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鎮子時,雖然天色剛近黃昏,已經有很多漁民收網迴家。沿街的住戶門口,擺著式樣各異的小桌子,勞作了一天的漁民或在吃飯,或在閑聊。幾個孩子端著碗,睜大了眼睛,從碗的上沿向他們張望著。


    荒僻的崖州飛速地改變著麵貌,港口、工廠、村鎮、縣城,以及人們的見識和眼界,都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羅登這個洋人的出現,已經不被人們所驚奇注目,變得很是尋常。甚至有漁民看到羅登和溫生才的商團著裝後,在他倆招手時,能迴手致意。


    在一家酒館坐下,不用點菜,魚、蝦、蟹、螺便很快端上來,靠海吃海,想吃陸上的菜肴,這裏可是困難。而隨著人口的增加,這新開的小酒館的生意也是不錯。


    “毛娃娃。”當一聲熟悉的招唿傳來,羅登有些驚喜,又有些無奈。


    一個戴著鬥笠的圓臉的少女從街道上經過,衝著羅登揮手,然後就走了過來,隔著竹壁站在窗外,笑著說道:“好長時間看不到你了,還以為你迴家了呢!”


    “沒迴家,我,我在接受訓練。那個,潛水鏡,我答應的,再過幾天就差不多能送給你了。”羅登有些局促,但目光卻沒動,那雙少女的眼睛,真大啊!


    少女笑得身子直擺,圓圓的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好半晌笑聲才停下,說道:“毛娃娃。你還真當迴事兒呀,我可不要你的東西。沒有那個什麽鏡,我一樣能下海采珠。看——”她從身上摸出一顆珍珠。舉到羅登眼前,“這是送給你的,感謝你從海上救了我父親。”


    “我,我不要。”羅登搖著頭,又有些囁嚅地說道:“你,你也不要去采珠了,很危險。”


    “危險?”少女對這個字眼似乎有些迷惑。停頓了一下,說道:“可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要靠這個吃飯的。”


    羅登強迫自己盯著那雙烏黑的大眼睛,辮子上的藍綢帶很漂亮,眼睛確實——確實太大了。


    “你可以去工廠做工,我認識大老板。沒有問題的。”羅登說道:“掙得足夠吃飯了。”


    “是嗎?”少女撚著手裏的珍珠,睫毛忽扇忽扇,看著羅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說道:“好吧,我迴去跟爹商量一下。那,這個——”


    “我要了。”羅登突然一陣衝動,伸手接過了珍珠,手指相觸的感覺撩動了他的心扉。“我,我給你錢……”


    溫生才一直沒有吭聲,饒有興致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切。這個洋鬼子。還真是有趣,毛娃娃,這個名字?看到羅登露在外麵的胳膊上的汗毛,溫生才恍然,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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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仗打的是什麽?各個時代有不同的說法。


    冷兵器時代,可以簡單地歸納為錢糧二字。有錢。可以招兵買馬;有糧,士兵吃飽了才有力氣衝殺。反正大刀長矛沒有什麽技術含量。甚至木棍、鋤頭也是有殺傷力的武器。


    而在熱兵器時代,光有錢糧便不夠了,要有槍枝,還要有彈藥供應,甚至是大炮、炮彈。全部包含起來,便隻能用後勤這個詞匯了。


    對此,士官學校畢業的吳祿貞有著清醒的認識。就說要組建一鎮的人馬吧,一萬多條槍,每條槍就是隻配十發子彈,也是十萬發。要是打起仗來,一天就不隻十萬發子彈,彈藥供不上,那槍與燒火棍又有多大的區別?


    何況,吳祿貞對北洋六鎮的兵力、武備有著常人所沒有的戒懼。那可是槍炮齊全,戰力兇悍的強軍,胡亂拉起的隊伍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就算是南方正在組建的新軍,從武器裝備,再到指揮訓練,也與北洋六鎮有著很大的差距。


    熱血沸騰的革命黨把滿清看成一具行將就木的僵屍,似乎一打就倒,一場千八百人的暴動就能將其推翻。吳祿貞卻知道要拔倒這棵數百年的大樹,並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他認同複興會隱忍發展,悄悄壯大後再一舉發難的宗旨。而且,從職業軍人的角度來看問題,吳祿貞也瞧不起江湖會黨之流的烏合之眾,對複興會自建武裝,並向新軍發展滲透的工作方向表示讚成。


    是繼續在清軍中混,以便掌握軍隊;還是不必戴著假麵具,自由自在地從事革命工作?吳祿貞有過猶豫,有過考慮,但到了崖州,見識過複興會的諸般布置後,他終於選擇了後者。可吳祿貞心中一直有個糾結,此番見到陳文強,他忍不住又問了出來。


    “當時我在崖州考察過之後,如果決定不留下,你是不是準備幹掉我?”


    陳文強正看著幾名士兵按他的指導在擺pose,過著導演的癮,聽到吳祿貞的疑問,頭也不迴地說道:“老吳啊,你煩不煩,上迴不是問過了嗎?”


    “可我覺得你沒說實話。”吳祿貞還不放棄,轉了一圈,正擋住陳文強的視線。


    陳文強微皺眉頭,與吳祿貞對視片刻,無奈地翻了翻眼睛,正色說道:“沒錯,就是要幹掉你。你知道得太多了,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麽。我不能心存仁慈,拿複興會這麽大的投入,這麽多的人命當賭注。我想,在你要了解複興會更多的核心機密時,你就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畢竟人心難測,你也不敢保證日後會不會有所改變。”


    吳祿貞眨了眨眼睛,並沒有惱怒的情緒,反倒點了點頭,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就這個山穀中的秘密訓練基地,對外打的幌子是製藥廠,因為怕被外人知道生產秘密而封閉且戒備森嚴,外人根本進不來。但基地裏有發電機,有兵工廠,有訓練營,有速成軍校,可謂是再齊全不過。單隻這個機密,吳祿貞便覺得陳文強的防範和警惕是應該的。


    陳文強綻開笑顏,還拍了拍吳祿貞的手臂,調侃道:“放心,為了照顧你,會讓你選個體麵的法子。口口聲聲說什麽軍人榮譽,我看給你把槍,讓你自己了斷比較好。怎麽樣,夠四海吧?”


    “狗屁。”吳祿貞笑罵了一句,然後無奈地連連搖頭,說道:“雖然心裏還有點小不舒服,可得承認,複興會裏需要一個你這樣的家夥。成大事者,不可有婦人之仁。這一點,鈍初不行,我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要有底線。”陳文強摸了摸自己的絡腮胡子,伸手一指,叫道:“來了,來了,準備拍照啊!”


    潮濕的稻草燃燒起來,騰起濃重的煙霧,先是喊殺之聲,然後是十幾個“英勇”的戰士舉旗端槍,呐喊著衝出煙霧。或是繃帶纏頭,或是血汙在臉,衣服也破爛,但依稀能看出軍裝的模樣,在稍有破損的鐵血旗的引領下衝鋒而來,倒更能看出英勇無畏的氣概。


    閃光燈在閃,三架相機和一架攝影機在工作,把這氣勢威猛的衝鋒畫麵記錄下來。陳文強則在大唿小叫,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了,他當導演的熱情依然不減。


    “卡!”陳文強響亮地喊著,手臂揮下,算是完成了表演。


    “不錯,不錯,大家幹得不錯。”陳文強連連點頭,衝著“演員”們一陣誇讚,“你大有進步,臉上的表情很到位,就是要充滿仇恨,視死如歸;你也很好,表現出輕傷不下火線的英勇……”


    吳祿貞苦笑,也沒話可說。剛才他倒是提了意見,認為打旗的那個漢子長得過於粗豪,有損他“吳起”的形象。陳文強毫不客氣地駁迴,又給那漢子的腦袋上纏了抹著紅顏色的繃帶,臉上塗了更多的灰泥,讓“吳起”的英雄形象更加豐滿。


    “萬事俱備,就差一張鐵血大旗插在萬寧城頭的照片了。”陳文強終於滿意地收工了,走到吳祿貞身邊,笑得暢快。


    “那些會黨的烏合之眾——”吳祿貞搖頭,不無顧慮地說道:“你就那麽有信心?”


    “他們要是不行,不還有咱們嗎?”陳文強不以為意地說道:“你這邊也要做好準備,移師至有利的位置,就打著巡防營的旗號。”


    “這邊沒有問題。”吳祿貞相當地自信,“三挺馬克沁,四百多人的隊伍,估計全瓊的巡防營加在一起,也不是咱們的對手。”


    “別打得太猛了。”陳文強趕緊交代道:“要是把別的地方的清軍都引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那就,那就隻帶一挺馬克沁。”吳祿貞有些無奈,“巡防營的土包子,肯定沒見識過這殺器。”


    “別說巡防營,就是南方新軍,估計裝備得也極少。”陳文強想了想,說道:“朝廷到底還是沒錢哪,拚了老底,才把北洋六鎮武裝起來,其他省份的,也隻好自己想辦法了。”


    “北洋六鎮,嘿嘿,不好打,不好打啊!”吳祿貞連連搖頭。


    “慢慢來。”陳文強沉吟了一下,說道:“訓練上你抓,武器裝備呢,我來想辦法。縱然不比北洋六鎮強,也要差之不遠。等搞完這次暴動,我就要去德國走一趟,爭取拉攏一個列強作後盾。”


    “德國?倒是歐洲新強,隻是此事非易。若學滿清喪權,恐大失人心,文強需謹慎從事啊!”吳祿貞不無擔心地看了陳文強一眼,卻沒有再說多餘的話。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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