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出去了一天,迴到家這家中存銀又隻剩下七兩,賈訓隻覺得腦仁都在發脹,忍不住捂著額頭,閉著眼睛,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興哥兒也是滿臉的苦澀,張了好幾次的嘴,都不知道和娘說什麽好,他能怎麽說?借錢的是自家舅舅家,還是一直以來對他們很好的舅舅家,如今他們家寬裕了總不能說舅舅想要置辦家業,他們不幫襯不是?若是他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那麽這將近一年來,自家好過了之後,娘時不時的讓他們兄弟送糧食,送魚過去的時候,他才不會那樣痛快,二話不說就一次次的往舅舅家跑了。


    說一句不好聽的,這舅舅家如今能在吃飽了飯的情況下,還能積攢下二兩銀子的家底,這裏頭賈家的幫扶那是怎麽都分不開的。所以到了這個地步,要說不借給舅舅,這話他真的是怎麽都說不出口,更不用說這一次不是送,而是借,舅舅家都已經準備用幫著種地兩年來償還債務了,他還能說不?這不是得罪人,讓人說他無情無義?二十畝地,就是不給舅舅家種,那他們自己請人來做工,那也絕對不會少花銷了去,兩年的時間,說不得比這二兩銀子一家花的還要多些呢,這真說起來,還是他們占了舅舅家的便宜,他還能怎麽說?


    隻是這一想到自家的存銀又迅速下降,到了警戒線,眼看著若是他們不出海的話,這銀子花到他準備成親的時候,隻怕是連宴席都置辦不起了,他哪裏能不發愁?他和賈訓兩個可是要讀書的,還有小三,一家子三個娃的束脩可不是小數目,紙筆也一樣要花錢。這錢緊巴的都快要擠占口糧的銀子了。


    “好了,你們發什麽愁啊,真當你娘是個不會算計的人了?我都想好了,我和魚娘每日除了做飯,就去海灘撿海螺,串風鈴,天氣不好的時候,在家織布,你們呢,出海的時候,盡可能的在近海,下海撈點好貨色,這樣一來雖然辛苦些,可是到底加在一起掙錢還是不少的,一個月掙出一兩銀子應該是沒問題的,而家裏存下的糧食,也足夠我們吃一個月上下,用野菜,蘑菇,海魚,飯菜一樣不少,就是鹽油,上次買的也足夠用兩三個月,到了一個月之後,秋收也差不多到了,那時候我們年初買的那六畝地的租子收上來,這糧食也不用買了,怎麽也能吃到過年的,新買的地,種下的秋菜,到了十一月份也能收上一茬,不但能讓家裏有足夠的蔬菜吃,還能賣出去換點錢,這樣一算,最起碼到年底,這每月一兩銀子的出息,基本上就不用花了,甚至還能多積攢一些,即使有其他零碎的花銷,我算了算,這麽攢起來,怎麽也能有十兩銀子了不是。至於過冬的衣裳,去年新買的還好的很,自然也是不用再買了,這十兩自然正好是用到了興哥兒的婚事上頭,那是足夠的了,連著小苗那邊的嫁衣都能置辦出來。”


    齊氏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的將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往外說,說的賈訓都有些傻眼了,他都沒想到,這個看著花錢如流水的娘,居然算的這麽精,你還別說,讓她這麽一算,好像自家如今這七兩銀子存著都是多的,就是隻存下五兩,隻怕也是夠用的,畢竟這鄉下地方,又是同一個村子裏的男女成親,能花銷多少去?不過是請村子裏的人吃一頓好的,置辦幾件體麵衣裳而已,這能花多少去?五兩也足夠了。


    更不用說,這王小苗本就是個要強的女子,連他都聽說了,為了給自家長臉,她和王奶奶吃用都很是儉省,靠著織布和串風鈴什麽的,足足積攢下了二兩銀子,還請人幫著打了兩個不錯的木箱子,漆了紅漆,還有兩匹王奶奶自己織好,又去請了人染了色的細布,合著興哥兒前些時候偷偷送去的一隻銀簪子,一對銀耳環,再有家裏日子好過之後,娘另外補上的一些聘禮的東西,像是梳妝匣子啊,兩匹紅布啊,還有一對銀鐲子,這出嫁的首飾,布匹上都已經很看得過去了,若是加上平日穿的衣裳,被褥什麽的,也能收拾出兩台的嫁妝來,在這樣的村子裏,有這麽兩台嫁妝,那已經是可以過得去的樣子了。


    這樣一想,似乎這興哥兒成婚,已經不再是銀錢不濟的樣子了,畢竟這最大的一個大頭,休整新房什麽的,已經不用了,自家在起屋子的時候,就已經把這一步給一並做好了,如今正房西屋一明一暗兩間房間裏頭,一應的家具都已經很是齊全了,即使比不上那些大戶人家,地主什麽的,可是在這個村子裏那絕對也是屬於齊全的。屋子又是新蓋的,不用重新粉刷,那樣還能花在哪裏?


    一想到這些,賈訓立馬覺得自己和興哥兒似乎很蠢,居然連這麽一個目不識丁的婦人都比不上。隻是話又說迴來了,這好容易過上了相對寬裕的日子,這一下子卻有重新緊巴了起來,要讓全家人一個個都忙的像是個陀螺一樣,才能保證日子順暢,實在是有些讓他沮喪。


    “娘啊,可是束脩這裏怎麽辦?那可要不少錢的。”


    “我們不過是小戶人家,隻要學著其他人家的樣子,給束脩就成了,不用太過多禮,若是這樣,咱們擠一擠,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兒,最重要的是,興哥兒,二子,這一年來,咱們家收入急劇,又蓋了如此的大屋,你們還上學讀書識字,日子確實是好了很多,可是你們卻也不能就此有了奢靡的心思,是,有銀子過好日子誰都想,就是其他人家也比往年過得寬鬆,各個都挺高興的,可是你們也該看到,咱們家和其他村中的人家卻已經有了一定的差距,咱們這村子裏總計也不過是這麽些人家,往日貧困的時候,即使艱難,各家都能相互扶持,若是如今有了銀錢,卻和其他人家生分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壞了大家鄰裏的情分?所以啊,你們即使掙錢再多,也該記著,該收斂的時候收斂,萬不可做出和他人太過迥異的事兒來,這才是長久維持鄰裏之道。”


    說起了這個,齊氏忍不住歎息了幾聲,看著兩個兒子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才繼續說道:


    “咱們家這屋子起來了這麽些個時候,除了一開始大家過來瞧瞧,如今上門來串門的人家卻沒有以往在山洞多了,這事兒娘放在心中已經好些日子了,好在最近就是莫大家那樣住屋子都要擠在一處的人家,如今也有了家底,開荒的開荒,起屋子的起屋子,大家的情況越發的好了起來,這才鬆了口氣,不然我這心中隻怕越是難受,你們想想看,興哥兒和小苗定親這麽久了,以前王奶奶可有想如今這樣拚命?吃飯不愁了,可是這織布卻一刻不停,我去勸她歇歇,她都不肯,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如今咱們家眼瞧著興起來了,她怕小苗沒有嫁妝,嫁進來讓人看不起?銀錢是個好東西,可是這銀錢也作孽,生生的讓王奶奶這麽一個老人,這樣的費神費心。”


    這些話,簡直就是暮鼓晨鍾一般的敲入了興哥兒幾個的心中,迴過頭想一想這些時間這村中的事情,可不就是如此,銀錢是多了起來,可是因為他們家如今幾乎是村中家產比村長家還要厚實的一家,倒是和村中其他人拉開了距離,往日常常上門的人都有些局促起來,不說別人,就是興哥兒自己,那最是要好的幾個少年,最近往來的都少了些,雖然是因為讀書,因為時間不夠,出海頻繁,不得不總是和自家弟弟在一處,可這多少也說明了一些問題了。


    想到這裏,興哥兒也一臉嚴肅的點頭說道:


    “娘,若不是你說我都沒發現,確實,咱們和村民都生疏了,這樣,後日我和二子出海的時候,叫上往日和我一同出海的幾個一起吧,多聚幾次,總能消除一些,其他的就像是娘說的,咱們也該收斂些,娘和魚娘辛苦些,好歹也好讓各家知道,咱們家的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和大家一起在海裏討食吃,不是那種脫離了根本的人家。”


    這一次齊氏敞開心扉的話,讓這個似乎在追求銀錢的路上又多了幾分厚重,倒是少了幾分暴發戶式的張揚,就是賈訓看著這樣的家,也不住的歡喜,想想賈家,之所以落敗,或許就是少了那麽一個人能有這一份低調的見識,少了這麽一份約束自然張揚而喧囂,而世道本就是如此,越是張揚的人家,越是受到矚目,而越是被矚目的人家,自然也越容易被人掀翻。倒是如今這個小家,從一開始就懂得什麽是收斂,這樣的人家若是能慢慢積攢,隻怕未來更加的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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