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理想、信仰,在那個大變革的時代是不可或缺的,正是有它們的存在,才激勵著無數憂國憂民的革命誌士前仆後繼,殞身而不恤。


    但革命道路是不同的,思想理論也各異,要想使更多的人聚集到複興會的大旗下,就要取得成績,用實際的勝利來證明自身的正確,用強大的實力來顯示革命成功的光明前景。


    所以,一方麵武裝鬥爭要進行,這是最吸引人心、鼓舞士氣的手段;另一方麵,則是經濟的發展、資金的積累,幹革命沒錢不行,革命者也是要吃飯,要生活的。而且,後一方麵應該是穩定的、可持續的,不能是搞夠鈔票就幹,沒錢了就散。


    修築粵漢鐵路也是類似的情形,陳文強有啟動資金隻是第一步,而沒有持續不斷的投入,卻隻能成為爛尾工程。


    依照蘆漢鐵路每公裏三萬五千兩銀子的造價,要修成粵漢鐵路便需要至少四千萬兩銀子,甚至更多。這個時候就看出銀行的重要性了,如果沒有中僑合資銀行,陳文強是不敢接手這個巨大工程的。


    而中僑合資銀行的業務一直是穩健發展的策略,發行鈔票的數量也很保守。雖然因為陳文強的交際和運作,以及甬商本身的人脈和影響,鈔票已經在上海、江蘇、廣東等一些沿海、沿江城市進行流通,但一九零五年的發行額卻隻有五十萬。


    顯然。這個數額與陳文強所希望的差之太遠,不能夠支撐起修築鐵路的資金供給。因此,借外債不僅勢在必行。且是唯一的辦法。但銀行必須支持陳文強,為其提供啟動資金,並在以後充當借外債的擔保方。


    “張香帥既然答應用官庫銀子換鈔票,在兩湖地區建立分行,並且發行五百萬的鈔票應該是可以的。”


    “一千萬也未嚐不可。如果能使銀行發行的鈔票在兩湖成為官、民認可的流通貨幣,獲得的利益將是巨大的。為此,由總行及各分行調運準備金也在所不惜。”


    “風險也要考慮。張香帥能坐鎮兩湖多久。萬一離任,咱們把攤子鋪開了。卻沒有了官方支持,恐怕會有麻煩。”


    “貨幣的信用是靠實力保證的,現在是以鈔換銀,咱們占了天大的便宜。即便日後張香帥離任,隻要不濫發鈔票,信用依然保持,受到的影響也不會太大,完全在可承受之列。而鈔票能在兩湖大量流通,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是銀行業務大規模拓展的良機。”


    “江蘇、廣東,再加上兩湖,銀行發展到這個程度才叫銀行。而不是換個名字的錢莊。文強以一己之力,使銀行得到了在廣東、兩湖拓展業務的機會,又得到了官銀換鈔票這樣的優惠條件。你們還瞻前顧後,真是不可理喻。如果全力支持文強修築粵漢鐵路的決議不能通過,那我將建議寧波股東從銀行撤資,相信南洋僑資也會選擇文強,這樣的資金實力重建一家銀行又有何難?”


    “是啊,文強在外奔波忙碌。為銀行的發展立下汗馬功勞,讓大家都發財。現在需要銀行的支持。所投資的又是中外矚目的大工程,若幹成了,銀行的實力和名聲將會與國際銀行比肩,這樣的好處你們看不到嗎?風險,幹什麽沒有見風險?關鍵是衡量風險與收益孰大孰小,你們覺得有張香帥支持,有官銀支撐,這個大工程還不值得投資參與嗎?”


    …………..


    虞洽卿和張榕軒的表態是決定性的,一個代表甬商集團,一個代表南洋僑商,恰恰是中僑合資銀行最大的兩個支柱。


    拋開陳文強在兩湖所爭取到的優惠,投資鐵路雖然數額龐大、收益期較長,但在穩妥上並不比商業差多少。何況陳文強已經與虞洽卿和張榕軒私下商談過,取得了共識。


    虞洽卿不僅覺得此項投資能有收益,銀行業務能迅速拓展,更有陳文強所答應的在“會審案”中的大力支持。說到底,他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借助此次華夷相爭事件,如果能以勝利的結局收場,虞洽卿聲望大增,便準備向租界工部局提請增設華人董事,使個人地位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張榕軒的目的則相對單純一些,希望能使自己家族所開設的日裏銀行能把業務或投資從南洋分流轉向國內,另外便是出於華僑對祖國的一往情深。


    對於中僑銀行的決定,陳文強並不意外,他當然還有備用的方案,隻是還未談成,不好泄露。甚至,他也有與張氏兄弟聯手,以張之洞所承諾的官銀為準備金,重建一家更能如臂使指的銀行的想法。


    但最終他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雖然一家自己說得算的銀行會更方便快捷,但要建立起信用和影響並不是一朝一夕。而他的資金有著或明或暗的很多用途,並不想被銀行所占用,也嫌這種收益太少。


    “接手粵漢鐵路不僅僅要看到眼前的吃虧,還要看到日後的收益,這其中不僅有鐵路營運的利潤,還有銀行業務的擴展,路權所帶來的地方礦產、商品的收入。”陳文強在表示了對股東們的感謝後,又分析著給他們鼓勁,“張總督擔心路權為洋人所據,但卻可以容忍路權為國人所有,這就是能夠預期的好處。想想那些列強,一聞築路要借債,紛紛前來兜攬,便是看到了這一點。再看蘆漢鐵路,自建成後,營業發達,餘利很多,且很穩定,這就是一個樂觀的前景嘛,值得我們去做。”


    其實,也不怪有些股東猶豫遲疑,甚至是反對。因為,要接手粵漢鐵路。就要把廣東、湖南、湖北這三省所成立的鐵路公司解散或吞並。而這三省鐵路公司的路股按本發還自是應有之意,但民辦鐵路公司由於自己經營不善和其他原因所造成的虧損呢,陳文強也決定予以償還。


    這就是觀念上的差別。眼光長遠的差異,胸襟氣度的大小。而用自己的錢填補別人虧空的部分股資,顯然令人感到不快。但陳文強更看重的大局,為此他認為不能斤斤計較於眼前的經濟利益。


    “而且——”陳文強停頓了一下,謹慎地說道:“借著修建粵漢鐵路,我還有一個設想,如果成功。中僑合資銀行就不僅僅是在國內名列前茅,更可能成為國際性的大銀行。請恕我暫時保密。不能透露具體的細節。也希望諸位股東相信我的能力,相信我的眼光。”


    “對文強,我是相信的,而且信之不疑。”


    “要論縱橫捭闔。要論幹工商實業,文強在國內可數第一,我對他所說的設想是抱樂觀態度的。”


    虞洽卿、張榕軒相繼表態,其他人見決議已定,也樂得順風推舟,即便將信將疑,也不肯輕易開罪陳文強。


    ……………


    得到內部盟友的支持,無疑使陳文強增強了接手粵漢鐵路建設的信心。而另一個好消息的到來,更讓陳文強的設想落到了實處。也徹底解決了修築粵漢鐵路的資金問題。


    商辦商還,不涉路權,息扣從輕……不僅張之洞所提出的接受外資貸款的條件被德國人全盤接受。連陳文強所附加的條件也在談判中一並應允,比如取消從鐵路收益中分紅的“餘利製”,隻需支付現利,同時也不再以鐵路本身作抵押,而以湖南、湖北、廣東三省厘金作擔保,並且明確規定此鐵路“建造工程以及管理一切之權。全歸中國國家辦理”。


    出乎意料嗎,有點。陳文強若有所思地看著已是第二次見麵的德國駐上海領事柯達士。而柯達士則故作鎮靜,心中卻急切希望陳文強快些簽字,以完成這項能使他獲得殊榮的工作。


    陳文強猜到了借債可能會成功,但卻不是很明確地知道德國政府內部對此的反應。


    當柯達士將陳文強攜湖廣總督張之洞的授權書和親筆信,希望在粵漢鐵路的修築上向德國借款,並得到德國工程技術人員的幫助後,可謂是大喜若狂,稱之為“德國資本在和平戰爭中取得的重大進展”,德皇威廉更稱之為“突破了英國對長江流域的獨占權的偉大勝利”。


    顯然,陳文強在與青島總督會麵後,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促成此事,還意味著中德美聯盟的構想充滿希望。對此,德國政府立刻訓令柯達士,為表示誠摯合作的意向,要盡最大努力達成協議。


    陳文強通過探悉而放下心來,拿出鋼筆,在協議書上認真地簽字。


    已經寫了兩個字,在柯達士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時,陳文強突然停下了筆,想了想,抬頭問道:“領事先生,我還有一個建議,雖然不影響這份借款協議的達成,但我想先說出來,看看貴國能否答應。”


    “陳先生請講。”柯達士咽了口唾沫,雖然陳文強說得讓他不用太過擔心,但他還是希望陳文強把最後一個字寫完,或者盡快把什麽建議搞定。


    銀行間合作,或者稱之為互相擔保,互兌互換。陳文強的建議便是德華銀行與中僑銀行建立夥伴關係,德華銀行對於中僑銀行發行的鈔票,承認其貨幣信用並可在德華銀行代兌;中僑銀行呢,則願意吸收德華銀行資金入股,使其成為中僑銀行的股東。


    這是一個不平等的合作,德華銀行為中僑銀行的貨幣信用擔保,換來的隻是入股,而不是控股,雖然在中僑銀行中有一名董事,但話語權有限,肯定不會壓過其他五名華人董事。


    盡管德華銀行有著濃厚的政府色彩,但柯達士對此建議也不敢輕易承諾。


    “具體的事宜我很期待德華銀行能派員來商談,可這不是達成這份借款協議的必要條件,閣下更不要誤解為是橫生枝節。”陳文強大度地表示了對柯達士謹慎的理解,在柯達士有些不安的注視下,鄭重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柯達士情不自禁地長出了一口氣,任務完成了。雖然陳文強在盡量淡化借這筆外債的政府色彩,給借款披上了商業外衣,德國也很配合地虛構出了一個民間財團,但實質是沒有改變的。德國資本確實突破了英國在長江領域的壟斷,隨著粵漢鐵路的修築,在華中地區德國資本將會有更多投資、建廠等輸出的機會。


    “協議的達成表明了中德兩國之後更廣泛合作的光明前景,我國陛下誠摯地邀請陳先生能去德國訪問,您將受到貴賓的禮遇。至於陳先生剛才提到的建議,我會努力促成,以使合作進入一個更深的層次。”柯達士珍而重之地將協議收起,與陳文強熱情握手,又發出了熱情的邀請。


    “謝謝領事先生,我對中德兩國的——民間經濟合作同樣抱有美好的期望,並持樂觀的態度。”陳文強同樣微笑著善祈善禱,誰又知道他心裏在想著什麽呢?


    二十年貸款期,將來如果中美德三國聯盟無法形成,或者利害關係使中國不能站到德國一邊,那借著一戰而黑掉德國的外債就是陳文強最好的選擇。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對此,陳文強顯然比別人認識得更清楚。中華傳統的仁義道德不適於處理國際關係,陳文強也會比別人拋棄得更徹底。


    而就目前而言,德國借助統一德意誌的和平紅利、巨額的普法戰爭賠款(普法戰爭德國獲得50億法郎賠款,約合14億兩白銀,超過中國近代史上全部對外賠款和借款的本息總和)和第二次工業革命,在休養生息之後迅速發展,二十世紀初已經超過英國,成為歐洲第一大經濟體。


    在高速增長的經濟背後,是德國被英國為首的老牌列強的抑製,爭奪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市場地位便顯得困難重重。而20世紀初正是德國的戰略機遇期,其發展正處於最好的狀態,理性的選擇依然是和平崛起。


    在這樣的背景下,對於戰勝英法財團,使資本進入英國獨占的長江流域,德國上下視之為巨大勝利,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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