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的逆轉是如此的突然,張人駿和李準的布置和調整剛剛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噩耗便傳來,打得二人暈頭轉向,直如掉進了萬丈深淵。


    由南寧而出,增援欽州的近兩千巡防營清兵在大塘鎮遭到亂黨大軍的伏擊圍攻,秦炳直被殺、郭人漳受傷被俘,清兵幾乎全軍覆沒;隨後,亂黨假意從欽州撤圍,易裝成趕來增援的巡防營的亂黨賺開城門,一擁殺入,欽州失守,守城新軍隻有三百多人逃竄而迴……


    震駭、驚慌、迷惑、憂愁……被複雜情緒籠罩的張人駿和李準肯定不會想到這一連串的失敗,竟然不是因戰之罪。郭人漳事先暗通消息,遭伏擊時率先投降,導致秦炳直所部孤軍作戰、軍心大亂,後又帶人賺城,可謂是這出慘敗大戲的導演兼演員。


    盡管郭人漳此次立了不小的功勞,但他的革命意誌卻也為人所詬病,注定了以後不會在革命軍中受到重用。比如他以不牽連家人為借口,沒有率部反正,而是消極地作戰不力,並以受傷被俘的名義對外宣布;比如他賺城時報名秦炳直,並以秦炳直的印信來取得守軍信任,不敢暴露真實身份……


    拋家舍業,不畏犧牲,是當時的革命者所稟持的信念,非如此不能證明自己的堅定,不能表達自己對革命事業的無私追求。郭人漳如此作派,自然會令人輕視,令人懷疑其對革命的忠誠。


    在清末民初那個特殊時期,類似於郭人漳這樣的特殊人物並不少,有些“混世”的意思。其在不同時期的矛盾的行為,如果非要找個解釋的話,恐怕應該是見機下注。不斷估算成功的幾率,再作出選擇。


    所以,郭人漳這種人既不可能成為清廷的忠實鷹犬。也不可能成為義無反顧的革命者。勢利,牆頭草。反複無常,投機……用這些詞語來形容,倒也貼切。


    不管郭人漳如此使詐,清軍在西南戰場再遭重挫是勿庸置疑的事實,且後果非常嚴重。


    首先是清軍所布置的大包圍圈被革命軍捅了個窟窿,如果革命軍繼續東進,則可長趨殺入廣東;其次是駐於南寧的清軍兵力大損,不僅無力反攻奪迴欽州、防城。連自身也麵臨著嚴重的威脅;最後則是張人駿和李準的前途和身家性命,喪城失地之罪,他們難辭其咎。


    張人駿已經六十多歲,西南戰事搞得他心力交瘁,此番再遭慘敗,自知總督一職難保,便主動上折請罪。同時,他給李準下令,棄守南寧,將兵力撤至粵東。與新軍組織新防線,阻遏亂黨攻入廣東腹地。


    在奏折中,張人駿解釋了棄守南寧的理由。主動承擔了戰敗的責任,請求朝廷降罪。他以李準為水師提督,陸戰非為所長,為其進行了開脫;建議朝廷在廣東複設陸路提督,推薦瓊崖兵備道吳祿貞擔任此職,並調瓊州巡防營入粵參戰;他還建議朝廷重用陳文強,“平定亂黨、剿匪清鄉、編練新軍,耗費巨大,非此幹練能員。不能設籌”。


    顯然,張人駿除了沒想到陳文強和吳祿貞是革命黨外。其他方麵都考慮得很周全。


    之所以推薦吳祿貞會陸路提督,一方麵給李準這個水師提督作了開脫。另一方麵也方便調動瓊州的兵馬。原來的提督人選秦炳直是完蛋了,而張人駿也看得清楚,瓊州的兵馬是吳祿貞訓練,陳文強出資裝備,主要的作用是維護瓊州的治安,保護陳文強的諸多產業。他之前也不是沒下令抽調,卻都被吳祿貞和陳文強用各種借口敷衍延宕。


    雖然是兩廣總督,可缺錢少兵,又不肯輕易答應陳、吳二人的條件,張人駿還真沒什麽好辦法。現在呢,西南戰局有逆轉翻覆之勢,陳文強的剿匪、清鄉,吳祿貞在瓊州打擊會黨、草莽,又基本上打消了張人駿的顧慮。放眼廣東,現在也隻有瓊州的巡防營還保持著完整建製,且戰力不俗。如果再算上陳文強的警察部隊,也是一股相當強的武力。


    不管是用什麽辦法來維持或扭轉西南戰局,錢糧是最根本的條件。廣東雖富庶,朝廷分派的負擔也重。西南戰事一起,抽調軍隊,籌措餉糧,財政的困難是越來越大。


    而清廷卻是不斷催逼,根本不考慮廣東地方的困難。比如新軍的編練,廣東上奏陸軍部“如陸軍部諮期以五年練成兩鎮,則斷非廣東財力所及”,要求先恢複混成一標,再慢慢擴編。陸軍部則答複曰“以粵省向稱饒富,僅練二鎮新軍實係極從少數,區區餉額,諒亦不難設籌”,又下令“年內編足一鎮新軍,所餘一鎮即接續招征編練,切不可再涉遲延,致防備久形空虛”,而且派張懷芝南下督練新軍。


    如此種種,張人駿深感力不從心,難以完成朝廷規定的硬性指標,去職是早晚的事情。及至陳文強接過清鄉剿匪的任務,不僅不用官府出錢,還頗有戰果,甚至還能有所贏餘。


    什麽是人才,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標準。在目前,陳文強長袖善舞、生財有道、善於籌措,那就是最最合用的人才。


    既然是人才,張人駿自然要推薦,一來是他還稟持著忠君保國的觀念,二來也未嚐沒有結好陳文強,為自己以後作打算的想法。陳文強的前途,他是極為看好的,年紀又輕,假以時日,不可限量啊!


    基於這樣的考慮,張人駿不僅在奏折中盛讚陳文強的才幹,並急召陳文強迴廣州商議,甚至陳文強在剿滅海盜時有些跋扈、越權的行為也不以為意。


    而陳文強殺伐果決,接連剿滅了南澳和饒平的海盜後,帶兵趕到汕頭,在當地官員所設的接風宴上便將巡防營管帶陳庭雄拿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派兵包圍了巡防營駐地,將巡防營官兵全部繳械。


    整肅是迅速而嚴厲的。審訊甄別之後,陳庭雄被就地正法,家產被抄沒;巡防營官兵有罪者該殺的殺。該押的押,老弱劣被裁汰。全部遷往瓊州安置。至此,海上商路基本安靖,汕頭、南澳基本落入了陳文強手中。


    盡管在外麵很忙碌,但陳文強一直通過輪船上的無線電台保持著與瓊州總部的聯係,關注著西南戰事的發展。


    防城光複,物資成功輸送,陳文強鬆了一大口氣。盡管戰事還要持續,但革命軍有了巨量補給。至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憑滿清的巡防營,還有編練不多的新軍,隻要不是北洋軍南下,陳文強對革命軍的不斷壯大還是很有信心的。


    但革命軍光複欽州,逼退南寧的李準所部,確實讓陳文強感到有些意外。在收到張人駿的急召後,他思慮良久,把善後事務交給手下,急速返迴廣州。在返迴廣州前,他乘船先至瓊崖。要與吳祿貞等人商議下一步的策略。


    對陳文強的突然返迴,以及對革命軍的行動產生顧慮,吳祿貞和萬福華都感到驚訝。但在陳文強仔細分析之後。也覺得似乎有些道理。


    “革命軍對廣東的攻勢可以放緩,或者是轉變攻擊方向了。”在這一路上,陳文強的思路已經清晰,過早地攻掠廣東,他認為是弊大於利,“老吳被保舉為陸路提督,並要奉調率兵入粵,這就意味著廣東方麵已經對革命軍構不成威脅。如果繼續攻掠廣東,富庶之地變成戰場。我看未必是最有利的結果。現在出海口有了,東麵威脅可以忽略。革命軍應該集力向北、向西拓展,把滇、桂作為主戰場。”


    “文強。你擔心革命軍攻掠廣東,卻不能穩固守住,在拉鋸戰中,把廣東這富庶之地打爛?”萬福華有些疑惑地問道:“還是你認為老吳擔任廣東陸路提督,掌握了廣東兵權,以後廣東可以不戰而下?”


    “不戰而下是完全有可能的。”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廣東的巡防營和新軍接連被抽調,警察部隊將成為廣東各地方憑恃的武力。老吳逐漸控製軍隊,掌握兵權後,隻要與革命軍協同行動,不用花費太大的代價,便能長驅而入,光複廣東。”


    “廣東的地位很重要,影響太大,在革命軍的實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前,文強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吳祿貞看著地圖,手指在粵東劃了一條線,說道:“我看可以暫以此線為界限,既在表麵上保持對廣東的壓力,又能抽調兵力,集力攻擊滇、桂、黔地區,逐步消除北麵、西麵的威脅。畢竟那裏還有數萬清軍,不殲滅或削弱他們,攻掠廣東之後也要進行連番的爭奪。”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陳文強連連點頭,說道:“現在的軍事行動,我認為應該把消滅敵人放在首位,占領地盤放在次要考慮。而且,雄踞一省或兩省以為根據,也盡量不要廣東這樣影響太大的省份。廣西本地的士兵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優秀,就應該著力在此穩固根基,在此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防城、欽州已經光複,對外的通道打開,實際上就已經達到了總參謀部的戰略意圖。”吳祿貞的語氣表示他可以讚同陳文強的意見,畢竟形勢已經逆轉,而隨著他的赴任,把廣東清軍的兵權掌握在手,還真有瓜熟蒂落、不戰而取的希望。


    再從軍事上考慮,革命軍現在攻掠廣東,雖然能光複大片地區,但卻有分薄兵力之嫌。在北麵、西北麵的清軍被重創之前,光複的地盤越大,需要防守的兵力就越多,反倒對集中優勢兵力、個個擊破清軍的戰術原則有所影響。


    “暫緩攻掠廣東,會不會延誤戰機?”萬福華還有一個疑慮沒有打消,微皺著眉頭問道:“若是廣東趁機大力編練新軍,是否會對我軍構成威脅?”


    “編練新軍需要錢,需要武器裝備,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陳文強略帶譏諷地撇了撇嘴,“張人駿已經透露了向清廷保舉我的事情,原因很簡單,因為我能摟錢,又有兵工廠在手。他想得挺美,可我會花錢編練一支可能成為敵人的軍隊嗎?老萬哪,你就放心好了,新軍編練隻有在對我們有利,或者我們能切實掌握的情況下,我才會出錢出槍的。”


    “憑文強的手段,編練出來的新軍也將是後備的革命軍。”吳祿貞倒是比較放心,拍著陳文強的肩膀笑道:“張人駿啊,打得如意算盤,卻怎麽也算不過你,是吧?”


    “國家需要新式的軍隊,即便是革命成功以後,富國強兵,也是我們不變的目標。”陳文強淡淡一笑,說道:“編練新軍的任務既然交給了咱們,清廷就不要指望練出的新軍會是他們維持統治的武力。”


    “既然你們這麽有把握,那我也不反對。”萬福華想了想,說道:“從瓊州到廣東,這樣的發展當然是一個勝利。老吳擔任陸路提督,文強掌握全省警察,這廣東差不多已經是囊中之物,晚些時候再取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以最小的代價,奪取最大的勝利,這一向是我的原則。”陳文強停頓了一下,苦笑道:“這恐怕跟很多人期望的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相左,可國家積貧積弱,民眾生活困苦,還是少些動亂為好啊!”


    “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我們還不理解你的想法?”吳祿貞點了點頭,安慰性地說道:“能付出這麽多,把革命推進到現在這個程度,誰敢說你對革命不夠忠誠?嗯,命令馬上就以總參謀部的名義下達,具體的設想也會以密電向宋先生進行通報。並且會表明,這是咱們集體商議的結果。”


    “是啊,這不是你個人的意見,是集體智慧的結晶。”萬福華也笑著附和道:“雖然革命聯合陣線會成立一個委員會,但軍事指揮還是由總參謀部負責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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