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德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金杏樓開價十一斤八兩四錢,同熙樓開價十一斤九兩二錢。


    瓊州監監官塗牧之的上書被轉運使斥責的消息傳出後,沸沸揚揚鬧了一個多月的當十大錢傳聞終於開始降溫。


    當十大錢就像一個夏日午後的迷夢一般,做夢的時候覺得一切都那麽真實,仿佛明日就將開爐鑄模。醒來的時候卻又隻剩那點抓也抓不到,憶也憶不起的吉光片羽,了無痕跡。那些曾經言之鑿鑿的話,如今仿佛稍一迴想便覺得根本經不起推敲。


    銅價在一片紛擾中開始止跌迴暖,經過接連幾日的掉頭上漲,重新迴到了十一斤以上,並且逼近十二斤。不過這一次,率先帶頭推高銅價的,不僅有金杏,還有同熙樓。


    其實,笑歌亦沒有想到劉知州竟會著慌到那種地步,吃相會如此難看,直接就請了眾兌換鋪的老板過府,毫不避諱的告訴他們他已上奏提高銅錢納貢比重。


    這一番話對各大兌換鋪的震撼有多大可想而知,史老板現在是奪路而逃,恨不得明日便出盡手中銅錢。開價常常訂得比金杏還狠。


    笑歌鬆了一口大氣,至少現在有人幫手她抬價,金杏其實已快到滿倉的邊緣了。


    若不是劉知州急不可耐的出手,她不知還要費勁多少心力才能拉抬起銅價。


    炒賣客們不明所以,隻是驚覺不過才幾日便已換了天地,人們口口相傳的不再是當十大錢,而是劉知州囤積了大筆銅錢在櫃坊中。


    有人說劉知州囤積銅錢是因為他上書官家,請求提高蜀地銅錢納貢比重。


    這消息日前由乾豐櫃坊的學徒李甲不小心透露出來,本來也許又隻是近日來眾多流言中的一條罷了,但誰知李甲旋即被櫃坊掃地出門。


    於是這則流言的可信程度瞬間提升了幾個檔次。


    要不是說的是實話,那學徒李甲又怎麽可能立馬被趕出“乾豐”呢?


    必然是劉知州做賊心虛,對櫃坊施加了壓力。


    隻是劉知州的種種傳言不過隻是傳言而已,而官家之語卻是白紙黑字刊印在邸報上的。


    更何況大部分炒賣之人在才經過銅錢暴跌造成的虧損之後,根本不願意相信不過一月之隔,銅價就又會暴漲。


    尋常人的心思大抵如此,若是隻傷及皮毛,尚舍得認輸;可若是傷到骨肉,便已然少有魄力能壯士斷腕;要是到了傷及肺腑心脈,那幾乎隻有一條道走到黑了,鮮少有人能幡然悔悟,改弦易張。到那時,他們隻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直到輸得一幹二淨,才不得不被迫離場。


    從古自今,多少人在參與投機炒賣時虧到一敗塗地莫不源於此心理。


    這些人現在舍不得認虧出逃,不出數日,便再也沒有機會活著離開了。


    **


    鹹德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各大兌換鋪開價十三斤四兩左右


    銅價連續拉升,關於劉知州的謠言越傳越烈。


    這中間當然少不得金杏的手筆。


    劉知州自己巴不得銅錢上漲,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什麽,但不否認便已經是一個信號。他唯一出來正式澄清的是他一向為官清廉,並沒有囤積任何銅錢在櫃坊中。


    這一日,笑歌亦收到了中京城傳來的邸報,劉知州的奏疏赫然在列。


    金杏樓可以更加放心大膽的拉抬銅錢。


    隻是奇怪的是,同熙樓的史老板卻並沒有找許老爹的麻煩。


    不過笑歌稍一思索便懂了。


    之前為了將劉知州之事傳開,大老板義哥曾經做戲去了一趟櫃坊抵押田莊。史老板定是以為金杏與同熙樓一樣虧空嚴重,所以雖然惱怒許老爹,卻不以為自己是上當受騙。更何況此時他掩蓋銅錢納貢比重增加一事還來不及,若是傳開了,銅價漲得太快太猛,他豈不是要虧得更慘?是以還不能大張旗鼓的去找許老爹算賬。


    **


    這一日傍晚,笑歌特意提早迴到許家。


    一進家門,便見許月知換好了出外的衣裳,打扮停當等在天井裏。許龍與許老爹也在。三人麵上都喜氣洋洋。


    笑歌雖然心中有數,但麵上仍是裝作驚奇的上前去,問道,“咦,阿姐,太陽都快落山了,怎地這會兒還有事要外出?”


    “就等你了,今日咱們去酒樓裏吃飯。”許月知笑道。


    笑歌明知故問,“好端端的怎麽想起去酒樓吃飯了?可是出了什麽喜事?”


    許龍搶白道,“咱們許家發財了!”


    笑歌裝作越發不懂的樣子。


    許月知慣性的教訓了一句許龍,“小聲點,不知道財不露白嗎?”


    小龍不服氣的說,“什麽財不露白,下午那乾豐櫃坊的周掌櫃大張旗鼓,帶著那麽多人,又是敲鑼又是打鼓的把折子送上門來,整條街誰還不知道啊?”


    許月知一想也是,但還是擺出長姐的風範,“人家是人家,咱們是咱們,書院裏的夫子難道教你得了錢財便要通街唱嗎?”


    小龍撇撇嘴,不再說話。


    “阿姐,到底怎麽迴事,什麽乾豐櫃坊,什麽折子,快告訴我吧。”笑歌演戲演全套,繼續追問道。


    許月知盈盈一笑,“下午乾豐櫃坊敲鑼打鼓的找上門來,送上一個折子,說那是阿娘十數年前存在他們櫃坊的。他們最近清理舊賬,發現這麽多年來一直沒見我們許家有人前去支取,怕是中間有什麽錯漏,便主動給咱們送過來了。”


    “呀,這麽多年了竟還能主動送上門來,沒有昧下這筆錢?竟還能支取?莫不是什麽騙局吧?”


    許老爹不屑道,“這怎麽會是騙局呢?乾豐櫃坊是益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櫃坊。聽說就是劉知州都囤了銅錢在裏麵。他們怎麽可能稀罕咱們許家這點錢呢?人家這是故意做場大龍鳳好宣揚他們櫃坊是何等守信!”


    許月知亦說道,“放心吧,小妹,那周掌櫃還專門要我們提供了阿娘的印鑒。虧得我將阿娘的遺物一直好好保管著,要不今日便與這巨款失之交臂了。”


    “巨款?”


    許月知輕輕附在笑歌耳邊悄聲說道,“可是有足足五百貫銅錢呢!”


    笑歌忙不迭的說,“那是得好好大吃一頓慶祝一下這橫財了。”


    許月知一向在錢上小氣慣了,今日竟也舍得拿出錢來請一家四口去酒樓飽餐一頓,實在是這筆錢絕非小數。若是全部用來買成良田收租,亦可一生不愁了。這心情,大概就同在現代時中了彩票一般吧。


    笑歌看著許月知神采奕奕的側臉,心中暗暗覺得,這步棋大概算是走對了吧。至少等許老爹虧慘了的時候,許月知的生活亦不會受到波及,能有錢拿出來幫他還債。


    隻是不知那時,她會不會還像今日一般,歡歡喜喜的把她當作家人,得了巨資亦毫不隱藏。


    想到這裏,笑歌心下又轉而一陣黯然。


    一行四人去到街口的陳家酒樓。


    雖然是天降橫財,但許月知節儉的習慣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也舍不得去更好一些的酒樓。


    不過有酒有肉,一家人又齊齊整整,又何須去到更貴的地方呢?


    四人邊吃邊聊,許月知感歎道,“想不到阿娘離世這麽多年之後,還能為子孫留下這麽大一筆錢。她這一世全為我們了,卻苦了自己。”


    “是啊,阿娘當初不知道得多麽省吃儉用,才能存下這麽多錢。”小龍亦說道。


    許老爹卻說,“你們這些小輩知道什麽,當年銅錢根本不像現在這麽值錢,這定是她娘家留下的,一直藏著掖著沒有拿出來,還差點便宜了外人!”


    言語間還頗有點不平之意。


    “那還不是因為你爛賭!”許月知白許老爹一眼。


    難得的,笑歌出來打了這個圓場,“不管怎樣,今日總歸是高興的,來,大家一起吃一杯,願阿娘早登極樂淨土。”


    四人一齊喝完這杯酒,許月知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小妹,最近這銅價我聽說似又漲了一些迴來了。前些日子跌成那樣,我都差點忍不住去賣了銅錢換鐵錢。現下雖然好不容易漲些迴來,但我聽針線行的魏娘子說,官家都開口說要造當十大錢了,銅錢要不值錢了。這幾日不過隻是那些炒賣客趁亂抬價罷了,叫我快些把手頭的銅錢都賣掉。我原打算再看看的,可手頭一下得了這麽多銅錢,心裏一下著慌了,若是真的還要跌下去,那多不劃算。你在金杏幫手,倒是給阿姐說道說道,這銅價到底會漲會跌?”


    許月知這麽一問,許老爹立馬來了精神,伸長了耳朵仔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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