始出貨,做好兩手準備。務求即使官家駁迴,亦可利用驛遞的時間差,趕在消息傳開之前出盡。而若是國朝通過了劉知州的奏疏,那麽她也可以繼續推高銅價,將剩餘的銅錢出到最高。


    總之,雖該賺的錢要賺,但她也不會再滿倉搏這一迴。


    在金融投機上,不僅止損需要重視,止盈也是一門大學問。什麽時候該大膽讓利潤奔跑,什麽時候該謹小慎微遏製貪欲,都是需要終身修煉的。


    笑歌不知道這一迴她的決定是對是錯,她也不在乎最終的對錯。


    她隻清楚的知道,如果她錯了,不過是少賺些,而一旦她擔心的事發生,那卻將損失慘重。


    **


    笑歌要在小院忙到黃昏時候才坐著徐午年駕的馬車迴家。


    雖然已經早過了布局的階段,中途最危險的時刻業已遠去,現下留給金杏的不過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更直白點來說,基本上每日裏最大的工作就是閉著眼睛數錢。但笑歌還是絲毫不肯鬆懈的每日裏都守著查看完當日流水草賬才走。


    今日不巧的是,她前腳才走,阿誠後腳就到了小院。


    他手中拿著一本書,是跟著中京城送邸報過來的急腳驛夾帶的私貨——《四海聞異錄》。他知道許三喜歡看書,卻又不喜歡那些經史子集的正經書,偏愛各種傳奇誌怪。益州城雖然繁盛,但怎麽也比不上天子腳下的中京城,那裏讀書人雲集,各種書坊林立。所以阿誠特意公器私用了一迴,命人從中京給她搜羅迴來。


    可惜晚了一步,他索性便打馬往許三家去,他想得很美,順便再蹭一頓飯與許三一起吃。


    誰知剛到許家巷口,便見徐午年臉色慌張的急匆匆往外跑,阿誠連忙叫住他。


    “徐午年,發生什麽了?”


    徐午年喘著粗氣答道,“阿誠哥,剛剛、剛剛我們遇襲了!我這正準備去找你、找你報信呢。”


    “許三娘子怎麽樣?可有傷到?”阿誠急切的問道。


    “許三娘子她、她沒事,”徐午年停了一下,氣喘勻了一點,又接著說,“我們有一個兄弟受了點皮外傷,還有,馬車也被砍壞了。”


    聽見笑歌沒事,阿誠暫且放下一顆心來。


    他下馬來,將韁繩遞給徐午年讓他牽著,“你不要急,到底怎麽迴事,從頭到尾細細同我說一遍。”


    “就是我像平時一樣送許三娘子迴家,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都到了,誰知三娘子一掀簾子,還沒有下車就斜地裏衝出來一個人,蒙著麵,話也不說一句就提刀要砍。我趕緊把三娘子一把推進車內,從車廂裏抽了刀就上前與他廝殺。”說著徐午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不過那人下手狠辣,我也不是他的對手,還好阿誠哥你前幾日想得周到,又安排了兩個兄弟每日裏遠遠跟著我們,他倆見勢不對,立馬衝了上來,才沒被那那個蒙麵人得手,不然今日我便是有十條命也賠不上三娘子,那可就枉費阿誠哥你對我的信任了。”


    阿誠聽了心中大概有了計較,他拍拍徐午年的肩,“徐午年你好樣的,保護好了許三娘子,阿誠哥謝謝你。”


    “阿誠哥!”徐午年聽到阿誠的表揚,內心無比激動,一聲阿誠哥喊得都有點語帶哭腔了。


    阿誠又問道,“那蒙麵人抓住了嗎?”


    “沒有,那小子應當是專做這行的,跟個泥鰍似的,我們又怕追遠了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許三娘子該不安全了,所以不敢追,就任他跑了。”


    “嗯,我知道了,”阿誠繼續吩咐道,“徐午年,你現在騎我的馬去邱老爺子那裏看一眼,看看他那邊是不是也遇事了。若是沒有,就悄悄迴來告訴我。”


    徐午年連聲應承了即刻便上馬離開。


    阿誠麵色沉沉的一個人走進許家。


    門還虛掩著,穿過天井,廳房中,許月知正緊張的在笑歌身旁問東問西。


    笑歌抬頭見阿誠來了,略有些驚訝,“徐午年這麽快就把你叫來了?”


    “我正好來找你,在巷口遇見的。”


    笑歌正欲說話,許月知先插|進來一句,“狄公子,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怎麽為金杏樓做事還要擔著沒命的風險嗎?”


    阿誠躬身一禮,“對不住,許大娘子,是阿誠照應不周,令三娘子受驚了。”


    “阿姐,你先不要興師問罪了,我這不是沒事嗎?能讓我和阿誠先單獨說兩句嗎?”


    許月知瞪了一眼笑歌,“等你出事就晚了!你一個女兒家,叫你不要去金杏你偏不聽,如今……”


    笑歌又扯了扯許月知的衣袖,“阿姐……”


    許月知氣鼓鼓的說,“好、好、好,你自去和他講,我不管你!”說完她也不同阿誠講什麽禮數了,徑直走出廳房,留笑歌與阿誠兩人。


    阿誠坐到笑歌一側,小心翼翼的關心道,“徐午年說你沒事,他一個大男人難免粗心些,你真沒事嗎?”


    “沒事,這迴我得好好酬謝下他,今日要不是他,那蒙麵人一上來也許一刀就解決了我。”笑歌雖然還算鎮定,語氣如常,但到底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砍人的場麵,更何況她自己還正是被砍的對象,難免心有餘悸,臉色有些蒼白。


    阿誠看了心裏陣陣難受,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那人逮出來幫笑歌出了這口惡氣,敢動他狄金的女人,不想活了!


    笑歌卻不知道阿誠此時心中所想,她又問道,“還有,那派來的兩個兄弟,要不是今日出了這樣兇險的事,我竟不知你還暗地裏派了人跟著我。你是提前猜到了點什麽嗎?所以有此準備?”


    “金杏最近賺了這麽多錢,總要防著那些輸多了,輸紅了眼的人狗急跳牆。我和大老板不用擔心,都是刀叢裏滾過來的。你一個小娘子,我不放心。可要叫人明目張膽保護你又怕你嫌棄,以為老子纏著你,叫人管著你監視你。再說,這些江湖上的卑劣手段說了你也未必重視。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的人一旦放在明麵上就容易讓旁人有了準備,老子索性就偷偷叫了兩個人跟著你,沒事當然好,有事……哼,結果還好老子留了個心眼!”


    笑歌亦忍不住迴想了下剛剛那刀光閃過的一刻,愈加後怕,真是謝天謝地還好狄金留了這樣一手。


    但她的頭腦並沒有因為後怕而停止運轉,“是同熙樓做的?還是對紅門?”


    話問到一半,她自己先否認了,“不對,我為金杏操盤之事從沒有放在明麵上過,就算他們知道我又迴了小院,我一個小娘子,他們也應當不怎麽當迴事才對,至少不會一來就到要殺我的地步。許家阿爹接近我也更多因為你的原因。若是他們做的,理應首先對付邱老爺子才是。是了,邱老爺子!邱老爺子那邊怎麽樣?”


    “還用你說,老子已經派了徐午年去看了。不過……”阿誠卻沒有把話說下去。


    若是剛穿來的笑歌一定不懂阿誠的的意思,但現在,她即刻明白了,她接過阿誠未完之語,緩緩說道,“不過,既然一來就已經找上了我,邱老爺子便多半沒事。”


    阿誠沒有正麵迴答,他往門外看去,“等一等吧,徐午年騎了我的馬很快便會迴來,到時候就知道了。若真是他,金杏,就該清理門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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