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哥兒可不知道賈環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思,他這會兒正為家中占了便宜得了這麽一個好東西樂嗬著呢,一邊摸著那厚實的鐵鍋,一邊點著腦袋讚同的說道:


    “可不是,這還真是,以前怎麽就從沒有往這個地方想呢,那些大戶人家手頭鬆快,遇上這樣搬家的事兒,自然是隻管著趕時間,不會太過計較這東西是不是賣的值,能收迴幾個是幾個,可不就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撿便宜的時候?”


    說道這個,他精神頭都一下子好了起來,似乎一路趕迴來的疲憊都不見了,隻是滿臉笑容的開始算計起他知道的縣城各家的情況了。


    “要說咱們這縣裏頭,讀書人家還真是不少,別說是縣城了,就是周邊幾個鎮子上也有不少的大戶人家那都是供著家裏子弟讀書的,不說別家,三德鎮的胡家,王家和譚家,那就是號稱是什麽書香人家,譚家可是有個老爺在外頭給知府衙門當師爺的,還有王家,那家裏也有個舉人,胡家就更不用說了,他家大老爺在南邊還當著知縣呢。”


    賈環這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兒,以前他隻是個孩子,就是興哥兒知道些什麽,因為這和自家關係不大,沒什麽牽扯,也不可能和他這麽一個孩子說起,所以一時間倒是有些聽住了,而興哥兒看著自家人一個個都靜靜的注視著自己,聽著自己說話,也感覺很有臉麵,一家之主的威風在這一刻那是相當的顯眼,自我感覺良好的不行。


    “這三家聽著了不得,可真說起來,在咱們縣裏那也不算是最頂尖的,最厲害的是縣城西南那邊的七寶鎮,那才是讓人咋舌呢,一進鎮子,那就能看到一個牌坊,那可是進士牌坊,那鎮子可是出過進士老爺的,聽說曾做過四品的大官,雖然如今似乎是已經沒了,可到底是官宦人家,到了如今,還有個六品的大官呢,你說說,這樣的縣,能少了讀書人?你也看到了,咱們縣城就有個書院,這若是讀書人不多,這書院能開起來?就是那些大戶人家子弟湊上一湊,都能湊出三五個書院來。”


    這麽一說,賈環倒是沒什麽,可家裏其他人聽了卻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齊氏忍不住咋舌驚唿道:


    “這麽多讀書的人啊,那,那,那不是說讀書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嗎,那這世上能有這麽多文曲星?”


    這問題問的,賈環都被噎著了。興哥兒顯然也沒料到自家娘來了這麽一句,一時間倒是有些不知道怎麽迴答了,好半響這才尋了理由。


    “那,那狀元什麽的,當了進士,那才稱得上文曲星呢,其他的最多是天兵天將的吧,不然這天上估計也住不下,不對,是神仙都下來了,那天上都要空了,肯定是這樣。”


    這都是什麽理由啊,賈環忍不住想笑,可是又不敢笑出來,捂著嘴,肩膀不住的抖動,好在這會兒興哥兒說話正在興頭上,也顧不得自家弟弟那搞笑的樣子,隻是撓了撓頭,又繼續他的一家之主的發言普及,顯擺自己知道的多。


    “大凡讀書的,那沒有一個不想往上考的,每年到了考試的時候,不管是縣裏頭的,還是府城的,京城的,那真是考一次,這些人家就要傷筋動骨一次,你們是不知道啊,前些年,咱們這縣城有個舉人,進京考試考了四次都沒有考上,原本家裏百十畝的地都給賣了個幹淨,最後連祖產都沒有保住,隻能租房子住,靠著家裏的媳婦,孩子做工掙錢,生生的熬了近二十年,這才等到了那舉人考中,偏偏剛考上還沒有一年呢,聽說,就在南下赴任的時候,得了風寒過去了,這一下子可好,一家子都沒有了指望,好在還有親朋接濟,不然這家非得散了不可。”


    賈環聽到這裏,已經有些愣住了,他不由的想到了賈家,心下歎息起來,這舉人家會有這樣的結局,和賈家其實何其的想象,都是不知道經濟營生,不懂得開源的結果,是家中男人不濟事的下場啊,若是那舉人在數次考不中的時候,能挺身出來好生的將家裏的衣裳放在首位,那麽即使就此不中進士,終身當個鄉紳,也不至於最後成了那麽一個樣子,好歹在鄉裏,一個舉人的身份還是很有用的,不說別人投獻來的田產,能分到一些糧食讓家中吃上飽飯,給人當個幕僚,或者當先生教館,哪一樣不能掙錢?也就是讀書讀傻了的人才會兩耳不聞窗外事,誤了自己,也誤了家人。


    賈家呢,一樣是如此,男人都不濟事,不知道好生的籌謀家族前景,一個個隻知道坐吃山空,奢靡度日,還時不時的內鬥,這才是賈家最後敗落的根由。如此一想,他隻覺得自己好像很有些興意闌珊起來,自己想著報仇,可是真算起來,自己也一樣是個不頂事的賈家男人,雖說因為他是婢妾子,是庶子中也身份最低的那一檔,在家中和仆婦地位無異,可他到底也是賈家的男人,他又何曾為賈家做過一絲半點有用的事兒?


    他也是讀過書的人,對於嫡庶,對於等級知道的很是清楚,看看自家那個老爹賈政,一樣也是嫡子,可就因為是次子,所以即使是想當家,也需要老太太壓住了大老爺才有可能,不然就是大老爺趕他出去,他都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賈家的人對他如此怠慢,他心裏怎麽可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說起來,庶子被養廢,當小廝使喚,其實也是京城各家的常態了。他又有什麽好不平的,就是那賈代儒老叔公,明明是自己祖父的親兄弟,不也隻能依靠家族一點施舍勉強度日嘛。


    所以他就是想要怨恨,其實好像也怨恨不到自己父親和其他人身上,即使是璉二嫂子,那也是大房的嫡子媳婦,對他這個二房的庶子,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換了他是哪個位置,隻怕做的也不會比鳳辣子好多少。當然王氏除外,那是人命,是奪產,是謀財害命,這生死大仇是非報不可的,其他人,他倒是能放下一二分了。


    賈環這會兒和剛轉生的時候比起來,心緒已經平靜了很多,很多事兒都能心平氣和,設身處地的去想,整個人都少了幾分冷漠,說起來倒是這個家中的溫暖造成的,有了新的人生,有了新的家人,他脫去了那凍貓子的尷尬身份,也少了因為庶出身份造成的自卑,自然而然的變得自信了起來,而自信的人總是更懂得寬容的。


    賈環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自己胸中鬱氣好像也散去了些,重新整了整精神,垂著頭,繼續聽著興哥兒說話。


    “雖說那舉人是個倒黴的,像是他這樣傾家蕩產的人不多,可是真說起來,為了讀書,為了科考,搬家,當東西,變賣家產的卻是不少的,當然了,有些是也是為了省錢,像是全家賣了家產,直接搬家到京城附近,就為了就近住著,省下些開銷的,有些是因為想要離著書院近便的,這樣的人家若是遇上了他們搬家的時候,倒是能買到些便宜的,若是敗家的,那未必就成了,說不得都是當鋪早就盯上的,那可就沒有了咱們的份了。”


    “哦,若是這樣說起來,那也就是說這樣的好事兒其實也不是常常能遇上的了?”


    魚娘也難得插嘴了,她在家一直幫著齊氏理家,也是對於銀錢比較敏感的人,聽著不容易有省錢的便宜沾,倒是有些失望了,興哥兒看著妹妹這樣,忍不住就想要安慰幾句。


    “也不能這麽說,這年頭,不止是這讀書人有敗家的,這好人家出了不孝子,敗家的也不在少數,隻要有心,總能尋著機會。比如鎮上某某家,那家大郎就不是個好的,最是喜歡賭錢,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敗完了家業。。。。。。”


    聽著這兩個人居然開始對著那些敗家子也開始評頭論足起來,賈環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音。引得家裏其他人側目而視。


    “大哥,哪有這樣一門心思想著人家敗家的,若是讓人知道的,說不得都能打上門來,再說了,這事兒也不是算計就能算計出來的,遇上了那是咱們運氣好,若是遇不上也沒什麽。咱們又不靠這個吃飯。”


    他這一說,一家子總算是迴了神,一個個迴頭想想,都感覺有些好笑,不過是這麽幾百文的便宜,差點就讓自家人都魔怔了。實在是好笑的緊。興哥兒更是摸著腦袋,一臉的尷尬。


    “也是,這事兒也就是說說啊,不能當真,不能當真,嗬嗬嗬。。。”


    “還真是,怎麽就犯傻了,好了好了,趕緊的收拾收拾,咱們也該吃飯了,看看說閑話說的吃飯都忘了。”


    齊氏第一個反應過來,利索的起身,開始收拾桌子,準備吃飯。隻有小三,莫名在其他人都忙乎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


    “我明兒就是讀書了,也不做那樣的人,不敗家。”


    那小臉一臉的嚴肅,把一家子人直接嚇了一跳,而如此同時,賈環也意識到了一個一直以來他有些忽視的問題,那就是家裏的人讀書識字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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