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時傾盆而下,雨點如鐵豆;停歇時又象怨婦,在無盡的時間中歇斯底裏,欲罷不能。這就是西南的雨季,亞熱帶的雨季。


    螞蝗、蚊蟲以及千奇百怪的小巴蟲到處皆是;破傷風、瘧疾、迴歸熱及其他傳染病也大為流行;旱季作為交通道路的河溝小渠皆洪水洶湧,既不能徒涉,也無法架橋擺渡。對外地人來說,這就是殘酷的雨季,比槍彈更防不勝防。


    盡管英國生物學家羅斯發現按蚊體內瘧原蟲的合子,並闡明了人體內與蚊體內瘧原蟲的發育史以及瘧疾的傳播方式,並因此獲得一九零二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但對於當時缺乏科學知識的國人來說,瘴氣依然是無孔不入,無可躲避。特別是西南一帶,有民謠稱:“十人到猛臘,九人難迴家;要到車佛南,先買棺材板;要到菩薩壩,先把老婆嫁。”則非常生動地描述了人們對瘴氣的恐懼。


    瘧疾作為一種頑疾,即便在後世出現了很多抗瘧藥物後,也每年要殺死幾十萬人。無他,瘧疾也分很多種,不是某種特效藥便能根治的。而且,抗藥性、副作用等問題也一直是難以克服的困難。


    所以,在西南地區作戰,特別是在雨季,即便是號稱中國最為精銳的北洋新軍前來,革命軍也有一戰之力。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戰爭中這三項要素。革命軍恐怕能占其中兩個。


    隻要能堅持下去,對整個國內的革命形勢便是巨大的促進,號召並鼓舞起更多革命者投身其中。


    至於清廷開始大規模編練新軍。陳文強覺得威脅不大,反倒有很多可資利用的好處。


    人員滲透就不用說了,複興會所做的工作更細致、隱秘,定時炸彈正越來越多、越來越廣地分置於清廷的官府、軍隊。


    最主要的還是清廷的財政,根本就難以負擔新軍的巨額花費。編練一鎮新軍需二百萬兩銀子,每年維持費用在百萬左右。按照清廷剛剛頒發的《全國陸軍三十六鎮按省分配限年編成方案》,每個省都有編練新軍的任務。而能拿出這巨額費用的省份又能有幾個?


    建立一支強大而持久的軍隊,勢必要有相應的工業基礎。而軍隊的裝備、規模及戰鬥力,很大程度上又取決於供養他們的後勤保障。換句話說,主要由該國的經濟能力來決定。按照各省編練新軍的指標,僅編練及維持新軍一項就要占到各省支出的四成以上。長此以往,地方上的實業、教育等新政將無法推進,軍隊也成為無本之源。


    而新軍的編練,對於巡防營、巡防隊等舊式軍隊來說,則是一個噩耗。他們的命運最終將是被裁撤,這樣結局已定的情況下,他們還會賣力作戰嗎?


    有利的條件不少,麵臨的困難也很多,總之是喜憂摻半啊!


    麵對著茫茫的大海。陳文強用力張開雙臂,長長地唿出一口氣。這就是人生,解決不完的問題啊!


    身後輕輕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用迴頭看,陳文強已經分辨出是阿萱那熟悉的腳步聲。


    對著陳文強轉頭的笑臉,阿萱抿嘴笑著,把手裏的風衣給陳文強披上,被陳文強輕輕一拉,姑娘順從地依偎在男人的肩膀。


    無須太多的語言。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大海,情緒也不由得平靜下來。或許還有種大海茫茫、何處是岸的期盼。


    生活就是自己去探險屬於自己的世界。有的人因為無所畏懼,擁有了很大的世界,心胸也隨之開闊;有的人因為怯懦,永遠也無法開拓出更多的空間。這個理論或思路,對於陳文強和阿萱來說,同樣地適合。


    愛一個人,或者被一個人愛,感覺真好。阿萱仿佛一艘迷失在人生海洋中的船,終於見到了燈塔的光,她有了希望,有了目標,有了憧憬,一個女人應該有的愛的港灣。雖然她還在飄蕩,但她相信這時間不會長,她就會再與那個占據她心靈的男人成為永遠。女人最後都是需要扶持和安慰的,需要一個鐵錨把她碇泊在安全的港灣。


    男人的肩膀是堅實而溫暖的,阿萱的熱情也正慢慢湧遍全身,她輕輕咬著嘴唇,微笑著。盡管覺得還有些小小的缺陷,但被愛浸透全身的姑娘已經不在乎,她要象一隻撲火的燈蛾一樣,向那光輝四射的愛力衝去,即便被燒成灰燼。愛情會使一個女人失去理智,或者將她變成弱智寶寶,這並不是誇張之語。


    而對陳文強來說,緊貼自己的女孩應該覺得依靠很牢靠,而茫茫大海的另一邊的目的地,還有更多的人在期盼著他的支持。他已經改變了曆史,是驕傲,還是迷惘,他也不是確切地知道,但更多地是重新譜寫曆史的振奮和刺激吧?


    曆史,究竟是憑借什麽東西,才能真實的、完整的保留下來,而傳之久遠?你讀到的曆史又是怎樣的呢?


    可能是口頭的傳說,那自然是可靠的碑碣。然而,事過境遷,添添去去,叫它完全保留當時當地和當事者的心情,也會有些困難吧?


    可能是很久之後那些真正的大手筆,苦心孤詣的網羅舊聞,在別人雕成的本來樸質的石像上,進行不必要的打扮和堆砌,給它戴上大帽,穿上漂亮的衣服,登上高底靴子,使人們看來,再也不認識那座雕像;還是身臨其境,聽到的就是一支小曲兒,一支用笛子吹奏的小曲,而不是之後動員整體的樂隊,經過改編而複雜化了的交響樂?


    在陳文強看來,他正在締造和見證的曆史可能隻是由一個一個的小曲兒構成的。或許沒有煽情的妙筆生花,或許也沒有慷慨激昂的“高大全”,曆史可能隻是一個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人在默默地奉獻著自己的能量。維係著整個中華民族振興的聖火在熊熊燃燒。


    在遠方,有多少人為著自己的理想和信仰,抱著最熱切的國家強盛、民族崛起的信念,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或者已經把自己的生命和熱血獻給了心目中神聖的事業。


    而以後的史書上會有他們的名字嗎?會有後輩以他們為激勵,崇拜他們、敬仰他們嗎?在政權變換之後,他們會被如何定義?是仁人誌士。還是亂黨亂民?這茫茫無邊的大海,似乎便是那艱難困苦的革命曆程。所幸的是,自己相信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到達成功的彼岸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陳文強變換了下姿勢,抓著阿萱的手從後麵環著她的身子。低下頭,輕輕嗅著女孩脖際發端的馨香。阿萱似乎有些怕癢,發出咯咯的輕笑。


    “到了新加坡,我要停留一兩天。”陳文強暖暖的口氣吹進了阿萱的耳朵,有種異樣的感覺。


    “是籌資募股的事情嗎?”阿萱握著陳文強的手,輕聲說道:“合成氨在中國不一定好發展吧?農民能買得起化肥?”


    “估計是買不起。”陳文強微微一笑,說道:“但可以賒呀,增產後再還,慢慢地有了積累。就能推行開了。”


    “賒呀——”阿萱遲疑了一下,說道:“那要是遭災了,還不上呢?”


    陳文強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無奈地說道:“那就沒招兒了。這就象從銀行貸款,本來是想解決眼前的困難,可經營失敗了,欠得卻更多了。”


    氨主要用於製造氮肥和複合肥料,但軍事用途對現在的中國應該是更加重要。目前的世界並不太平。各國在軍事上都展開了激烈的競爭。同時期的俄*費占到全國總支出的44%,英國為38%。德國為34%,法國為31%,日本為26%。而從中國的外部狀況和內在軍事實力來看,形勢比之其他各國更為嚴峻。


    當然,陳文強不能對阿萱說出心中真正的打算,甚至不會對大多數人講。而按照與德國basf公司達成的協議,陳文強負責解決工業化的難題,而basf公司則將為中德合資的合成氨工廠提供與該公司同樣的生產設備。


    也就是說,陳文強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德國製造的機器設備,能以最快的速度建成工廠,並開工生產。而基於對合作夥伴的防範,陳文強還留了一手,那就是提高氫氣和氮氣合成轉化率低的循環法。


    如果basf公司在合作中藏私,或者拖延提供機器設備,陳文強便要與工業技術實力並不弱於德國的美國廠家展開合作,並把循環法付諸實踐。


    “能生產出化肥,總歸是好事。”阿萱不想讓陳文強太灰心,笑著說道:“這可是除了德國以外,世界上第二家能生產合成氨的工廠。僅此,就為國增光,讓國人感到驕傲了。”


    “振奮民氣,確實是好事。”陳文強嗬嗬一笑,說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可胖子是一口一口吃出來的。凡事呢,一蹴而就往往是艱難的,可又不能畏難不做。隻要基礎打下了,就有慢慢發展的機會。”


    是啊,基礎,愛情的基礎。慢慢發展嘛,似乎也過了這個階段。阿萱向後靠了靠,讓自己更貼緊,更舒服。


    ……………


    其實,陳文強說不上有多麽愛國,但他是黑頭發、黃皮膚的華人,那種普世的價值觀念已經牢牢紮根在他的心裏。正如文天祥人人敬仰,秦檜人人痛恨一樣,其實善惡忠奸並不難以分辨,正義與邪惡也有著明確的界限。漢奸、賣國賊如果能被稱頌,被崇拜,侵略者能被歡迎,被膜拜,那才是咄咄怪事呢!


    而職業的習慣和技能在蘇醒後,又有些漸漸疏離。陳文強能很確信地感覺到這一點。當然,他覺得很適合現在這種刺激而緊張的工作,偶爾再來一點平靜的調劑,這似乎就是上天給他安排好的人生,沒法逃脫。


    而時間確實是能夠使一個人逐漸走向成熟並忘卻痛苦的東西。但記住不要抱著等待的態度,不要把它當作一種“武器”來依賴。在這個世界上你真正的武器和能夠依賴的,隻有堅韌強大的自我。


    由人而至團體,再到一個國家,也同樣如此。時間能使國人暫且忘記被日本占領台灣,向日本支付巨額賠款,為了國家的強大而向日本學習。但等待卻絕不是能夠奏效的武器,特別是在革命黨人眼中,不管清廷實施的是怎樣的新政,他們都是國家強盛、民族振興的絆腳石。不徹底推翻,國家就沒有希望,民族就依然要沉淪。


    從理論上講,“開辦實業,獎勵發明”;“設立鐵路,開采礦產”;“辦理郵政,裁撤驛站”;“改革財政,編製預算”;“裁減舊軍,改練洋操”;“設立學校,開辦洋式學堂”等清廷所實行的一係列新政,到底好不好呢?


    當然是好得很。可這些新政看起來很美,對將來的發展也是非常有好處的,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最重要的基礎不改,也就是大清王朝的既有體製不變,終究是難有大的起色,也將更大地落後世界發展的潮流。


    而在西方列強加緊蠶食、民族危機空前深重的情況下,國家利益和王朝利益的衝突是不可避免,且將是尖銳而不可調和的。


    即便是以慈禧太後為首的一批滿族親貴是真的想要“雪恥自強”,而且是“其心甚切”,但他們既缺乏遠見和魄力,也不具備近代意識,在中國麵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候,在這個曆史的轉彎處,即使他們努力掌舵,也不能使大清帝國這艘破船免於沉沒。


    所以,盡管清末新政是清王朝的自我挽救,卻又不僅僅是一個王朝的自我救贖。但清末新政畢竟是一場遲到的變革,甚至已經來得太晚了,清王朝已經錯過了好時機。


    曆史經驗表明,在近代化進程中,起步越晚,困難越大,情況就越複雜,而國內的期望和國外先進國家的示範效應也越大,這或許是明治維新與俄國改革能夠成功,而清末新政卻難以挽救大清的重要原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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